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夏天的傍晚,涼風習習。
太陽已經下了山,天色微暗,只有西邊那連成片的火燒雲亮堂極了,顯然,明天又是個大晴天。
生產隊早就下了工,這會兒家家戶戶的煙囪上都飄起了裊裊輕煙,大楊村西頭的楊瘸子家此刻正鬧嚷嚷的,遠遠的都能聽見裏面孩子的哭嚎聲。
“我要吃雞蛋,我也要吃雞蛋——”
哭鬧的是楊瘸子的么孫楊石頭,他這會兒正躺在院子裏,不停的蹬着腳,哭嚎着在地上划圓規。
“哎喲我的祖宗欸,你這件可是新衣裳。”楊瘸子的老伴兒王婆子走過去一把把楊石頭給拎了起來,自以為溫柔,實則力氣賊大的給楊石頭拍身上的土。
“奶,我也要吃雞蛋,憑啥這傻子能吃雞蛋?”
楊石頭手一叉腰,指着坐在旁邊小凳子上吃雞蛋的小丫頭大喊道:“我媽說了,丫頭片子能喝口稀得就行了,吃雞蛋就是浪費!”
“啪”的一聲,王婆子一巴掌拍在楊石頭的手背上。
家裏孫子多,就算是疼愛的小孫子,她也不見多心疼。
“別聽你媽胡咧咧。”
白芙迷迷糊糊的清醒過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丫頭片子能喝口稀得就行了’。
她下意識的低頭,看見自己黑乎乎的小爪子上,正捏着半個雞蛋,不遠處一個穿藍布褂的老太婆,正捏着一個小男孩的耳朵,罵罵咧咧的往廚房去了。
不一會兒,廚房裏就傳來一個女人的打罵聲。
白芙趕緊把雞蛋塞進嘴裏,然後長長的舒了口氣。
她知道,這個雞蛋再不吃掉,等會兒會被楊石頭搶走,然後她因為護食被推倒撞到頭,以至於這最後一頓沒吃上,就被楊愛國給抱上山扔掉,最後因為年紀小又肚子餓,而葬身狼口。
“娘,還給殺雞啊。”
楊愛國蹲在旁邊,端着碗接雞血,忍不住的肉疼。
“殺,最後一頓了,無論如何讓孩子吃好點兒,到了她爹娘跟前,也沒辦法告狀咱們苛責她。”王婆子手如鷹爪,捏着雞冠穩穩的,不管雞怎麼掙扎都沒用。
“她就是個傻子,能告啥狀啊。”楊愛國不以為然:“再說了,您那都是封建迷信,有啥好怕的。”
“呸呸呸,你給老娘閉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東西。”
楊愛國縮了縮脖子,端起雞血碗就進了廚房。
王婆子把雞放在木盆里,只等着水開了燙毛,自己則是走到白芙跟前,居高臨下的看着乖巧坐在凳子上的小孫女兒,嘴裏念叨着:“吃吧,最後一頓了,吃飽了,咱們好上路。”
白芙傻獃獃的坐着,沒有點頭,甚至還對着王婆子憨憨的笑了笑。
王婆子的眼睛好似被燙了一下,猛地轉身離開了。
天色越來越暗,小院兒里除了廚房裏有燈光,到處都黑黢黢的,白芙這才開始回憶起所謂的‘劇情’來。
她是死之後才知道自己是一本甜寵文中的炮灰。
死之前她還在怨念命運不公,沒給她一個健全的好身體,死之後才知道,那二十多年富足的生活,其實是她偷來的,她本該是書里早夭的小炮灰,而不是京城白家養在深閨里的病西施。
她就好像那鬼怪志趣中將靈魂分成兩半的人,一半永遠健康的身體,卻痴傻不能言,一半神思清明,卻身體極差,只能勉強保命。
如今,她的另一半病重去世,靈魂歸位,傻子不僅不傻了,還多了二十多年的閱歷。
在文里,她是女主的對照組,同樣的出身,母親都是三年飢荒逃難來的災民,卻有着不同的結局,她小小年紀被人謀害夭折,女主父母疼愛,一家日子過得蒸蒸日上,最後還找到高官子弟男朋友,攜手走向人生巔峰。
她的父親是楊瘸子前妻留下的兒子,王婆子這個後娘惡毒的相當理直氣壯,自己親生的兒子,不僅娶了媳婦兒,孫子都生了四個了,都不給老大張羅,最後還是村支書看不下去了,正好逃難來了一對母女,母親到了村裡都沒過夜就咽了氣,就做主,把那家的閨女給嫁給了大兒子。
頭年娶進門,次年就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
也就是白芙。
夫妻倆也不重男輕女,對這孩子愛的很。
許是孩子胎里見福,剛生下來,城裏失散的姥爺就找過來了,那姥爺竟是省城鋼鐵廠的貨車司機,當年他把老婆孩子送回娘家后就出遠程任務去了,結果老婆娘家糟了難,斷了頓,全村一起出來逃難乞討,他老婆孩子也跟着失蹤了,查訪了兩年多才找到了閨女。
卻不想,老妻重病身亡,閨女已經嫁了人。
夫妻倆跟着老爺子進了城,親爸接了姥爺的工作,從學徒工開始,半年就當上了貨車司機,親媽在廠里做臨時工,在親爸出車的時候跟車,夫妻倆加起來一個月工資得有三十五塊。
眼看着日子好起來了,沒想到前些日子,出夜車的時候遇到了劫道的,夫妻倆連車帶人全沒了。
因為是因公過世,廠里給了賠償,還空出來一個工作位置。
這不,孩子剛送回老家,楊瘸子的小兒子,就打起了這個工作的主意。
“娘,給我十塊錢唄。”楊愛國吸溜地喝着雞湯,手裏還抓着個黃面饅頭,嘴裏塞的滿滿的還不忘敲老太太的錢。
王婆子眼睛一翻:“你當老娘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想都別想。”
楊愛國撇撇嘴,嘟囔道:“您那錢和大風刮來的有啥區別。”到底是不甘心:“娘,我要錢也不是干別的,這不過兩天咱們就去城裏接工作了,我這都要當工人了,咋說也得有件體面衣裳啊,不然人家得笑話了。”
“老大不是留下不少衣裳么?隨便撿一件都能穿。”
“那死人穿過的衣裳,你不嫌晦氣我還嫌晦氣呢。”說著,楊愛國筷頭一伸,就叼走了一個大雞腿。
王婆子連忙伸手來攔:“把雞腿給老娘放下!”
