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朵杏花
九月十五這日是個天晴的好日子,徐家母子兄妹三人昨兒早早歇下,今兒一早就起床了。金光寺就在城郊,趕早了去,說不定還能趕上住持大師的早課。
秋高氣爽的季節,艷陽高照,乘坐馬車行在京郊的官道上,呼吸着外面新鮮的空氣,也能令人心情十分舒暢愉悅。
徐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這會兒馬車內母女主僕幾個有說有笑的。僕人們自然是一個勁的誇徐家那位大娘、如今的東宮良娣,說她此番能化險為夷,日後定然福分不淺。又說如今東宮太子妃位置空懸,只待良娣誕下皇孫來,必然就能晉陞上去。
說的儘是一些奉承的好話,偏徐夫人愛聽這些,於是被哄得直笑。
徐家的兩個寶貝女兒都是掌上明珠,既誇了大的,自就不能丟下小的。所以,徐夫人身邊的溫嬤嬤自又恰當的誇了徐妙蓮幾句。
雖隻字未提王家,但言語間無一不是暗示着二娘日後是要嫁去王家做命婦的。
其實王徐兩家雖然還沒正式定下這門親事來,但兩家長輩包括徐妙蓮和王九言在內,心中都是這個意思。鐵板釘釘的事,只是還沒拿到明面上來說而已。
二娘的親事本該在她及笄前後就定下的,只是那時候她一顆心只牽挂在大娘身上,根本無暇顧及二娘。所以,這件事難免就耽擱了。
如今好了,如今大娘過了險關,胎坐穩了,之後的日子算是沒什麼大問題。她之後的心思,也該多放些在二娘身上才是。
當著這麼多奴僕的面,徐夫人也不好和幼女提婚姻的事,所以也就沒提那王家。不過,這件事情,徐夫人自是放在心中記下了。
等這次去金光寺還了願回了京后,擇個吉日,她得請王家夫人登門來坐坐。
說來也是巧,徐杏的車駕就緊隨在徐國公府車駕後面。打從出了京城后,兩輛車駕就一路一前一後的往一個方向駛去。
徐護雖然生性風流、於功名上毫無建樹、又頗紈絝,但畢竟是公門嫡子,覺察力和警惕性還是有的。這後面的馬車跟了他們一路了,他不可能連這點戒備心都沒有。
既是注意到了,徐護自然就差了個小廝去探了一下身後車駕的底。
倒是令他沒想到,這一路緊隨在他們身後的車駕,竟是那位如今風頭正盛的風月樓頭牌——杏娘。聽小廝回來這樣回稟后,徐護就笑了。
他是風月場所的常客,各色女子的各種手段和小心機,他自是見識過不少的。原本那日見這位杏娘對自己有些愛答不理,他還直呼有趣,多多少少心裏也是癢的,被她勾足了胃口。
原還想着,等到了那日,他好歹也得去捧個場的。
但如今……如今卻是徹底歇了這份心思。
像她這樣的女子,他見得多了。為了攀上高門,真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什麼“湖上泛舟偶遇”,什麼“欲擒故縱”,又什麼莫名其妙就能有個“英雄救美”的機會。最初他倒還真有幾分真心在,至少不會像如今這樣只是抱着玩票的態度。但諸如此類的事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且並不為所動了。
不過說起來,他倒是有些佩服那位風月樓的洪媽媽了。她老人家可真是耳聰目明神通廣大,他徐國公府的行程,她竟也能打探得到。
思及此,徐護心中不由對風月樓生出了幾分提防和戒備來。
而方才去身後打探消息的小廝正是常跟在徐護身邊的小廝,徐護的行蹤他向來是最知曉的。這會兒見風月樓的那位都跟到這兒來了,他忙壓低聲音小聲問:“夫人和娘子都在,可要小的去將人打發了?”
“不用。”徐護說,“讓她跟着就是。”
若是徐護這會兒還對杏娘有幾分意思,多少會避開家中母親和妹妹。但這會兒他已經歇了那份心思了,所以,風月樓的任何人於他來說,不過就只是一個過客而已。
便是一會兒廟裏“偶遇”了,慣常說幾句就是,也無傷大雅。
倒是不必做出趕人這種沒品的事來。
方才徐家的人來探他們的底,金花婆婆一聽說前面車駕竟是徐國公府的,她立馬高高興興的就把自己這邊的身份透露了出去。甚至,還特意提了徐杏幾句,特意說她也在車上。
金花婆婆很興奮,徐杏卻是態度淡然。
“四娘,你可真是比你那三位姐姐有出息得多。且你命還好。這麼巧的事,原牡丹海棠月季三個,誰遇到過?”金花婆婆越說眼睛越亮堂,一副徐杏嫁去徐家做妾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既是偶遇,這便就是天意。一會兒入了寺廟后,你可得抓准了機會好好和那徐家郎君說幾句。”
徐杏卻笑着說:“瞧,我人還沒入寺內呢,佛祖就顯靈了。可見,還是洪媽媽和您老人家有遠見。一個答應了我出城來拜佛,一個則大老遠的親自陪我走這一遭。”
風月樓那種地方,素來就是一個講利益的地方。沒有真情,有的只是無止境的相互利用。
見徐杏運勢好,金花婆婆自然也趁機巴結奉承着說:“我年輕的時候曾跟人學過看面相,初見你時,我就說過你非池中之物,有大富大貴的面相。你當年入樓里時也有五歲了,也該記事了,婆婆說過的這幾句話,你可還記得吧?”
