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謝岍已經嚇得神魂漂移了。
他對阮枝說起賀言煜,其實是存着點私心的:阮枝一片痴心錯付了蕭約,若是能有更好的良緣,他自然要幫忙推波助瀾。
誰能知道蕭約突然出現,而且還說起聚靈為實的事啊!
謝岍哆哆嗦嗦地答:“練、練、練、練的。”
整個人抖得堪比秋風中的落葉,再快一點兒就能在屋內掀起一陣輕風。
阮枝:“……”
蕭約:“……”
“你冷靜些。”
蕭約盡量讓自己的口吻聽上去比較和善,雖然他心知肚明自己打斷時並不溫和,“我可以從旁教你。”
謝岍:“好、好、好、好的。”
蕭約:“……”
謝岍瑟瑟發抖,飽含祈求的目光看向阮枝:“阮師姐要、要、要不也一、一、一起來吧。”
阮枝再聽謝岍這麼結巴下去,自己都要不會說話了。
她雖然不懂謝岍對蕭約過分的驚懼,但這種情況下謝岍還不是直接拒絕逃脫,心裏應當是存着幾分學習的心思,他在飛舟降落時的那番表現還歷歷在目。
思及此,阮枝應承下來:“行啊。”
索性也沒什麼事做。
蕭約又看了她一眼。
阮枝便問:“蕭師兄,可否介意我在旁一觀?”
“……無妨。”
蕭約的指腹在斷水劍上摩挲兩度,面上是素來的波瀾不驚。
他的感覺很奇怪。
前一秒看見謝岍同阮枝的親近,無端的心浮氣躁;下一秒阮枝來和自己說話,心緒又莫名安定下來。
這變化極其細微,連他本人不過都是在情緒起伏間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劍,並不能剖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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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教謝岍聚靈為實后,蕭約就沒空去想心內曲折的彎彎繞繞了。
因為謝岍他真的——基礎太差了。
運氣、聚靈、調息……無一能看得過眼。
“你在外門的時候都學了什麼?”
蕭約很好奇。
謝岍窘迫不已:“就、就是這些。”
蕭約蹙了蹙眉。
阮枝想到了什麼,問:“外門素日是怎麼教習的?”
謝岍大概說了。
確實沒太特別的,只是外門較為怠惰鬆懈,許多事情並不會精益求精地解釋,大多是略略帶過就算結束。這種方式對於原有修道涉獵的人來說沒有太大問題,對部分出身平民、甚至是困苦的人卻不太友好。
尋華宗在作為一號男主的主場中是正面形象,而在二號男主那裏卻是前期的磨礪,世界融合后免不了會出現些許摩擦而生的變動。
“難怪。”
阮枝的猜測得到了印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她想着,或許以後偶爾也會有此類細小的不協調、衝突出現——譬如三個男主都在一個世界裏,到底誰才算是最男主的男主呢?
蕭約蹙了蹙眉,神色不大讚同,但外門教習之事非他一個弟子能管的範圍,且要改變也不是一日之功、一人之力便可以,故而他沒發表意見,只是道:“既然如此,我從聚靈初階開始教你。”
謝岍受寵若驚:“謝謝蕭師兄!”
連話都能說利索了。
蕭約教謝岍運氣聚靈的法子和阮枝的不一樣,他是在關竅處打通,偶爾手指伸出去點兩下,乍看像點穴似的。
不過這法子看上去粗魯,倒比阮枝的法子效率高,更能激發運氣者本身的資質。
阮枝一臉“學到了”的表情,喃喃道:“原來還可以這樣引人運氣……”
“你何時也教人運氣了?”
蕭約冷不防問了這麼一句。
他的語調一如既往,神色更是沒有變化,出手精準迅速。
阮枝循聲望過去,還以為是自己幻聽,直到蕭約側首,兩人視線相撞。
阮枝:“呃,這個需要有資格證明嗎?”
蕭約:“……”
蕭約:“不需要。”
他的眼睫輕巧快速地扇動了兩下,彷彿是在緊張。
除了謝岍這個特例,內門弟子中還沒有需要人帶着運氣的,而阮枝顯然還沒有教過謝岍。
那麼,她教的必定是外門中的某個弟子了。
蕭約的腦海中劃過一張臉。
阮枝沒太懂他沒頭沒尾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撐着下巴旁觀,倒是驀地想起一樁忘卻了的事:“對了,溫師兄說的那件事,我差點忘了,今天也沒見着溫師兄告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忘了。”
“什麼事……”
蕭約順嘴接了話,行至半途就明白了阮枝說的是什麼,話語卡在唇畔,整個人都僵了僵,“你居然還記着。”
那麼草率的瞎話記得清楚,雪露膏反而忘得一乾二淨。
阮枝一本正經地道:“那麼重要的事我當然記着了。”
“……”
蕭約輕輕地深呼吸了一遭。
謝岍不明就裏,問道:“是什麼大事?”
