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感時花濺淚

第五十一章 感時花濺淚

叛軍陣營的進軍鼓聲響了,轟隆隆地驅趕着叛軍兵士抬着雲梯,蜂擁出營寨。城頭霎時緊張起來。

叛軍剛將雲梯搭上城頭,城上唐軍已經準備就緒。他們手握着弓箭和長槍,躲在垛口之下,腳下有滾木礌石和成包的生石灰。他們在等待着叛軍兵士。

叛軍兵士在城下弓弩手的掩護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當他們剛接近城頭,城上的滾木礌石砸落下來。隨着一聲聲的慘叫,叛軍兵士如麻袋一半地掉落下去。

而那査世明的一千部下損失更慘。他們善於馬上作戰,但決不適合攻城。他們報仇心切,頂着全身的披掛,笨拙地往上爬。但摔下來更慘,有數十名兵士當即死去。剩下的疼的臉都變了形。

很快,雲梯兩側便躺滿兵士受傷或者死去的身體。

尹子奇突然清醒過來。他下令停止進攻。收兵鼓聲響起,叛軍兵士如退潮一般,從雲梯上滑落,抬着傷兵和死去的兵士,返回營寨。

攻城僅僅半個時辰,僅南城就損失兵士兩千。尹子奇覺得右眼痛的厲害。他命人寫下請罪折,將査世明如何被唐軍抓獲,又如何被砍死在城頭的詳細經過上書給安慶緒。尹子奇在上書中還說,強攻睢陽難以奏效,將圍困睢陽。

可尹子奇剛派人將上書送走,安慶緒的聖旨到了。這是一道讓尹子奇速速將睢陽攻下,並繼續向東南用兵的聖旨。尹子奇看畢,無奈地昂頭長嘆一聲。

尹子奇不敢違抗安慶緒的旨意,只好下令強攻睢陽。十多萬叛軍圍着睢陽城,輪番向睢陽城頭髮起攻擊,晝夜不停。

四周城池喊殺聲不斷,睢陽城池頓時被血肉包圍。

尹子奇想採用疲勞睢陽守城唐軍的戰術。但六天六夜下來,睢陽城紋絲不動,而自己的兵士不僅傷亡慘重,還疲勞不堪。

叛軍沒日沒夜的攻城,也愁懷了許遠。他找來張巡商議。

張巡也在發愁,但他更多的是在想着退敵之計。他讓許遠召來眾將領,說道:“叛軍晝夜不停,目的是想拖垮我們,我們也必須做出應變。”

眾將領互相看了一眼,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張巡又說道:“即刻下令在城頭和內城之下,用木板搭建窩棚,窩棚要低,尤其是城頭之上避開叛軍的箭羽,且不要讓叛軍看到,底下鋪好柴草,守城兵士由五人一組變為三人一組,輪番進入窩棚內睡覺休息。”

許遠着急地問道:“如在城頭,兵士怎能睡着?”

張巡笑道:“如果疲乏了,站着都能睡着。”

許遠想想也是,於是點頭道:“我這就去令火頭軍,這幾天煮肉犒勞將士。”

張巡拱手施禮道:“如此更好。”

戰至第六天,張巡站在城頭觀望。他發現叛軍已出現疲態,進攻速度緩慢許多。他來到火頭軍處,找到正在赤膊煮肉的許遠:“許大人,張巡有事相商。”

許遠將手中的大鐵鏟交於身邊兵士,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張大人,是不是想出擊突襲叛軍了?”

張巡拱手施禮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許遠笑道:“張大人,我看您雙眼發光,就像飢餓的狼一般,哈哈——”但笑過之後,許遠又憂慮的說道:“張大人,我知道您是覺得叛軍已經疲勞,但我們的兵士也疲勞已極,如此,怎可出城作戰?”

張巡反問道:“許大人,張巡想請您下一道將令?”

