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層的小可憐
林落打起帘子走了出來,看到站在雨地積水裏的姑娘,她穿着粉紅色的緞鞋和桃紅色的小裙子,頭上戴着一支光彩奪目的珠釵,艷溢香融,趾高氣揚。
他才剛剛睡醒,眼神還有些朦朧,面頰上被竹枕壓出了紅印子,頭髮似乎也有點散亂。看到榮燭的瞬間,他立即清醒了,尷尬之餘甚至還有點羞憤……他都還未洗漱,她怎麼就跑過來了?
衣冠不整,發亂眼惺!怎麼偏偏就撞她眼裏了。比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損失形象更叫人懊惱的,就是在自己討厭的人面前損失了形象!
尤其對方還是那樣精緻明媚,一看就是精心打理過的。
林落轉身就想逃回屋裏去,把頭髮梳好衣服穿好再出來。
“滴,恭喜宿主傷害值+5,目前總得分115”
榮燭迷惑:我這就是出現了一下,怎麼就傷害到他了?
系統一本正經: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美顏暴擊?
榮燭有點意外,又有點想笑。看看林落帶緩衫褪髮絲凌亂的模樣,大概猜到了他為何會受傷。於是她特意漫步走過來,遍體珠翠,搖曳生姿,走得極為造作,然後微微垂眸看着林落…看他從晨夢初醒到迷惑到手足無措,莫名的很萌啊,快要炸毛的奶貓似的,還挺招人。
“你怎麼隨便闖到我家裏來了?”
榮燭想起自己的反派人設,她這次不等系統告誡,反唇相譏:“這不是你的家,是我的家,是我大發慈悲,給了你機會,寄人籬下。”
林落的臉噌的紅了,那瓷白的肌膚眼看着就暈上一層粉霞,少年的自尊和矜持似乎也在這句話落地的一瞬間砸了個粉碎。
“滴,傷害值+10,恭喜宿主,目前得分125.”
不僅如此,她立即舉起手裏的湯碗,得意洋洋的昂起下巴,“看到了嗎,鯽魚豆腐湯,滑嫩豆腐,噴噴香魚肉,你們吃不到吧?我天天吃,不樂意吃了就把它倒掉!哼,窮鬼!”
她說著,果然一翻手,大好一碗鯽魚豆腐湯當著林落的面倒在了泥地里,然後轉過身去雙手背後,趾高氣揚的走回去。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一定是個惡毒又愚蠢的反派——將來要被主角打臉那種。
“恭喜宿主嘲諷成功,對男主造成20點傷害,現在共計得分145宿主要繼續努力!”
還努力呢,榮燭都不忍心看了,她總覺得自己都快把孩子氣哭了——眼瞧着眼睛都紅了。
林落又懊惱又暗悔,只恨自己今天怎麼偏偏睡遲了,反倒被她看笑話。
他轉過身走進屋裏,換了衣服,打水洗臉洗手,把自己每根指頭都仔仔細細的洗過,然後拿了干布使勁搓到發紅。然後又拿了掃帚,去清理院中的魚湯。
齊氏咳嗽一聲睜開了眼,模糊的視線里看到一個穿粉紅衣服的小女孩飛快的跑走了。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生病那日,她病的迷迷糊糊,一直以為是林落在照顧自己,但後來才知道不是。
她沉默了一會便道:“剛才是沈姑娘吧?這倒是個好孩子。”
什麼好孩子!就是個討厭鬼!娘親怕是病糊塗了。
看到林落面上的驚訝,她勉強笑道:“你別看娘這樣,但我對人的情緒是非常敏感的。當初你爹爹趕我出林府,疾言厲色粗暴兇惡,但我能感覺到他心如刀割。那個沈姑娘也是,平日行事討人厭,但我卻罩察覺不到她身上的惡意。”
林落微微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你覺不覺得沈大小姐就是田螺姑娘呢?”
林落看看那被倒在院子裏的魚湯,頓時更氣了——嘖,他寧願相信是那隻田螺自己成精從螺殼裏爬出來了,都不會相信榮燭能做好事.