蕭約試圖阻止:“別——”
但不幸失敗。
阮枝已經開始講了:“事情是這樣的,溫師兄昨晚告訴我,樂修能用樂音破開我們身上的舊傷,導致傷上加傷;若想防備,往傷口上多纏幾圈冰蠶絲就可以了。”
謝岍如臨大敵,大驚失色:“竟然還有這種事?!”
蕭約:“……”
怎麼會這樣。
這麼草率的瞎話為什麼一個兩個都信了。
恰逢此時孔馨月特意路過,聽見了“冰蠶絲”這三個字,頓時覺得抓住了機會。
她昂着腦袋,頗為得意地走到阮枝身邊,從儲物袋中牽出一段冰蠶絲,手指抖了抖,力爭阮枝能看得清清楚楚:“看到這冰蠶絲了嗎?”
阮枝很給面子地抬了抬眼。
孔馨月振奮又激動地道:“好看吧,你!沒!有!”
她雙眼放光,幾乎是把“快生氣啊”幾個字寫在了眼睛裏。
阮枝:“哦。”
孔馨月:“???”
她的笑容和動作驀地中止,只剩冰蠶絲還在空中隨風舞動——怎麼回事?為什麼阮枝只說了一個“哦”?
區區的一個,哦??
孔馨月有種好不容易掌握的技能被無情打破的悲愴感,表情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呆愣。
她飛快地回想了一下,這一切到底有哪裏不對。
然後。
她想到了。
孔馨月重振旗鼓,對着阮枝咧開嘴,鏗鏘有力地道:“嘻!嘻!”
阮枝姿勢不變,波瀾不驚:“哦。”
“…………”
一個“哦”字算什麼!
你倒是生氣啊!!
孔馨月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大腦,分明是她來挑釁阮枝,到頭來居然還是自己更生氣!
她手中的冰蠶絲都被抓得皺成一團,好似隨時都要撕破了。
“孔師姐,冰蠶絲可別扯壞了。”
阮枝出言提醒,“這可大有用處。”
孔馨月憤憤地冷笑一聲,企圖表現自己高貴的不屑:“有什麼用?”
阮枝便將先前說給謝岍聽的那段話又重複了一遍,權當是給孔馨月讓她明白了女配真諦的回禮。
蕭約不忍直視地別過了臉。
孔馨月聽完:“什麼東西?這真是溫師兄告訴你的,根本就是瞎扯!”
蕭約:可不就是瞎扯嗎?
阮枝對孔馨月的戲路頗有了解,當下聽見她的反駁也不生氣,冷靜地道:“確實是溫師兄說的。”
她一抬手,精準地指向蕭約:“蕭師兄在場,可以作證。”
三個人,六道目光,齊刷刷地朝着蕭約看來。
蕭約:“……”
孔馨月的語氣明顯緩和,還帶了點遲來的羞澀和扭捏:“蕭師弟,是真的嗎?”
蕭約自然是不會說假話的,他的話比阮枝可信,即便是印證明顯荒唐的瞎扯,也是有力的證明。
蕭約感覺胸口處有什麼地方隱隱作痛,似乎是某個叫做良心的東西。
然而這會兒根本不是解釋的好時機,他只能艱難地點了點頭,昧着良心說話:“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孔馨月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阮枝:
她看阮枝不順眼,三番五次做些小動作,近來更是搬到了枱面上,本以為阮枝也該很討厭自己,沒想到……阮枝卻如此大方地分享了這麼重要的消息給她!
孔馨月家中是修道世家,只是比不得那些大家,但性子也是千嬌萬寵的驕縱自傲,因此樹敵頗多,即便有朋友也大多是衝著她的家世,而非真心。
這還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這等純然坦誠的善意。
“阮師妹……”
孔馨月眼睛一眨,險些落下淚來,她緊緊地握住阮枝的手,身體的微弱顫抖傳遞給了一臉懵逼的阮枝,“以德報怨,莫過於此。阮師妹,我不曾想到,你會不計前嫌地好心告知於我樂修的秘辛。”
聽見“秘辛”兩個字,蕭約眼前一黑。
孔馨月猛地抱住阮枝:“原來你是這般心性高潔之人,全然不和我計較,我、我實在是懺愧。還望你能原諒我,從今往後我真正明白了你這個人,絕不會再做那些傻事,請你相信我!”
阮枝被抱得咳了兩聲,雖然不太明白事情的發展為何如此突飛猛進,但還是秉持着良好的職業素養接住了戲:“孔師姐言重了,你我同門能夠和睦,自然是極好的。”
孔馨月熱淚盈眶:“阮師妹!”
阮枝情緒飽滿:“孔師姐!”
連一旁的謝岍看了,都忍不住抹淚:誰看了不說一聲感動尋華宗呢?
謝岍眼角餘光看到蕭約緩緩地背過身,好像不大舒服,他湊過去,略為緊張地問:“蕭師兄,你怎麼了?”
蕭約的左手正撫着胸口處,兩眼無神,表情空洞:“我在思考人生。”
謝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