從楊愛國碗裏把雞腿搶回來,放到白芙碗裏:“今天這頓小妮兒先吃,她吃完了咱們再吃,只要她吃的下,誰也不能搶。”
這話一出,之前埋頭喝雞湯的幾個大孫子不高興了,頓時就想嚷嚷,結果被自家親媽一把摁了下去。
“這就是頓斷頭飯,你們誰吃了,我也把你們扔山上去。”
聲音不小,桌上的人都聽見,除了正在扒乾飯的白芙,其他人筷頭都伸不出去了,愛國媳婦乾笑一聲,轉移話題:“娘,爹還沒回來,我去盛點兒溫起來,留着他回來吃。”
“別管他,這老不死的是和我慪氣呢,真要那麼有骨氣,今天在家攔着我,我都喊他一聲爺們兒,貓哭耗子假慈悲,就是個沒卵蛋的老癟犢子。”王婆子罵起自家男人也絲毫不嘴軟。
白芙啥都不管,專心乾飯。
她得吃飽了,等上了山,才有力氣逃。
兩個雞腿,兩個雞翅,還有一碗乾飯,白芙吃的靠在椅子上直哼哼。
楊愛國嬉皮笑臉的跟進了房間,跟王婆子撒嬌賣乖的要錢,王婆子被纏的沒辦法,也怕老大那個掃帚星霉運傳給親兒子,就把楊愛國轟出去,自己打開柜子,從裏面數了十塊錢毛票,出去給了楊愛國。
從頭至尾,王婆子都沒想過避開白芙。
也對,白芙就是個傻子,誰會刻意避開一個傻子呢?
吃過晚飯,王婆子翻出來一堆衣裳,從夏天的短袖到冬天的棉襖,這是準備送白芙上路的‘壽衣’。
“娘,石頭的棉襖我取來了。”
愛國媳婦舉着煤油燈從外頭走進來,手裏拿着件破棉襖。
王婆子將棉襖接過來,把之前收拾出來的棉襖遞給愛國媳婦:“這棉襖還是新的呢,給這死丫頭穿就是浪費,你拿回去改改,留着冬天給石頭穿。”
“欸。”愛國媳婦接過棉襖,又舉着煤油燈出去了。
王婆子又數了數衣裳,五件三條,算得上厚葬了。
一直到深夜,楊瘸子都沒回來,王婆子也不管,直接歇了煤油燈就睡下了,天空中月亮很亮,把屋子裏都照的跟白晝似的,白芙蜷縮在踏板上,她是沒有資格上床的。
她一直熬着,伸手拆着棉襖上嘎吱窩裏的補丁。
等到王婆子睡熟了,她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因為吃飽了飯,也有了力氣,偷偷的扒拉王婆子的褲子,裝錢的櫃門鑰匙,就在褲兜里。
鑰匙取的很順利。
白芙心臟‘砰砰砰’的跳着。
她很緊張,又很興奮,她知道,這柜子裏有廠里發下來的賠償金八百塊錢,還有老楊家這些年所有的積蓄。
想到這惡毒的一家人接下來要對她做的那些事,她就覺得,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沒什麼不對的。
畢竟這一家人要的是她的命。
她已經想好了,一旦下了山,她就往縣城孤兒院跑。
結合書里的這段時期的描寫,縣城裏將會送一批孩子到省城教養院,然後教養院裏集合了五百七十多個孩子,送到豫省去,那邊有吃的,也有人撫養。
櫃門打開有‘吱嘎’一聲,在這寂靜的夜裏很是顯耳。
白芙嚇的直哆嗦。
好在王婆子睡的死,沒有醒,從裏面掏出一個手帕包,展開手帕,將錢全都拿出來,然後又把手帕塞了回去,重新鎖起來,鑰匙塞回褲兜里。
做完這一切,白芙已經緊張的開始尿急了。
錢從棉襖咯吱窩的補丁里往裏面塞,一直移到下擺處才作罷,白芙這才迷迷糊糊的趴在踏板上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白芙就被拉扯着開始穿衣裳。
上半身,背心,短袖,襯衫,春秋衣,棉襖。
下半身,秋褲,毛褲,棉褲。
楊愛國扛着還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傻子,趁着夜色就上了山。
王婆子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在門口撒了把糯米,轉身回了家。
白芙趴在楊愛國的肩膀上,藉著月色看向越來越遠的大楊村,又閉上了眼睛。
得養精蓄銳。
真正的考驗天亮了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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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前世名叫白芙,下一章改名白芙美。
不要擔心女主進孤兒院!女主是不可能進孤兒院的!扒牆角是基礎技能,抱大腿那是命中本能!
不要被沉重的開頭打擊到,基調是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