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嚴愛有制
看着凄楚不已的吳氏,無限的疼愛湧上張巡心頭。他噗嗤笑了,對吳氏說道:“你啊,應該將頭髮束起來,打成結,這樣才像本官的親兵而不是本官的夫人。還有,你這身軍服太肥大了,一點也不利索。”
“啊,”吳氏抬起頭,淚水漣漣地說道:“大人,您不趕我走了?”
“唉,”張巡坐在了吳氏身邊,輕聲地說道:“我們是行軍打仗,我擔心你吃苦啊。”
吳氏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頭喃喃地說道:“大人還覺得帶着我怕兵士們說閑話——”
“你啊,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張巡又笑道:“不說這些了,既然是本官的親兵,趕緊吃飯。吃過飯我還要教你幾招殺敵之術。”
“真的?”吳氏高興起來。
“為夫一言,駟馬難追!”
“我差不多都會了,”吳氏抿着嘴說道:“大人每日練武的時候,我都在窗邊偷偷看,偷偷學。”
“嗯?你這不好,沒拜師先學藝,壞了規矩的。來,吃肉。”說著,張巡夾給吳氏一塊牛肉。
吃過飯,稍歇片刻,張巡真的帶吳氏練武。張巡讓兵士找來一把劍,交於吳氏。二人來到帳篷外的空地上,張巡先練了一趟。
張巡手中的寶劍上下翻飛,在氣死風燈下發著逼人的寒光。他刺、挑、劈、抹、挽、撩、斷、點,動作連貫一氣呵成,還不失輕快、敏捷、洒脫、飄逸,引來路過的兵士一陣陣喝彩。
東方思明、趙啟男也正好來找張巡,看到張巡的劍法,也不由得豎起大拇指。
東方思明哈哈笑道:“大人,您深藏不露啊,下官跟認識您都三年了,竟然還不知您有如此高超的武功。”
趙啟男也不得不從新審視指揮提筆寫字的張巡。他的目光卻落在東方思明臉上,說道:“張大人就是祖狄,聞雞起舞,那時你睡得正酣。”
張巡練畢,收劍立身,微笑着說道:“啊,呵呵,張巡獻醜了。正好你們都在,幫我一起教教我新收的親兵。”
大家一起喊好。吳氏有些羞怯了。但在張巡的鼓勵下,她手持寶劍,也練了一趟。吳氏的劍法套路一招一式與張巡別無他樣。
東方思明驚呆了:“夫人如此聰慧!”
張巡笑道:“她早就偷學我練劍了。”
“噢——”東方思明剛要說話,只聽見“呀”的一聲,眾人一看,原來吳氏一式料劍,不小心刺破了左胳膊上的軍服。
在眾人善意的笑聲中,吳氏羞紅着臉跑回了帳篷。
東方思明喊道:“少夫人都在練武,我等也不能甘於落後啊。只有將武功煉精,才能殺死敵人,保住自己!”
圍觀的兵士齊聲喊道:“是!”
一會,張巡拿着三套軍服走了進來。吳氏紅着臉說道:“我給大人丟臉了。”
張巡笑笑:“沒有,反而激發了兵士們練武的熱情,可謂大功一件,呵呵。”
“那我能跟着大人上陣殺敵了么?”吳氏眨着眼睛問道。
張巡笑道:“不行。”
“為何?”吳氏不高興地說道:“如果是我劍法不熟,我可抓緊練習。”
張巡正色說道:“劍乃兵器中的君子,只可防身,不可殺敵。到了衝鋒殺敵的時候,我也將改用撲刀了。”
吳氏撅起了嘴。
張巡微微一笑,說道:“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人在世上,不是你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這麼多年你鬱鬱寡歡,審題過於羸弱,今後要好好調養身體。”
吳氏看着張巡,點了點頭。
“這三套軍服都破了,其中有一套較小,適合你穿,你將這三套軍服還有你身上的軍服的口子補上,明日我交于軍中。”說著,張巡將手中的軍服遞給了吳氏。
吳氏換好衣服,縫補被寶劍挑破的袖口時,張巡已在油燈下攤開地圖。今日行軍半日,已抵達真源縣境。此去陳留,中間還隔着太康、雍丘兩縣。照此行軍速度,兩日半后便可抵達陳留。想必今日陳留城頭已是刀槍劍戟殺得暗無天日。張巡越想心中越是激動,想早一點率軍到達陳留。
但張巡很快平靜下來。他知道,為將者最忌頭腦發熱,否則欲速則不達,拖累三軍而導致兵敗。同時,張巡又不知道李祗能否堅守得住陳留。
兵士端來熱水,吳氏伺候着張巡燙過腳,並催促張巡早點休息。而張巡愈發地清醒,也愈發謹慎起來。
一個個行軍方案以及作戰方案在他腦海中縈繞着。他迅速拿出了紙和筆,一一記下。
直到二更時分,吳氏已睡沉的時候,張巡才穿着甲衣躺在床下的乾草上。
三更時分,沒用兵士來叫,張巡準時醒來。他穿上靴子,悄悄走出了帳篷。
一彎明月掛在了西邊的天空,星星閃亮着,但透着逼人的寒氣。張巡緊緊了身上的衣裳,抖擻精神,在帳篷中傳出的此起彼伏的鼾聲中,開始巡營。
南面十座軍帳里的三百兵士歸東方思明管治。張巡來到中間帳篷的布簾,走了進去。微弱的油燈下,張巡沒找到東方思明。
張巡有些奇怪地退了出來。他又來到最南邊的帳篷,撩開布簾。
帳篷里滿滿的腳臭味差點沒把張巡熏暈。但張巡斷定東方思明就在裏面。果不其然,張巡剛踏入帳篷,就聽到東方思明低沉的喊聲:“誰?”