許遠驚奇地問:“副節度使大人,您有何吩咐直接講便是了。”

張巡笑着說:“我是請許大人在明日早上解除禁酒令。”

許遠明白了:“我遵照副節度使大人的將令便是了。”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當天夜間,張巡與許遠下令留在城頭守衛的兵士減少至一千六百人,也就是說四個方向的守城兵士只有四百人。兵士雖少,但叛軍攻勢銳減,再加上張巡命令兵士用柴薪浸上膏油,掛在雲梯上燒,並不斷地向柴薪處潑膏油,到了下半夜,雲梯上端均已被燒毀,遲滯了叛軍的進攻。這一夜,守城兵士倒也輕鬆,不守城的兵士倒也睡得安穩。

第二天啟明星東懸在天空時,所有的兵士均已披掛完畢。他們除了大塊吃肉外,每人還有一大碗酒。

吃肉喝酒完畢,兵士們如狼似虎。連日被動守城,也讓他們群情激奮,精神振奮。

天亮了,攻城的叛軍兵士已是雙目無神,有的還搖搖晃晃。尹子奇只好下令停止攻城,讓兵士們回營休息。他騎在馬上望着睢陽城頭。城頭之上,一名唐軍兵士的影子也沒有,但尹子奇知道,自己的兵士如果架起雲梯向上爬,城上垛口之下的唐軍仍會閃出身影來。

尹子奇也睏乏了,他帶着親兵往軍營內走。他的馬頭剛深入軍寨門,就聽身後兵士驚慌地喊道:“大將軍,您看後面!”

尹子奇扭頭,不禁大驚。

睢陽城門弔橋放下,城門打開,唐軍兵士如潮水般涌了出來。尹子奇緊急下令:“趕緊返回營寨,關閉寨門!”

但為時已晚。唐軍領頭之人一聲大喊:“眾將士,給我沖啊!”那聲音不很洪亮,是咬着牙喊出來的,更具有穿透力,也更叫人心驚膽戰。

他的話音剛落,一位威武的將軍已策馬來到寨門前,一把大刀如掃帚一般,將叛軍兵士掃到一片。

尹子奇手握蛇矛,想去低檔,但只過一招,蛇矛與大刀響磕后,尹子奇只覺得雙手發麻。他只好撥馬便跑。

如果尹子奇與張巡相博,還有勝算,但尹子奇遇到的是南霽雲,逃跑是他的上策。但他這一跑,所有的兵士都慌亂不堪,個個爭先恐後的往後跑。叛軍登時一敗塗地,許多人還睡眼惺忪地似醒非醒,就被唐軍斬殺在地。

尹子奇的軍營內第一次再現了令狐潮營內的場面,兩千餘唐軍兵士追着自己十倍以上的叛軍兵士砍殺!

就連尹子奇也沒想到,自己這一跑,就再收不住馬了。其實他想收住馬,但後面的兵士入牆一般地推來,他想收也收不住了,只好任由馬自己跑下去。

尹子奇率領親兵駐紮在西城外。而其他三面的叛軍也同時受到唐軍的突襲,結果也是紛紛後退。

此時的睢陽四城,就像一滴血濺在紙上,迅疾向四周蔓延開來。

張巡和眾位將領追出去十里,才收住腳步。

就當唐軍退去的時候,太陽已升起三竿,陽光慘白地照在尹子奇的臉上。但看着唐軍離去的背影,尹子奇的疑惑卻遠比他慘白的心情還要重:難道唐軍都是鐵打的么?或者,真如令狐潮、李庭望所言,張巡真的會什麼法術么?

尹子奇百思不得其解。他手下的將領們紛紛趕至他的身邊,個個面如雙打,雙眼通紅。他們一半是因為打了敗仗,一半則是晝夜不停攻城而疲憊。

看着眾將士,尹子奇卻大喝一聲:“眾將士聽令,速返回追擊唐軍!”

