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重返戰場
向東不遠,前面是一大片的開闊地。從地理形貌上說,這是一個盆地。盆地東西長二十里,南北最寬十餘里。中間只有寥寥幾處山包和幾座村落,孤零零地飄在長滿綠色的田野中。
或許敵整編48師正是了解此處的地形,才敢追趕獨立旅。平地上有利於他們機械化行軍和作戰。他們也不怕被包圍。他們兩翼的同夥正向包抄過來。
獨立旅則剩下了向東這條路。
張大缸當仁不讓地帶領獨立團殿後掩護。獨立團以連為單位,交替着邊撤邊打,邊打邊撤,下午,他們經過兩座山頭之間的山谷,便以進入東面的山裏。與敵人脫離后,槍聲停了。
張大缸揮手,帶領全團翻過了北面兩百多米高山頂。站在山頂上的綠草叢中,張大缸等人剛想緩一口氣,孟凡志喊了一聲:“參謀長,敵人又追上來了!”
張大缸、邊鵬趕緊站起來,舉着望遠鏡觀望。一群國民黨兵已經涌到他們腳下的山谷中。過了一會,西面大路上揚起了黃塵,國軍真的又攆了上來。黃塵之下,載着士兵拖着大炮的汽車正滾滾駛來。
邊鵬笑了:“來啊,有本事你開上山來!”
“呵呵,就讓他們折騰吧。”張大缸摘了一根青草,放在嘴裏,說:“通知部隊,原地待命,特務連跟我上山頂,監視敵人。”
“你留下幹什麼?”邊鵬問。
“摸清楚到底有多少敵人,再走。”張大缸笑笑:“反正到了山上,敵人的機械化就廢了一大半,咱們可以跟他們周旋到天黑。”
邊鵬點點頭,又舉起望遠鏡,仔細地看着。突然,他捅了捅張大缸,用手指着說:“你看看西南面的山樑上!”
張大缸舉起望遠鏡,順着邊鵬指的方向望去。他調節着望遠鏡的倍數,終於看清了那是一支八路軍隊伍。他們距離張大缸所在的山頂大概有兩公里遠,好像還抬着擔架。但由於隔着山坡,他們沒發現國軍,而是繼續向北走着。張大缸着急了。
“他們再不停下,就撞上敵人了!”邊鵬喊道:“那應該是野戰醫院的醫療分隊。”
那支隊伍就是是野戰醫院的醫療分隊。趙娟也在隊伍里。再有半個月,她就要臨產了。她的行動愈加笨重,於是醫院領導把她留在重傷病員的醫療分隊。醫療分隊本來隱藏在南面不遠的一座山村裡。今天中午,哨兵由於發現一支國民黨隊伍向村子開來,負責擔負警衛的排長與醫療隊長商量后,決定向東北方向轉移,待找到安全地帶再駐紮休息。
眼見國民黨軍就要發現他們。情急之下,張大缸下令炮兵排上來,向山谷開炮,以吸引敵人的注意。
等炮兵排上來,已經晚了。國軍搜索隊已經發現了醫療分隊。國軍士兵立即開槍射擊,後面的國軍立即向醫療隊撲了過去。
張大缸後悔了。他不應該下令開炮,而是應該直接開槍。但他又怕槍聲不能把所有的敵人都吸引過來。
炮兵開炮了。兩發迫擊炮彈落在山谷,爆炸開來。國軍混亂了一下,又兩發炮彈打了過去。國軍回過神來,立即向北面山坡開火。
張二缸坐着美國吉普來了。剛才追擊時,他斷定就是哥哥的獨立團。他也說不清為什麼,他有意讓部隊停了一會。
旅長來了,讚揚他說:“窮寇莫追,很好!”但他又說:“接到師部命令,即刻向東開進,兩邊的友軍都跑我們頭裏去了。”
張大缸笑笑,讓副團長帶着士兵先行出發,自己磨蹭了一會,才跟着旅長後面,坐上了吉普車。
南山上發現共軍,北面山上打下迫擊炮彈,張二缸一下愣住了。隨即他掏出手槍,對旅長說:“我帶一營向南進攻。”
還沒等旅長答應,張二缸已向前跑了出去。
山上的張大缸要帶特務連前去解救醫療分隊,但他們剛從山上一冒頭,山下的排炮便打上來。那聲音越來越尖,呼嘯着在山坡上炸開。邊鵬一把將張大缸摁在地上。
張大缸掙脫了邊鵬。他仍不甘心,還要往下沖。
更為猛烈的炮擊開始了。甚至還有三輛坦克加入進來,以直瞄的方式對準並不高的山頂轟擊着。
國軍的重機槍也噠噠地開火,子彈打在張大缸和邊鵬身旁的土裏,鑽出一個深深的洞來。與此同時,山下的國軍步兵也端着槍,開始往上沖。
“撤吧!”邊鵬拉了拉張大缸,大聲喊道:“咱們就是打光,也救不了他們!”
