第一百五十八章 裝備
已是夜裏十一點,天還熱着。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背上,很不舒服。蚊子也出來搗亂,嗡嗡地飛着,冷不防盯上一口,留下一個包,奇癢。夏日的夜黑的不透,到處影影晃晃的暗白,似乎就像下午村頭,那位裹腳的老大娘說的,那是凡人看不到的遊魂在嬉戲。
前面的確是一處亂墳崗子。亂墳崗子上面的土坡上有一座寺廟,下午來的國軍那一營人馬就住在寺廟院子外面。營部在寺廟裏頭。
那是一夥子南方兵,說話嘰哩哇啦,附近老百姓都並不明白。好在他們並沒有過多的擾民,只是搶了一些白面,還有雞鴨。他們很享受着燉雞的味道,卻十分埋怨大餅。他們應該是吃米飯的。
張大缸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也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裏去,他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他要做的,是收繳這些傢伙的武器。他們還攜帶着兩門小山炮,四門迫擊炮。
這些南方兵跑起來迅速敏捷,但他們中間許多人見不得血,只要有一人被擊中,其他人立即驚恐的聚成一團。聽說他們以前不這樣。他們打鬼子的時候相當拚命。但現在他們變了。他們也根本不想打內戰。尤其是不遠萬里來到北方,跟他們一點也不挨着的地方。他們扛槍打仗目的是純粹是為了那並不多的軍餉。
這些南方兵也適應不了北方的熱。個個拉着唱腔,埋怨着,似乎是在罵天氣,又似乎是在罵他們的上司。終於又軍官發話了,聲音很尖很細,讓張大缸想起了屈沛傑。但屈沛傑的話還能聽懂。這位國軍軍官的話,張大缸卻一個字也沒聽明白。
他在訓斥着那些兵。兵們不吭聲了,寺廟內外安靜了。張大缸又似乎看到了鬼魂在跳舞。他揮了揮手。孟凡志帶着士兵從墳頭之間跳了出來,並迅即向寺廟包圍過去。
哨兵發現了他們。他好像真看到了鬼,呀地慘叫一聲,掩護二營的機槍噠噠響了,哨兵沒了動靜。
但嘰哩哇啦的喊聲頓時響起,張大缸已經聽到拉槍栓的聲音,二營的士兵開火了,但只打了幾槍,敵人便亂了。孟凡志趁機大喊:“繳槍不殺!”
一營也從北面包抄過來,衝天上開了幾槍,也齊聲高喊:“繳槍不殺!”
敵營長是個明白人。現在,張大缸碰到的許多營以下的國軍軍官都很明白,只要看到解放軍(那時已經改名字了)人多勢眾,自己又孤立無援,便會選擇投降。“想啥呢,都是中國人,投降不丟人。我們團長那狗娘養的還投過鬼子呢!”曾有個軍官這麼勸他的部下。當然,也有不少老蔣先生的死忠,但最後的結果要麼被解放軍擊斃,要麼被自己手下打了黑槍。
這位敵營長不想死。他大喊道:“我們投降!”這四個字他是用普通話喊的,雖然不是很標準,但至少能聽的懂。
張大缸走到寺廟旁邊的時候,那伙子南方兄弟已經開始排着隊繳槍。敵營長出來了,跟孟凡志交涉着什麼。
“這傢伙可真他娘的油,他說他想留幾桿槍。”孟凡志向張大缸報告。
張大缸走到敵營長跟前,問:“你想留槍幹什麼?”
“長官好啊,我們留幾支槍是想防身啦,不然,這裏的百姓會吃了我們的。”敵營長像老朋友似的說:“我們不想和八路打仗的啦,但我們要打的話,你們肯定也會傷亡的哦,看在我們沒打槍的份上,就行行好,給我們留十桿槍防身啦。”
“老百姓打死你們也活該,為什麼搶糧食?”張大缸厲聲問道。
“長官,您不知道的啦,我們上頭剋扣軍餉啦,填不飽肚子,只能搶啦,說實話,我們也不想吃什麼餅子啦。”
“那你們想不想跟我們走,當解放軍?”
“長官,什麼軍?”
“就是以前的八路軍。”
敵營長趕緊擺手:“長官,您可憐可憐我們,好不好呀,如果我們當了八路,我們的親人會被我們長官斃掉的啦。”
張大缸點點頭:“那好吧,你們走吧。”
“長官,那槍——”
“給你們留五支步槍。”
“五支呀?”
