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張巡募兵

第六章 張巡募兵

臘月初十的中午,在王家山莊東南方向三百多里的真源依然處在一片安靜之中。這是祥和的安靜。雖然正處在隆冬,有田種,有衣穿,有糧吃,甚至有了零花的銅板和散碎銀子的真源百姓們正準備迎接來年更美好的光景。是的,除掉了惡首華南金,且非但沒有貪官污吏卻有了一位愛民如子的好縣令的真源縣大地怎能不讓人想日日都慶賀一番呢。

他們今日也真的要慶賀了。中午時分,在縣城北面渦河堤南岸的空曠場地上迅速熱鬧了起來。石勇指揮着差役和青壯百姓,一字排開挖了六十口爐灶,上面放着六十口大鍋。鍋內沸騰着大塊的肉,香味遠飄幾里之外。圍在鍋兩旁的兩千餘青壯百姓正興高采烈地聚在一起。

今天他們要祭祀渦河河伯。而之所以今天祭祀河伯,是因為修築渦河河堤完工了。

從去年九月開始,除了春播秋收和綿綿雨日之外,兩千青壯百姓便整日在渦河兩岸河堤上背土抬石頭。他們沒領到一文錢的工錢,可他們心甘情願,且沒有半句怨言。

渦河流經真源境內的河堤年久失修。前年夏天因上游連下兩場暴雨,河水河堤便出現幾處管涌,若不是幾位里正奉張巡之命日夜帶人巡查,迅速堵住管涌,幾乎就釀成險情。如來年夏天再降暴雨,河堤必然被洪水衝垮,到時只能苦了兩岸百姓。張巡迅疾將此情稟報樵郡,請楊萬石上奏朝廷撥款修河。

楊萬石欣然答應。

兩個月後的秋收時節,工部侍郎來到清河勘察,楊萬石也親臨清河陪同。在楊萬石極力勸說下,張巡無奈地送給工部侍郎三百兩銀子。但工部侍郎已深知張巡的為人,沒有接受。

一個月後,工部下撥了一萬兩白銀的工程款項。但實際到撥派到真源縣庫只有三千兩。張巡知道,經過工部、河南道,尤其是譙郡太守楊萬石的盤剝后,能剩下三千兩就已經不錯了。

已熟諳官場渾濁的張巡還是有些惱怒。他連連給譙郡太守楊萬石寫了三封信,要求追加銀兩。

十天過去了,楊萬石才回了一封信。張巡不看便罷,看了心中更是憤怒。

楊萬石在信上含混地說:張兄,有多少米就做多少飯吧,而且事情也不會如你想像的那般,我譙郡任上已經三年,從沒聽說過渦河河堤會決口。

張巡原本親自到譙郡找楊萬石理論。可這楊萬石似乎與趙從祥別無他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楊萬石這個在官場上混了將近二十年的官油子,他剋扣下的銀兩就像進入了狗嘴的包子,斷然不會再吐出來。他也不會從別處為真源修河籌集銀兩。

秋收剛過,張巡便整日牽着老馬步行到河堤上勘察,謀划如何用那三千兩銀子修河。可那三千兩銀子撒在三十餘里綿長的河堤上,猶如一桶水澆在一大堆熊熊燃燒的柴火上,無論如何也澆不滅。張巡愁在了心頭。

一天,十來個百姓來到河堤,攔住了張巡。為首一人白髮盡染,來到張巡近前,拱手向張巡施禮道:“老朽拜見縣令大人。”

張巡趕緊拱手還禮道:“趙翁,巡這廂有禮了,小孫孫現在可好?”

趙翁不禁一陣激動。夏天時,張巡曾召集渦河兩岸的村民代表開會,商議修繕渦河事宜。那天張巡看到趙翁有些心神不寧,便親切地趙翁姓甚名誰,家住哪個村莊,家中有幾口人,多少地,現在是不是有煩心的事。趙翁一一作答。最後趙翁說:“托縣令大人的福,這兩年家中存下了能吃兩年的糧食,只是小孫孫正在打擺子,吃了幾十服藥還沒好。”

沒想到,時隔五六個月,縣令仍記得自己。趙翁趕緊回答:“正是老朽,小孫子的病好了,現在皮實的很。”

趙翁又問道:“縣令大人是在為修河之事而心煩吧?”

