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潘月
喝過了母親大人親手熱的紅姜水,潘嘉袁感到心窩子裏陣陣暖意,早已將川疆入夜的寒冷,全部遺忘在腦後。
“哥,你來了。”
潘月在隨母親來到川疆以後,似乎忘記了自己才是姐姐,反而稱潘嘉袁為哥哥。
直到現在,姐姐才抱着厚厚的相冊,轉頭看向他。
在外人眼中,潘月是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孩。只要提及敏感的字眼,或者乾脆直面刺激,立刻就會歇斯底里的哭喊、摔打甚至急促喘息着咆哮。
那種撕心裂肺,讓母親和潘嘉袁看了便會心如刀割,這輩子只見過兩次。一次是與心愛的人徹底分開,另一次,便是來到川疆,偶然間聽得關於盛北的消息。
盛北算是潘月的初戀,姐姐似乎從小就把這個打娘胎里出來,滿頭花捲的男人默默記在心頭。安逸於歲月靜好中,慢慢等着時光流逝,早些成年後,成為人妻,過上甜蜜且只屬於彼此的小日子。
潘嘉袁了解自己的姐姐,她是個容易滿足的人,些許幸福,便不再遠行。
可誰也沒有想到,盛家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一次次坑騙了天真而又致死信奉真愛的潘月。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的大胖兒子,卻跟潘月沒有任何關係,是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這件醜聞讓事業上飛黃騰達的潘信修十分惱火,他壓根顧不得親手徹查,其中到底是何人作梗,就火冒三丈大發雷霆,把“不爭氣”的潘月趕出了家門。
母親一氣之下,跟父親離了婚,什麼狗屁公司,什麼上流社會的奢靡生活,哪裏比得上自己的親生女兒重要。
待事情被擱置了一段時間后,母親發現,潘月越來越容易忘記一些事情,甚至時而怒氣上頭,時而變得瘋癲。經過醫院的系統檢查后,才不得不相信,女兒變成了精神有問題的人。
坐在床邊,潘嘉袁伸出手來,輕輕的拍了拍潘月的肩膀,背對着身後的母親問道:“媽,當年潘月生下盛北的孩子,為何會有一張DNA親子鑒定報告,明目張胆的放在病房的床頭?”
這件事追溯到幾年前,潘月跟盛北戀愛的時候,竟把肚子搞大。盛家的意思是暫且把此事隱瞞下來,畢竟,盛家的華中盛禾連鎖餐飲,在京城乃至全國十幾個省市都極具影響力。
出了這等事情,說出去被人家拿來八卦,總會有所影響。
尤其是盛文郁,作為公司董事長,還是希望潘信修能夠說服寶貝女兒。至於他們兩家的婚事,自然要等到孩子順利生產,再行商議。
本是一場自由戀愛下,恰巧的強強聯姻。誰會想到,就在孩子出生以後,一份天降般的DNA親子報告,如同高台上落入井中的石頭,擊碎了一切寧靜,也讓潘月這輩子的夢想破滅得連個渣子都沒得剩下。
更加要命的是,生養的孩子被盛家抱走,從此以後,過去數年,音信全無。潘母去醫院找過多次,院裏給出的答覆跟開會討論過似的,統一口徑,將責任全都推給了盛家。
其實,這其中的蹊蹺,確實值得懷疑。
母親嘆了口氣,將方才還沒縫補完的衣服拿在手裏,架上老花鏡,邊捯飭着線頭,邊說道:“當年啊,你姐姐知道生的孩子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瘋了一般在醫院裏哭鬧,逢人便攔下來,非得要問清楚孩子的事。”
“盛北這個王八養的混賬傢伙,坑了我姐的感情不說,怎麼會連孩子都不是親生的!”潘嘉袁攥緊了拳頭,死死的頂在床頭上,恨不得親手擰斷那臭小子的脖頸,給姐姐討要個說法。
母親趕緊推了他一把,衝著還在翻看相冊的潘月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不要讓當年的那些頭疼的事,再揭開一層傷疤。
“算了吧,事情過去那麼多年,就算真的其中有陰謀,也沒必要讓我們母女知曉,都過去了,過去了。”母親揮了揮手,眼窩子裏閃爍着晶瑩。很顯然,她是不願舊事重提,再傷害姐姐一次。
不過,這件事雖然過去那麼久,可潘嘉袁心裏一直有個想不通的地方。既然有親子報告,證明了孩子不是姐姐潘月的,那盛家為何急着抱走剛剛出生的嬰兒。難道,他們就那麼肯定,姐姐生養出來的孩子,會是他們盛北的種兒?
“媽,您說說看,一個母親生了孩子,怎麼可能不是自己的?”潘嘉袁不死心,卻怎麼也搞不清其中到底哪個環節有矛盾。
相冊翻到了最後一頁,潘月抖了抖有些發麻的胳膊,美美的伸了個懶腰,在床上蹦跳到母親面前,嚷嚷着自己肚子叫,要吃上一碗冒着熱氣的煮餃子。
“別想那麼多了,好好陪着你姐姐,每年就來一次,住不上三五天就回北京,過去的那些事,別再浪費精力去想咯。”母親摸着女兒油亮的頭髮說道。
潘嘉袁心裏明白,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費盡心思查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作為陪伴着潘月多年的母親來說,也未必是她想要的結果。
無論是盛家動了手腳,還是潘家不顧親情的舉動,都無法讓他的母親原諒。僅僅是因為,親情在所謂聲譽、事業和影響面前,都廉價的不值一提。
望着此時此刻,眸光中尚有一絲稚氣的姐姐潘月,他突然想起了柳小嬈,那個嘴巴比自己還損,甚至有過之的大姨。
福利院的屋子裏,笑迎小超,自己生養的兒子。即使面色平靜,可心已起了波瀾。
“哎,女人啊……”
“哥哥,女人怎麼了?”潘月突然扭過頭來,嘟着嘴巴問道。
“姐,我是你弟弟,不是哥哥,再這樣叫下去,我都快神經了。”潘嘉袁哭笑不得,在潘月額頭上輕拍道。
“知道了,哥哥。”
熱氣騰騰的餃子出鍋,雖然是冰箱冷凍盒子裏的超市貨,可早已垂涎的潘月並沒心思顧及口感。迫不及待的穿着拖鞋,向廚房裏跑去。
“你慢點,鞋都穿反啦!”潘嘉袁笑着喊道。
在姐姐與盛北相愛的時空裏,她錯把自己的愛,心甘情願的曝光在男人面前。卻不知,時間慢慢的拉遠了兩人的距離。
潘月失去了自我,破碎了初衷,讓一切扭曲成了事與願違的現實。然而,現實是殘酷的,無數次,無數例子證明過。
最為可怕的,是多年以來,關於孩子的那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依舊是不解之謎。
“慢點吃,沒人跟潘月搶。”母親望着狼吞虎咽,十來歲孩子般性格的女兒,心裏有種說不出口的難過。
“媽,我先去休息了,這次多陪您住幾天。”潘嘉袁不願打破這面前的美好,兩手揣着兜,往對面的屋子走去。
“等一下,什麼時候帶女朋友來給媽瞧瞧。”
人老了,有些事容易忘記。但是,有些事,容易固執的印在腦袋裏,就是睡著了,夢中也會提及。
潘嘉袁硬着頭皮,撓了撓耳朵,壞笑着回道:“快了,保證讓您三年抱倆孫子,一個捶背,一個撓痒痒。”
“臭小子!”母親笑罵道,知道這傢伙說上三兩句人話之後,就得開始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