“撤!”張大缸抓起一把土,狠狠地砸在地上。
南面,張二缸已帶領一營將醫療分隊包圍在山樑上。
那是一處光禿禿的山樑,八路戰士幾乎沒有任何掩護。暴露在槍林彈雨中的他們只能將醫生護士傷員圍在中間,用自己的身體來低檔四面八方射來的子彈。
戰鬥中,趙娟和李夢躲在一塊岩石後面。李夢沒有槍,緊緊地躲在趙娟身後。趙娟則左手托着肚子,右手舉着張大缸給他的勃朗寧手槍,啪啪地打向了國軍。
警衛排的戰士全部犧牲,戰鬥結束了。國軍士兵衝過來,包圍了中間的醫護和傷員。
躲在石頭後面的趙娟從包里掏出了她和張大缸的合影照片,神情地看了一眼,舉起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趙娟不相信國軍會放過她這個共軍團長的妻子。
而一顆子彈擊中了趙娟的右手。槍飛了,血流了出來,趙娟被震的耳朵嗡嗡作響。她咬着牙,卻又無可奈何了。身後的李夢突然奮力地爬出岩石,從犧牲的戰士身上抽下一顆手榴彈。還沒咬開保險蓋,手榴彈就被國軍士兵猙獰地奪走。
槍是張二缸手下一個連長打的。他看到張二缸,高興地報告:“團座,抓到一個共軍的官太太。”
張二缸歪着頭問:“你怎麼知道是官太太?”
“他們團長以上才讓結婚,您看看,她都要生了。”國軍連長笑嘻嘻地說:“團座,這回該有賞錢了吧?”
“好,好生看管。”張二缸大聲說了一句,也沒看,扭頭要走。此時,北面山上槍炮聲已經停歇,看來共軍哥哥已經跑了。
趙娟一直瞪着看住她的士兵。她卻感到了肚子在陣疼。那痛楚遠遠超過了手上的傷痛。由於連續在山上走路,再加上剛才的驚嚇,她知道自己要提前生了。
趙娟悲憤交加,絕望地大喊了一聲:“大缸,我對不起你呀——”
趙娟的喊聲傳到了張二缸的耳朵。他猛然一驚,不由回頭,快步來到趙娟身邊。趙娟的臉已經痛的變了形,眼睛也緊閉着,張二缸沒認出來。但他看到掉落在趙娟身邊的照片。他撿起來,卻嚇了一哆嗦。照片上的哥哥正怒目圓睜地瞪着他。
張二缸的強調都變了:“嫂子!”
趙娟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睜開雙眼。她看到了與丈夫臉龐非常像的張二缸。她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即將做母親的本能讓趙娟搖着牙說:“二缸,求你,救救孩子。”
張二缸的眼淚都快下來了。他左右看看,大喊道:“衛兵,衛快,擔架!”隨即,張二缸又問李夢:“你也跟着一起走!”
“團座,那剩下的人怎麼辦?”
“帶下山去,交給副團座!”張二缸答應着,親自將趙娟抬上了擔架。
八個身強力壯的士兵抬着擔架小跑着下了山。張二缸扶着擔架不停地說著:“嫂子,堅持,堅持住啊!”