“是我,張巡。”張巡低聲說道:“你小點聲,跟我出來。”
“是,大人。”東方思明答應着,爬將起來。
來到帳篷外,東方思明抖擻着問:“大人,何事?”
張巡問道:“這軍帳內都是你挑選出的兵士吧?”
東方思明有些得意地回答:“是啊,大人,都是身強力壯會武功的義兵,不打仗時我們就作為大人的護兵,打仗時我帶着他們第一波衝鋒。”
“你別先想着打仗。”張巡看着只披着棉袍就出來的東方思明嚴厲地說道:“從明日開始,起床先正衣冠再行軍,行軍宿營后擦拭兵器,睡覺前要燙腳。若你們明日衣冠不整,兵器不亮,睡覺后再臭味相投,我就罰你一天不吃飯!”
“是,大人!”東方思明嚇得吐了吐舌頭。
“趕緊回去睡覺。”張巡拍了拍東方思明的肩膀,又說道:“能時刻保持警醒,這個很好。”
東方思明答應了一聲,轉身回去睡覺了。
張巡邁步向西北趙啟男所在的西營,繼而向東北陸明所在巡視着。哨兵,巡邏兵報告一切安然無恙,沒有異常。
就在張巡略微放心地走向石勇坐在的東面營盤時,黑夜中傳來了石勇的喊聲:“趕緊給我追!”
張巡一聽便知道有兵士偷偷跑了。他快步向東南跑去。
來到東營時,石勇已披掛整齊,帶領十餘名兵士跨上戰馬,正要衝出營盤。張巡攔住了他。
石勇趕緊稟報說:“有五名差役偷偷逃回真源了,我現在就把他們追回來,殺一儆百!”
張巡沉思片刻,說道:“算了,他們也是難捨妻兒老小,就讓他們走吧。”
“大人,”石勇着急地說道:“難道只有他們有家室,您老家鄧州不也有妻兒老小么?像這樣的逃兵,必須殺一儆百,方能攏住軍心。”
“罷了,罷了,”張巡連連擺手說道:“軍心不是靠恫嚇才能穩定的。”
石勇看着張巡,非常不情願地下了馬。接着又脾氣暴躁地沖身後的兵士吼道:“還愣着幹什麼?回去挺屍睡覺!”
兵士們看着張巡,沒動。
張巡笑着沖兵士們說道:“石大人下令了,還不下馬回去睡覺,明日還要行軍呢。”
兵士們這才紛紛下馬,牽着馬轉身走了。
石勇感覺到了方才的失態,向張巡拱手說道:“大人,下官孟浪了。”
張巡上前拍了拍石勇的肩膀,說道:“石勇啊,你掌管玄元皇帝祠廟護兵三年多了,你可知護兵為何如此唯你是從嗎?”
石勇想了想,說道“因為我是真源縣尉,他們歸屬於我。”
“呵呵,你只說對了一半。”張巡笑了笑,看着迷惑的石勇說道:“你曾私放想家的兵士回家探望,你還曾虛報軍糧,將多出的軍糧賣掉來資助家境貧寒的兵士。”
“大人,這些你都知曉?”石勇抬眼看着張巡。
張巡笑道:“哈哈,我可是玄元皇帝廟的常客,再說了,真源五百兵士也在本官治下。但本官念你是為兵士們着想,沒有中飽私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大人,那都是以前,可現在我們要打仗啊。”
“是啊,我們就要跟叛軍打仗了。可正因為此,我們更要想兵士之所想,將他們當成我們自己的親兄弟,兵士們打仗時才會時不怕死,不惜命。”
“那軍紀呢?難道就不要了嗎?”
“軍紀更不能鬆弛,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有嚴明的軍紀,我們也只能是散沙一盤。”
石勇更糊塗了:“大人,那我們到底該如何?”
“呵呵,”張巡笑了笑,說道:“愛護兵士與嚴明軍紀並不矛盾,漢朝霍去病帶兵攻打匈奴時,凡有違抗軍紀者立斬,但收到皇上御賜的美酒時,則倒入泉中與兵士們一起暢飲,所以才擊敗匈奴,保邊境平安。我們出兵過於匆忙,沒來的及向兵士們說清我們的軍紀,這並不怪兵士們。再說讓一心只眷念的兵士衝鋒陷陣,只能是怕死之輩,反而會誤了大事。待明日,我們向兵士宣佈軍紀后,一切都按軍紀行事,再有違反者,定罰不饒!”
石勇有點明白了。他向張巡施禮道:“一切遵從大人安排。大人,時候不早了,您回去休息,我替您巡營。”
“呵呵,不妥,你這要本官帶頭違反軍紀啊。本官巡營時間是三更到四更,時間還未到,怎能回去睡覺?”說完,張巡轉身往西南方向走去。
石勇拍了拍自己的頭盔,牽着戰馬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