張巡微微點了點頭:“趙翁,實不相瞞,我擔心朝廷撥的銀子不夠修河用度。”

趙翁說道:“老朽知道,上面的官員肯定會剋扣銀兩。我們村裏的人已經商量過了,待修河之時,我們不要一個銅板,還自己帶飯,盡全力修好河堤。”

張巡一陣感動,拱手施禮道:“若虧待百姓,張巡於心不忍,此事待張巡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再說吧。”

老人笑了起來:“哈哈,縣令大人說的哪裏話,修河本是造福於我們這些老百姓,我們豈有讓大人一人苦苦承擔而袖手旁觀的道理?大人剛除華南金之時,我們還信不過大人。現在我們知道了,這才過了一年,我們真源百姓無不受大人恩惠過上了好日子。如果大人為我們修河我們還要再跟大人要工錢,那我們還算人嗎?”

張巡拱手施禮道:“巡謝過趙翁了。如果這樣,現有朝廷的三千兩下銀子,再加上縣庫三千兩,也基本夠了。”

但趙翁說:“大人,即便朝廷不出一兩銀子,我們也決意將渦河修好,縣庫的銀子就不要動了,留着今後以防萬一,剩下的事就請大家放心吧。”隨後,大家紛紛獻策。張巡拿着毛筆一一記下。

從去年九月中旬到現在,各村除去到譙郡參加整訓的團練士兵外,另按本村人口選出五到十名精裝勞力開始修河。待修葺完畢,朝廷撥派的三千兩銀子除了買石頭土方外,還剩下一百多兩。

修河竣工前兩日,年輕的百姓遇到張巡,拱手施禮說道:“大人,將剩下的銀兩買些酒肉吧,我們想與大人共同慶祝修河完工。”

張巡欣然答應,於是命石勇帶着兵士支起五十口大鍋,買來牛羊和燒酒。

肉香、酒香混在一起,兩千人的完工宴也如同修河工地上人來車往一樣熱鬧非凡。治理好渦河,便幾乎就能落得風調雨順,這樣就能更好地做到“廣積糧,備災荒”了。重又擁有了土地憧憬着美好的百姓們莫不高興萬分。

張巡也很高興。雖然他剛接到李翰的一封書信,告訴他今年吏部考評僅為中等,沒有被列入選拔提升的縣令行列。張巡付諸一笑。他早已料定會是這樣的結果。

就連華南金被處死之前都說自己此生也就能當個縣令了,那就繼續當縣令吧,至少還能做到與民同樂,豈不悠哉?

他端起了酒碗,帶領眾人面向渦河,先向我和河伯敬酒。張巡將酒撒到靜靜流淌着的渦河水中,口中默念着河伯大人啊,您可保證渦河兩岸百姓不收洪澇乾旱之苦啊!

祭祀完河神,張巡便與百姓們大口朵頤。張巡吃的香甜。渦河河堤上也撒過他的汗水。開始時,百姓們看着手執鐵鍬挽着褲腿的張巡還很驚訝,不久,他們便習慣了。因為張巡把所有的差役都招到河堤上,也就是縣衙也設在了河堤上。張巡與眾人一起出工收工,一起吃大鍋里煮出來的菜蒸出來的饅頭。

看看現在,想想短短的兩年前,百姓們無不覺得真源從地獄一下到了天堂。人們高興的大呼小叫,紛紛過來給張巡敬酒。

突然,從縣城方向跑來一匹快馬,馬上一人揮舞着右手,不住高喊:“大人!大人!”

張巡趕緊迎過去,仔細一看,原來是留在縣衙值守的差役。

轉眼間,差役策馬來到張巡面前,滾鞍下馬,着急地說道:“縣令大人,大事不好!”說著,從懷中掏出一份公文,遞到張巡手中。

張巡接過來一看,如被雷擊一般,僵硬地站着,臉色瞬間變得刷白。

公文是一份由樵郡轉來的河南節度使十萬火急邸報。上面說安祿山起兵謀反,叛軍已越過黃河,不日便進攻汴州,各州縣立即組織義兵,嚴加訓練,並聽候指令趕赴汴州抗擊叛軍。

邸報還附有楊萬石的短訊,上面寫着:務必即刻招募義兵,隨時聽候調遣。

張巡看畢,頓覺眼前一陣陣發昏,跌坐在大堤上。他不敢相信邸報上說的是真的。

其實,這份邸報已被楊萬石壓下了五天。他也不相信這是真的。他還以為是李祗為了斂財而出的計策。他接到李祗發往各州縣的叛軍度過黃河即將向汴州進攻的邸報后的第二天,才猶豫着將兩份邸報合二為一,向譙郡各縣下發了公文。這份公文交到張巡手中時,真源還不知道汴州早已在三天前被叛軍攻陷。