~
被林落抓了個現場,所以榮燭暗中送溫暖的舉動,不得不告一段落。有時候,她挺怨自己的——為什麼不能當成打遊戲呢,虐小怪刷積分嘛,哪怕死了也有復活點可以續命,為什麼不能爽快一點,果決一點。
可每次林落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時,她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的“狠絕”便立即消散了。她清楚的知道這不是個刷分道具,這是個有情感有智慧有血肉有靈魂的生命,跟她一樣,有自尊有痛苦,甚至比她更堅韌強大。
“這反派我不當了!”
“不行哦宿主,你會被拉到火葬場裏的,原本的身體毀了,你就回不去了。而且你不會覺得你真有得選吧?依着正常人的靈魂強度,最多經歷三次電擊就會變成傻子哦,你會半痴不癲,瘋瘋憨憨,你能想像自己光着身子在街上裸奔嗎……”
“停,說吧,要我幹啥!”
於是,榮燭去了村塾——這是她新的任務地圖。
這裏的師長是個老童生,消瘦佝僂面目不堪,不過這個村塾不要學費,家裏米面菜蔬菜蔬,不拘什麼也不拘多少,隨便送些便是,所以他就更加受人誇讚了。
榮燭是這個村塾為數不多的女童之一,而她之所以能在這裏,是因為這個童生本就是他爹沈萬河在助養。
沈萬河做生意的,總被人說滿身銅臭,說多了也起了“慕雅”之心,所以資助這個老童生,讓他開私塾教化下一代,並大開方便之門。
“不拘什麼孩子來了都可以聽。”
按道理這是個好事,但被反派光環連累,他註定幹啥啥不成的,這好事也會變成尷尬事。因為這個老童生並無真才實學,而且還趨炎附勢,嫌貧愛富。
這私塾的孩子也沒有多少是真心來讀書的,來這裏只為逃脫父母管束,不用做農活家務,可以跟狐朋好友好好耍耍。
總之教學質量差,教學環境惡劣,老師欺世盜名,學生胡天日地。
榮燭對這裏的印象糟糕至極,林落也不例外。
他覺得這個老童生着實沒有什麼學問,書法文采都平平,並沒有什麼能教給自己的。不過是自己應該接觸接觸正式參加過科舉的人,說不定能學到什麼經驗,於是便日常來點個卯。家裏有事就請假,沒事就先把自己的學習計劃完成,然後再踩點報到。
今天也一樣。
林落把庭院打掃乾淨就回書房練字了,他練字的方法很奇特,拿着毛筆在白紙上寫畫卻並不沾墨水,紙上也不會留下痕迹,但他寫得卻非常認真彷彿在寫天書一般。
這是因為讀書實在是在過於耗財,在這個能白米白面吃飽都不容易的家庭里,筆墨紙硯都是奢侈品,但這些用具不用不行,一天不練就手生。
那怎麼辦呢?於是他就發明了這樣的“白寫”。等寫夠100個再落墨,字的間架結構風骨氣韻他便瞭然於心,寫出的字端秀工麗,精神沉凝。
今日耽誤些時間,等他寫好以後已經紅日三竿,他收了筆墨匆匆趕往村塾去。
但他走到門口便被老童生叫住了。
“站住,你的作業呢。”
榮燭不由得扭頭看去,瘦勁的少年身上穿着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子,人也清瘦可憐,如一束白茅。他抿緊了唇,一言不發。
老童生愈發憤怒,他嘶吼道:“聾了嗎?整天跟個冰塊似的,你的父親罪犯欺君,行同謀逆,你也是個不懂尊師重道的東西。”
榮燭心裏咯噔一聲:欺君謀逆?男主家道中落的背後,問題竟然這麼嚴重。
難怪周圍的人可以名正言順的輕賤欺侮這對母子,原來社會公理把他們打入了最底層……
周圍噓聲一片,林落微垂了頭,臉色愈發蒼白,眼睛卻是紅的,憤怒而又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