趙娟忍着陣痛,看着張二缸,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來到山下,張二缸立即大喊自己的司機。司機開過來車,旅長也走過來,問什麼情況。
“這是我親嫂子,旅座,哎呀,我回來再向您解釋!”張二缸命士兵將擔架固定在車後排,讓跟隨而來的女醫生上車,自己也跳上車,對旅長喊道:“旅座,回來我向您請罪!”
“快去吧!”旅長擺擺手,示意他趕緊走。其實他心裏有些惱火,但他還不想因此開罪張二缸。
吉普車逐漸降臨的夜色中,風馳電掣地找到48師野戰醫院時,趙娟已說不出話來。國軍軍醫看是女八路軍,又是生產,稍有怠慢,張二缸就掏出了槍:“都是中國人,你敢見死不救,老子就斃了你!”
軍醫冰冷地看着張二缸,鎮定地說:“張團座,本人是軍醫,不是接生婆,對此,本人只能儘力而為。”
趙娟突然說道:“醫生,您放心,我能把孩子生下來!”
軍醫沖趙娟微微點點頭,笑着說:“我也相信你能把孩子順利生下來,護士,將孕婦推進手術帳篷。”
情況極其危險。趙娟已大出血。軍醫立即吩咐護士給趙娟測血型,準備輸血。而趙娟則屏住呼吸,在積攢着最後的力氣。
時間彷彿停滯了。張二缸站在帳篷外面,開始詛咒這場的戰爭。
是這場“偉大”的戰爭讓他親兄弟成為了對手和敵人,自己帶兵包圍了嫂子所在的隊伍,還是自己的連長打傷了嫂子的右手。他不知道,萬一嫂子有個好歹,讓自己侄兒或者侄女胎死腹中,自己怎麼面對爹娘。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張二缸聽到帳篷里傳來一聲嬰兒的啼哭。他抬起頭來,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決定親自送嫂子回家,當然,先送進濟寧的醫院。
正想着怎麼跟旅長師長請假,護士撩開門帘,輕聲地說:“張團座,病患請您進去。”
張二缸慌忙跑進帳篷。無影燈下,新出生的嬰兒已被李夢包裹好,躺在趙娟趙娟身邊。趙娟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好。張二缸卻感到了不對勁。他看着醫生。醫生輕輕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二缸,謝謝你。”趙娟清晰地說出了這五個字。
“嫂子,你說什麼呢?咱們是一家人。”張二缸來到手術台前:“嫂子,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趙娟笑笑說:“你哥說了,生個女孩好,你家是兒子,娘孫子孫女都有了。”
“是啊,娘會很高興的。”
“嗯,你說的好,咱們是一家人。二缸,嫂子求你兩件事,你能答應么?”
“嫂子,您說。”
“你替嫂子把孩子送回家去,還有,你讓李夢跟着一起走,然後放了她,好嗎?”
“嫂子,我答應你,我還要帶你一起回去!”
“我回不去了,”趙娟微微露出了一絲的微笑:“二缸,你說的好,咱們是一家人。回到家,告訴爹娘,你哥哥給孩子起的名字叫張木蘭。”
“我記下了。”張二缸剛說完,就看見趙娟頭努力歪向嬰兒,兩顆豆大的淚珠流了出來,然後緩緩地閉上了。
張二缸連夜返回了家中。吉普車上載着抱着侄女的李夢,還有趙娟的遺體。趙娟已經嫁到張家,按風俗就已經是張家的人。
看着娘抱着侄女,想哭不敢大聲,極力嗚咽的模樣,張二缸心碎了。他萌生了退役的念頭。
但下葬完趙娟,他就被師長派來的憲兵請回了部隊。
旅長對張二缸說:“戰端一開,軍人就沒有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不管敵人是誰,你若不打他,他就會打你。興華老弟,你就是現在罷手,你哥哥能原諒你?”
師長說:“若想成就一番偉業,就必須要有一副鐵石心腸!興華老弟,前面會更曲折艱辛,但前面的將星也在向你閃耀,你是黨國的軍人,你的老長官也打電話問過的你的情況,興華老弟,返回部隊,帶着你的團建功立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