“嫌多,那就兩支。”
“啊,不,就五支,五支。”
“告訴你們,趕緊回家去,留在這裏早晚會被解放軍消滅掉。”張大缸繃著臉說道。
“不會的啦,我們見了八路,都是衝天打槍的。都是中國人,有什麼好打的啦。”敵營長沖張大缸笑笑:“我這是第二次被你們俘虜啦。上次我還是副營長,可這次回去,我只能當大頭兵了。”
“你虧嗎?”
“不虧,不虧啦,能保住兄弟們的性命,那就阿彌陀佛啦。長官,我們可以走了嗎?”
張大缸揮揮手,戰士們給他們讓出了道路。獨立團也迅速抬着繳獲的子彈、機槍,推着炮,轉移了。
五十多天來,獨立旅過的逍遙自在。居旅長將各團均勻地散佈在方圓近兩百里的區域內,分頭出擊。大批國軍雲集在他們東側,需要大量補給。雖然敵人留下重兵守衛着交通運輸線,但長長的公路分散了敵兵力,再加上隨處可見的並連綿在一起的丘陵,給獨立旅留下了千百可尋的機會。
除了補給線,還有像南方兵這樣,擔任搜索、征糧任務的營連單位的敵人,也成了他們打擊的目標。
張大缸帶領獨立團活動在滕州附近。這裏的地形他非常熟悉,最重要的是,這是敵人進出的交通要道。他時而將獨立團集合在一起,打擊成建制的敵人,時而各營分頭出擊,去偷襲敵人的運送糧秣彈藥的車隊。但張大缸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絕不在同一個地點連續伏擊兩次。而且,伏擊完,立即大踏步的轉移。這讓敵人摸不清頭腦,也始終找不到他們。
他們也確實發財了。這在很大程度上又得益於當地老鄉們的支持。他們紛紛向獨立團送交情報,告訴獨立團哪哪又有了遭殃軍,還能說清楚有多少人,帶着什麼武器。有幾天,獨立團都忙活不過來了,因而落得老鄉們的埋怨。
槍越來越多,在獨立團手裏,似乎就跟燒火棍一樣。運送到旅部的物質彈藥堆成了山。居旅長、趙政委樂翻了天。他們已經提前並超額完成了任務。居旅長隨即向野司和縱隊報告,請求派人來取這些武器彈藥。野司回電:“武器彈藥均留你部所用,經報華東局批准,你部即刻成立野司獨立二師,各旅團主官名單立即研究上報,另野司參謀處長代表野司司令部幫你部完成擴建工作,望接洽。”
居旅長看着電報,笑呵呵地說:“老子要成為師長了?”
“其實你早該成為師長的。”趙政委笑着說:“野司首長不是說過了么,暫時委屈一下。”
“我還以為野司首長只是說說。”居旅長笑着說:“讓那些傢伙們先回來吧,讓他們各自解決兵源問題。”
“不打了?”趙政委問。
居旅長擺手說:“不打了,敵人不再進攻,而是各自退縮,以後就不好打了。”
趙政委笑着說:“那也說明,這次敵人對山東的進攻失敗了。”
居旅長微笑着說:“是啊,晉冀魯豫大軍到達大別山後,國軍不得不抽出二十個旅的兵力去圍堵,山東的敵人兵力少嘍。補給線也就斷了,咱們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不對,是咱們的好日子剛剛開始。”
“對,對,還是在政委說的對,咱們的好日子啊,才剛剛開始。”居旅長爽朗的笑道。
張大缸被任命為獨立旅旅長。他不再擔任參謀長。黃參謀長回來了,繼續當參謀長。邊鵬也不再當主任,回來當了旅政委。師政治部主任由一位叫王強的領導擔任。他是野司直接派下來的,聽說很有水平,也是位老革命。
獨立旅下轄三個團,一個特務營,一個炮兵連,還有偵察連,通信排,警衛排。兵源好弄,李中騎馬回了一趟鄒嶧根據地,五天後,老周親自送來浩浩蕩蕩的一千五百兵。他們不全是新兵,還有許多獨立團在鄒嶧時的民兵,現在已經成了民兵排長,甚至是民兵連長。再加上在滕州入伍的新兵,投誠的戰俘,沿途動員參軍的新兵,人數一下到了五千還要冒頭。
張大缸和邊鵬拿着人員清單,興沖沖地來到司令部,找黃參謀長要裝備。黃參謀長一看愣了,不敢做主,將清單交到居旅長手裏。
居旅長坐在椅子上,仔細看了一遍,笑了:“你們真有那麼多人?”
