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飄落塵埃

第十六章 飄落塵埃

第二天早上,房明正要急匆匆地離開京城。大理寺卿又急匆匆地派人將他叫了回來,當面告訴他:“你此去真源,只需迅速將那些亂民賊子處死即刻,其他莫要追查。”

大理寺卿還提醒房明說:“此案關係重大,你要監視好張巡,再莫惹是生非,能保住他的縣令之職已經很不錯了。”

原來,接過吏部侍郎的一箱黃金后,楊國忠不免改變了主意。

楊國忠也已冷靜下來,他想起真源縣令叫張巡。這是他親自畫圈並上報皇上萬歲任命的。因為真源縣令正好空缺,卻又無人願意頂替,他只好將這個自持清高不喑世事的縣令改任真源。可沒想到張巡剛到任就發生如此潑天大案。如果把張巡革職問罪,此事必須要上奏皇上。何況那真源又並非一般州縣,而是皇上曾兩次臨幸的國之聖地,萬一皇上大怒,自己也要擔當用人失察之罪。

還有,楊國忠前兩日進宮奏報皇上說:“如今天下太平,全國一年發生不過數十案件,且只有三起命案,無不彰顯盛世景象。”如果現將此事稟報給皇上,那不就是在皇上面前扇自己耳光。皇上還會不會像以前那般相信自己呢?

一大早,楊國忠派心腹交給大理寺卿捎來口信:“此案通天,如果讓皇上知道,勢必要深究,到時你我都不僅會受到嚴厲斥責,甚至會貶官罷職。因此迅速將那些亂民繩之以法即可,莫要再節外生枝。”

大理寺卿領會了楊國忠的意思。其實他也早已知道,華南金等人如此膽大妄為,勢必有朝中官員庇護,而這些人恐怕連他都得罪不起。他想改派其他侍郎前往真源。房明的優點是辦事認真,可他的缺點是過於認真。可大理寺所有大小官員都唯恐引火上身而避之不及。大理寺卿也只好繼續委派房明。

稜角被漸漸磨平的房明聽懂了大理寺卿的意思。他不敢怠慢,當即帶着兩名隨從騎快馬趕赴真源。

五天後的傍晚,房明風塵僕僕地來到了真源縣衙。他一路奔波,臉都累得變了形。可他將韁繩交給隨充,快步闖入縣衙,看到張巡正在揮刀習武,劈剁砍刺,一招一式不慌不忙又一氣呵成。氣得指着張巡大罵:“你,你真可惡至極,我都快替你擔心死了,你卻還在此鎮定自若養尊處優!”

張巡看到灰頭土臉的房明,心中已明白大半。他放下刀,雙手抱拳施禮說道:“房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您有何話,就直說吧?”

“說什麼?”房明瞪着眼睛問道。

張巡笑道:“將巡革職問罪啊,真源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難道聖上不制裁張巡么?”

“你答對了,來人,將張巡給我拿下!”說著,房明對身後的兩名隨從喊道。

“不用拿了,我已經給自己選好了號房,就是進門第二間。不過,念及我們多年的交情,還請房大人允許張巡帶些書進去,可否?”

房明沉默了。他痴痴地看着張巡。許久,房明才低沉地問道:“你果真想好了?”

張巡笑着回答:“想好了。但華南金不除,張巡要告御狀!”

房明無奈地笑了笑:“估計你不用告御狀了。我跑了一天路了,累了,也要吃飯了。”

“什麼?”張巡看着房明,不解地問道。

“我餓了,還有兩個人和我一起來的,也都餓了,你這個縣令還不給我們提供飯食么?”房明扯着嗓子喊了起來。

華南金在玄元皇帝祠廟後院的一座小房子裏已經被關押了六天。他喊的嗓子已經喊啞了。卻除了有人從那扇一尺見方的小窗子遞進來吃食和飲水,寸步沒有離開。由於他吃喝拉撒都在這裏,屋內已經臭不可聞。

華南金哪裏遭受過這樣的罪,比殺了他還難受。

第十天上午,房門終於打開了。外面的兵士一聲怒吼:“華南金,出來——”

兵士的話音未落,華南金已邁步搶出門外。他蓬頭垢面,眯着雙眼避開強烈的光線,卻長着大嘴貪婪地呼吸着外面新鮮的空氣。

兵士們捂着鼻子,將他向前推了幾步。華南金這才睜開雙眼。他看到了儀仗分明的兩列差役,差役後面還有一隊頂盔掛甲、手握刀槍、威武凜然的祠廟護兵。

在差役中間,站着張巡和一位華南金不認識穿着緋色官服的四品官員。

華南金知道大事不妙。他低下了頭。張巡也沒說話。他略略點點頭,差役們上來,將滿身屎尿臭味的華南金用鐵鏈鎖住,推搡着他,向祠廟大門走去。

張巡帶着眾人跟在後面,也往外面走去。當他路過太極宮的時候,聽到宮內傳來敲擊磬的聲音。那清脆的磬聲餘音裊裊,輕快地飄蕩在祠廟的院內。

張巡扭頭,看到門后的那位老道士。老道士也認出了張巡。他敲磬的手沒有停下,兩顆濁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當解押着華南金的囚車駛入真源縣城的東門時,街上不多的百姓竟然目瞪口呆。他們沒有歡呼,沒有奔走相告,只是獃獃地站着。他們眼神中流露出的質疑和臉上的麻木叫張巡心疼不已。

來到縣衙,差役們將華南金將死狗一樣拖至大堂。華南金沒跪,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張巡在大堂中間坐定,從桌上拿過厚厚一摞狀書丟在華南金面前:“華南金,你自己看看,這些年都幹了什麼?”