張巡卻不由得將信將疑。因為這是比天還大的變故且事先沒有任何徵兆。但張巡猛然想起兩年曾做過的夢。他雙眼迷離地向北眺望,卻彷彿看到那隻怪物正在向真源襲來。他又扭頭看着眼前的百姓,不覺兩眼發黑,暈了過去。

眾人嚇壞了,趕忙上前攙扶張巡。

張巡醒來,抬頭望着河道內那白花花的河冰,聲音顫抖地對身後的趙翁和百姓們說:“郡府的邸報說安祿山在范陽起兵造反,已打過黃河攻下汴州,諸位吃好后趕緊回去,告訴全縣百姓掩埋糧食,堅壁清野,避免叛軍打到真源遭受搶掠。”

百姓聞聽后不禁大驚失色,獃獃地看着張巡:“大人,這是真的嗎?”

張巡穩了穩神,寬慰道:“大家放心,安賊逆天而行,不會猖狂多久,我之所以讓大家這麼做,只是有備無患。”

百姓們哪還有心思喝酒吃飯,紛紛散去。

張巡看着百姓遠去,才一跺腳,對石勇說道:“回縣城!”

兩人騎上馬後,石勇不相信地問道:“叛軍能打到真源嗎?”

張巡憂鬱地點點頭,說道:“除了東都洛陽三萬守軍和汴州河南節度使李祗統帥的兩萬駐軍外,河南道僅剩下少量的州府團練兵,在邊關大軍到來之前,整個河南的防守形同虛設。洛陽、汴州兵馬很可能抵擋不住賊軍。若攻下洛陽和汴州,安祿山勢必派出賊軍向東進攻。”

石勇緊張了,着急地問道:“大人,那我們該如何做?”

“立即張貼告示,迅速徵集義兵。”張巡答道。

第二日中午,正在縣衙徵集兵士募集糧草的張巡又接到楊萬石的文書。上面寫道:徵集兵士后,原地整訓待命。

張巡有些不解,找來石勇商議。此時新任由於縣丞體弱多病而在家休養,縣衙內只有張巡與石勇主事。

石勇拿着文書看了半天,說道:“是不是汴州守軍已經擊退叛軍,郡守讓我們做好堅守真源的準備吧。”

張巡略微點了點頭:“看楊太守的意思,也只能如此。”

“那我們該又如何做?”石勇問道。

張巡思量許久,對石勇說:“不管怎樣,我們儘快做好以下準備:一是在城內廣積糧食、軍械、木料、石灰、石頭等守城;二是徵集義兵,並由你加強訓練,做到人人與敵死戰,固守城池,等待援兵;三是放棄玄元皇帝廟,調護兵守城池,玄元皇帝祠廟只有一丈高的圍牆,無法堅守,不如讓五百兵士退至城內,加強城防。玄元皇帝廟被叛軍破壞了可以重建,但城池失守,將禍及全城百姓。”

石勇不住點頭。

剛過了一天,就在張巡在縣衙為打造兵器募集糧草修葺城牆苦苦思考時,石勇臉色陰沉跑來稟報說:“大人,據前面潰敗逃命回來的官兵還有難民說,叛軍已攻下汴州,向西進攻東都洛陽。吳王李祗敗退至陳留。陳留距真源不到三百里,我們須做好叛軍提前到來的準備了。”

“什麼?”張巡驚訝地坐在縣衙大堂的椅子上。他不敢相信叛軍進站速度竟然如此迅速,是叛軍過於強悍還是那一座座城池是紙糊的?還有讓張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就是為何直到叛軍打過黃河才看到朝廷的邸報?他隱隱地覺得是楊萬石出了問題。

張巡迅速回過神來,問石勇:“現在募集了多少義兵了?”

石勇答道:“稟大人,修河的兩千青壯百姓大都回來了,下官遵照大人的吩咐,除了兄弟一人父母老邁多病的百姓,精選了一千人,再加上玄元皇帝護兵,我們已有一千五百兵士。”

一千五百千人,另外一千人還都是沒有經過訓練的青壯農民,僅憑那三條策略能守住真源嗎?張巡又陷入沉思。

就在張巡愣神之際,差役來報,縣衙外面來了三人,領頭的是一個黑小子,說要拜見大人。

張巡問道:“他姓甚名誰?”

差役抬頭看了看張巡,謹慎地說道:“小的問過了,可那人死活不說自己是誰,只是說見了面,大人您就知道了。”

石勇一聽,就要大踏步往外走,想看個究竟。張巡叫住了他,並對差役說:“讓他們進來吧。”

石勇不滿地說了一句:“這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孟浪?”

張巡想了想,邊着急地往外走,邊說道:“是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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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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