徐杏抿嘴笑:“自然記得。”又奉承回去說,“其實說起來,還是借了您老人家的吉言。”
無疑,金花婆婆被徐杏這兩句話奉承得很高興。或者說,她想聽的,就是這樣的話。
“既是如此,那日後你飛黃騰達了,可莫要忘了婆婆我才是。”又開始數自己的功勞,“從小你們四姐妹一起長大,你們四個中,我對你可是最好的。”
徐杏點頭,嘴角笑意依舊保持得恰到好處,她伸過手來輕輕握住金花婆婆手說:“我自是知道的。”
徐夫人是這金光寺的常客了,寺里上到住持,下到一些小僧人,都認識她。這會兒來的也正好,正好就趕上了住持大師的早課。
住持大師逢五和逢十的早上都會在金光寺的大殿上給自家弟子講佛經,一般像這種場合,普通的香客是進不去的,也就是徐夫人這樣身份尊貴且常給寺里捐贈香油錢的人,才能進得去。
徐妙蓮陪着母親一道去了大殿聽住持講佛經,徐護對此毫無興趣,就隨便尋了個借口沒跟去。
徐杏既然和洪媽媽說是來拜佛的,自然要在金花婆婆面前做足樣子。所以,一入寺內后,自然就是先去佛像下跪了幾跪,像模像樣的拜了佛,還捐了不少香油錢。
這次她出來,如不出意外的話,是不必再回去了的。所以,但凡能帶在身上的錢財,她也都帶上了。
這幾年來,她倒也攢了些私房錢。想着,便是被徐家認了回去,那偌大的國公府上,需要用到錢的地方也很多,她不得不為自己多打算着些。
既是私房錢,洪媽媽肯定是不知道她藏哪兒的。這番偷偷藏在身上帶着,也沒人會察覺。
除了上回徐護賞她的五十金外,別的她都讓小葡小萄給換成了方便攜帶的金豆子。而這回捐香油錢,徐杏動的就是那五十金中的十金。
金花婆婆看到了,倒也不意外。
左右人都要進國公府去了,還在意這點錢么?
從香客們捐贈香油錢的地方出來后,徐杏直接就目標明確的往大殿的方向去。而自進了金光寺后,徐護是有差個小廝暗中跟在徐杏身後的。
此番那小廝見徐杏往大殿方向去了,立即跑回去向徐護稟告。
徐護聞聲冷笑:“那她怕是要撲個空了。”他是篤定徐杏這會兒往大殿去是沖他去的。話是這樣說了一句,但他無動於衷,好像也並不怎麼在意的樣子。
不過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拔腿往大殿方向去了。雖不再在意這個杏娘,但肯定是在意母親和妹妹的,徐護是怕這位風月樓的四娘不懂規矩,會衝撞了母親,從而叫母親丟人。
而此刻,徐杏拾階而上,走到大殿門口時,就被攔住了。
住持講佛素來是件莊重而又威嚴的大事,閑雜人等是一律都不準入內的。大殿的門關着,門外也守着兩個小僧侶。
被攔下后,徐杏垂目,其實她本來也沒打算要把事情鬧大的。
只是若不當著金光寺諸位德高望重的大師的面露出這張臉,而只是私下裏悄悄等着徐夫人出來再露出這張臉的話,她不敢保證計劃一定能成功。
徐夫人是信佛之人,若當著住持的面母女相認,便是之後她父親徐公一時心狠有意痛下殺手以絕後患,也得顧忌着些。
所以,再次定神思慮一番后,徐杏就毫不猶豫的直接伸手摘下了一直罩在自己臉上的面紗來。
金花婆婆見狀,原是要出聲阻止的。但話到了嘴邊,她忽然又咽回去了。
又有什麼要緊的?杏娘是聰慧之人,也是有福之人,她該知道自己的路要怎麼走。
可那小僧侶瞧見徐杏這張臉時,瞬間就瞪圓了雙眼。他一直守在這裏,剛剛自然是見過徐夫人的。
“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而此刻,大殿內住持講完了佛經,門被從裏面打開了,眾人正有秩序的往大殿門口來。台階下,徐護見母親妹妹出來了,怕她二人被徐杏纏上,更是幾步並作一步的拾階而上。
一邊大跨步往上來,一邊語含嘲諷的暗諷徐杏:“我當是多特別的一個女子,原也不過如此。”話音才落,便已行至徐杏跟前。
只是當目光觸及她臉的那一瞬,忽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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