“那我讓全旅整齊站好,您親自一條線一條線的去數數。”張大缸抬着臉說。
“呵呵,我信,我信。”居旅長笑完,臉上又露出了愁苦:“興華,邊鵬,你們這人也忒多了。”
“不多,人家縱隊下的旅都七千多人,我們這還差兩千,我正讓李中想辦法再招兵呢。”邊鵬也抬着臉說道。
居旅長嚇得差點沒從椅子上掉下來:“行了,兩位啊,人家縱隊下面直接就是旅,沒有咱這師部一級,可咱們是師,獨立師,明白不?你們一個旅就整出五千人來,其他三個旅都要像你們這樣,全師就兩萬多人馬,好傢夥,比人家一個縱隊都多啊。”
“旅長,哦,不,師長,您這是怎麼了,人多不是好事么?”邊鵬歪着頭問。
“是好事,絕對是好事,只是武器沒那麼多,你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讓戰士們扛着木棍去打仗吧?”
“師長,要不這樣,師部就把我們繳獲的武器還給我們就行,我們這裏都有清單。”
“還有沒有集體觀念,還有沒有大局意識?”居師長瞪了眼:“這樣,你們旅保留四千五百人,其餘的戰士明天都給我送到師部來!”
“您這是明搶啊。”張大缸說道。
“老子還豪奪呢!”居師長忽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倆有脾氣?”
邊鵬不敢再吭氣。張大缸也沒想到師長會是這個表情,他翻了翻白眼,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老子就這麼著了。快去吧,再啰嗦,老子就讓你們和其他三個旅一樣,都是四千兩百人,多一個都不行!”居師長上任后,第一次拍了桌子。
邊鵬拉拉張大缸,兩人轉身走了。旋即,張大缸又轉身回來,對居師長說:“師長,這次就算了,但以後有了繳獲——”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還不趕緊給我滾蛋!”居師長大聲吼道。
張大缸搖搖頭,轉身走了。
隔壁房間的黃副師長聽到了居旅長的喊聲,趕緊走到司令部,大聲問:“怎麼了?”
居師長坐在椅子上,捂着頭說:“都是你的好兵,你的好兵啊!”
“興華?我看他氣呼呼的走了,怎麼,他惹着你了?”黃副旅長說:“這小子驕傲了?老子去找他。”
“對,現在就去找他!”居師長鬆開手,笑呵呵地說:“老黃,去給他好好解釋解釋,是,獨立團繳獲的武器彈藥佔了三分之一還要多,可也不能全留給他,其他各團戰鬥力本來就不如獨立團,我這也沒辦法呀,還有他一個旅一下子就擴編到五千多,稍微有點多。”
“哦,這事啊——那還是您親自給他說去吧,我還忙着呢。”黃副師長扭頭走了。
居師長扭頭看看黃參謀長:“參謀長,要不,你去。”
“我也走不開呀。”黃參謀長笑笑。
居師長剛要瞪眼,黃參謀長說:“好,好,我去。”
“算了,還是我去吧。”居師長說:“也都怪我,非得跟首長堅持要成立四個旅。”
“呵呵,這一點也不怪你,誰不想自己的部隊兵強馬壯的,我看,要怪就怪興華這傢伙太能幹嘍。”
“唉,也是啊,獨立團被拆分過,可沒兩年,張大缸又硬硬里拉起了一支仍然嗷嗷叫的隊伍,戰鬥力比其他團還要好,你說他上交了那麼多武器彈藥,沒得到一句表揚,這次征了那麼多兵,也沒得到一句表揚,還讓我狠狠罵了一通,真夠對不起他呦。”居旅長笑着站了起來:“要是另外三個傢伙都像興華這樣,老子就是縱隊司令了。”
“快,而且很快,我保證,不出兩年。”黃參謀長說。
“哈哈,你快成野司首長了。”居師長忽然想起了什麼:“對呀,政委不是從野司開會快回了么,讓他去。”
“哈哈,一個上級居然害怕去見自己的下級,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啊。”黃參謀長笑着說:“或許,讓興華還是做參謀長要好一些。”
“他啊,不適合。他還是當主官要好一些。”居師長擺着手說。
“那乾脆就把你的顧慮說出來。”黃參謀長說。
“咋說啊,你我不都連升兩級嗎?”居師長皺着眉說:“士氣可鼓不可泄。他們的心氣正高。”
第二天,趙政委回來,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人,是肖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