華南金低頭不語。

張巡冷笑兩聲:“哼哼,那本官給你說說。十年前,你開始派人在玄元皇帝廟廟前大肆豪奪外地來的香客,造成無人敢來祭拜,毀我真源的名聲。不僅如此,你還霸佔渦河水運,魚肉當地百姓。前年五月初八,你為將將城東王檢五十畝良田據為己有,你想花銀子買,王檢不肯。於是派人故意在路上與王檢發生衝撞,硬誣賴王檢衝撞你的下人,於是暴打王檢。若不是王檢父母妻子苦苦哀求,答應將五十畝田轉讓給你,王檢就被你活活打死。事後,你只給了王檢五兩銀子就買下全部五十畝良田。現在王檢一家靠乞討為生。

去年七月十五,你看上了城中布店的李趙氏,就誣陷李趙氏丈夫李品偷盜你家財物,將他發配充軍,你將李氏偷偷劫掠至家中,李氏不從與你,在你對其施暴時,將你弄傷,你一氣之下,將李氏吊在房樑上毒打,最後削去李氏四肢,扔至荒野,還霸佔了李氏家的布店房屋。現在李氏的公公趙老爹帶着孫子流落街頭,卻無人敢救助。還有很多很多,我就不用再一一說了吧?”

華南金冥冥間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但還是冷笑道:“都是我乾的,怎麼著吧?”接着他又緊咬牙關面帶兇相昂着脖子說:“哼哼,姓張的,不出三日,你必放我。”

張巡也報以冷笑:“哼哼,再讓你為非作歹下去,大半真源的土地和房屋都會被你霸佔,如若放你,本官就替你去上法場。”說完,張巡屏退左右。大堂之內只剩下張巡、房明、石勇和華南金四人。

張巡和石勇走到華南金身邊。

華南金嘴角卻掛起了微笑:“張大人,剛才您是在說笑么?哈哈,張大人,想必您也知道我華南金的厲害了吧?欠債還錢,殺人償命,我手下的家丁被石勇殺了,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

石勇怒不可遏,狠狠抽了華南金的幾個嘴巴。

華南金嘴角流出了血,疼的張口大罵:“你這狐假虎威的小人,竟敢打老爺我!”

石勇又左右開弓,連扇了華南金四個耳光。

張巡沒有阻攔石勇,而是滿臉憤怒地問道:“疼嗎?華南金,你要要知道,老百姓被你禍害的比這要疼不知道多少倍!”

接着,張巡臉上又露出了微笑:“華南金,你想多了,我是想告訴你,你的罪狀已經被我送至大理寺。你不就是認識吏部的侍郎嗎?告訴你,上座是大理寺的房侍郎,他還帶來了你那位侍郎的口信,你想聽嗎?”

華南金一聽,從地上跳了起來,雙眼緊緊地盯着房明:“房大人,侍郎大人怎麼說?”

房明極其蔑視地看了華南金一眼:“侍郎大人請我轉告你,請你閉嘴!我從長安臨來前,他給我了一千兩銀子,又對我說:‘儘快讓華南金閉嘴’。我沒收下他的銀子。因為我想,你不過是一條見着貴人搖尾巴,見着百姓就齜牙的惡狗,讓你儘快閉嘴,我寧願倒貼銀子。”

“不可能!”華南金說完,看着房明的眼睛,不覺一下癱倒在地。他信了。他惡狠狠地看着張巡:“難道前前後後這一切都是你張巡的主意?”

“哈哈——”張巡與石勇相視一笑。石勇瞪着華南金,說道:“你不是現在才知道吧?都說你華南金精明過人,我看也不過如此。”

華南金咬着牙對張巡說:“張大人,可我不明白,在您上任真源之前,我與您素不相識,更沒有冤讎,你何故與我過不去?”

張巡嚴厲地說道:“你說的不對,在我上任真源之前,你我本就有了冤讎,可我現在是真源縣令,那你我的冤讎更深了。”

華南金沒聽明白。他也不想那麼多了。他最後一搏地大聲問道:“請張大人、房大人明說,您們要多少銀子?”

“你所有強取豪奪來的家產。”張巡厲聲說道:“但不是我和房大人要,是要歸還給真源百姓!”

華南金像一條醉狗一樣癱在了地上,褲子尿濕一片。

僅過了三天,華南金便被判為斬立決。

明天就要處死華南金了。晚上,張巡獨自來到關押華南金的死囚牢中。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泣血英魂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泣血英魂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六章 飄落塵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