身邊的將領還在愣神,尹子奇卻一馬當先向睢陽城沖了回去。

叛軍軍營內遺落糧草、牛馬、軍械無數,城中百姓正往回趕着牛馬,往車上裝着糧食,張巡率軍士回來了。可身後的尹子奇率領叛軍也追回來了。張巡只好下令燒掉糧食,趕着牛馬抓緊入城。

尹子奇率領叛軍趕回時,糧草處已燃起大火,而睢陽唐軍、百姓皆已入城,拉起弔橋、關閉城門。尹子奇除了下令抓緊滅火,搶出糧草之外,已別無他計。

不僅尹子奇不解,就連許遠也驚嘆不已,實難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將士追殺叛軍,又看到他們牽牛牽馬而歸,就連李懷忠也已對張巡佩服的五體投地。他不由說道:“張大人飽讀兵書,卻又不拘泥於書上的兵法,真是奇才也!”

突襲叛軍成功,睢陽城內一陣歡騰。眾將領不顧疲憊,紛紛趕到郡府,和張巡、許遠一起慶賀。

姚閻、岳忠群笑呵呵地說:“這仗打得累,更痛快,真想再來一碗酒!”

許遠說道:“等徹底打敗叛軍,我與張大人定與各位將軍痛飲三天三夜!”

張巡卻笑而不語。

許遠知道張巡此時的心中肯定是火急火燎,因為此時仍沒有收到李巨的將要與叛軍決戰的任何信息。他寬慰張巡道:“皇上登基不久,天下之事尚未完全掌握,即便再有雄心壯志,但此時也不能不對李巨等人忍讓幾分,但我想,用不了多久,皇上便會掌控全局,到時,李巨再有私心,皇上便會對他不客氣了。”

張巡悵然道:“現在尹子奇攻城連連失利,兵士們士氣低落,正是乘勝與之決戰的好時機,可李巨等人的舉動真叫人心痛不已。”

許遠心裏也極其憤懣。他還是勸說張巡:“張兄,事已至此,傷身已再也無用,還是多想想如何堅守睢陽吧,你可是睢陽主帥啊!”說著,許遠的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張巡的眼淚也奪眶而出。

傍晚,張巡迴到家中。張巡的家就在郡府旁邊,但近在咫尺,張巡卻難以回家。尹子奇攻城時,張巡甲不離身,日夜帶着王二保守在郡府或者城頭。尹子奇退兵這段時間,張巡又不是在練兵場,就是在郡府處理公務。五十多天的時間裏,他只回去過兩次。

王二保陪着張巡迴到家門,便離開張巡,回到自己的住處。

張巡推門而入,吳氏正在房中做縫補衣服。城中婦女皆擔負為守城兵士漿補衣服的任務,這是張巡和許遠下的將令。而作為張巡的夫人亦不例外。

吳氏看到張巡,立即起身相迎。微暗的光線中,吳氏一襲綠衣,腰間扎着一條玉帶,分外青春婀娜。吳氏走上前來,道了一個萬福,輕聲說道:“大人回來了。”

張巡看着吳氏清瘦了不少,心中煞是心疼,挽住吳氏的玉手說道:“你辛苦了!”

吳氏的眼淚順着美麗的臉龐流了下來:“奴家才不辛苦呢,倒是大人日夜操勞,叫奴家心疼。”

張巡趕緊為吳氏拭去淚水,勸說道:“莫哭,莫哭,我們打敗了叛軍,應該高興才是。”

吳氏還是抽泣不已。

張巡笑着說:“剛才我已陪着許大人一通淚水了,你這有眼淚漣漣,難道還要為夫在陪你一場不成?”

吳氏聽后,眼淚戛然而止,臉上強裝微笑:“大人莫生氣,奴家這就伺候大人用飯。”

說完,轉身去廚房端飯。

等吳氏端飯回來,張巡已躺在床上睡著了。吳氏又是一陣心疼,她放下碗筷,輕輕地為張巡蓋上了被子,自己復又拿起了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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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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