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蕭約並不贊同溫衍那段“劍修有道侶是大喜事”的說法,道理上說不通且不論,修鍊一事註定不能心無旁騖,一旦心繫旁事必定會動搖道心——不久前的溫衍,正是最好的證明。
言語尚且能動搖他的意志,何況是道侶這麼一個大活人。
問出雪露膏的事後,蕭約自己也愣住了,簡直不理解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他當即就想補救:“是我失言,抱歉。”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蕭約腦中閃過無數種阮枝可能會有的反應,心虛,驚慌,反駁,質問……
但阮枝皺了皺眉,頗為困惑地道:“雪露膏?”
“……”
她竟然完全忘了!
蕭約說不好心底湧現的情緒到底是什麼,他看着阮枝茫然地回想着,一副努力回想的神色,冷冷地道:“門內大比第一輪。”
“啊……我想起來了。”
阮枝恍然大悟,不出意外看到蕭約一如既往的冷臉,呼吸窒了窒,試探地問,“你是想要回去嗎?”
——在她心裏到底把他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蕭約脫口就要質問她,生生地忍住了,硬邦邦地道:“不是。”
他別開視線,補充道:“只是問問。”
阮枝好像更驚訝,剔透的眸子在杏眼中轉了轉,得出結論:“售後回訪?”
“?”
蕭約不解,“什麼?”
阮枝尷尬地笑了笑,目光數度從蕭約臉上快速掠過,心說:沒看出來蕭姓男主這麼龜毛,東西送出去了之後還要問清去向用法。
故而,阮枝沒直接回答,而是換了個方式:“若蕭師兄需要雪露膏,回到派內,我再還給蕭師兄。”
蕭約本就被阮枝的一系列表現刺激得心緒不平,這會兒火氣徹底被“還”這個字挑起來了,眸色深黯如暴風雨前的陰雲聚集,表情冷峻,咬字略重,幾乎一字一頓:
“不、必。”
說完,蕭約便向溫衍告辭:“溫師兄,我還有事,先回房了。”
場面上的禮節仍是周全。
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生氣了。
溫衍想攔卻有心無力:“哎,蕭師弟,你……哎!”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又見阮枝垂眸沉思,想着她估計是傷心了,便帶點小心地安慰道:“阮師妹,你不要難過。”
“?我不難過。”
阮枝抬眼望過來,一臉認真地問,“溫師兄,飛舟上有多餘的冰蠶絲嗎?我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此行同門弟子大概都沒有特意帶冰蠶絲,是樁麻煩事。”
溫衍:“……你剛剛考慮了這麼久,居然是在想這件事?”
“嗯啊。”
阮枝點頭,“不然呢?”
溫衍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沉重捂胸:“阮師妹,你很有大愛。”
就是實在不開竅了一些,難怪追不上近在手邊的蕭約。
阮枝聽了,高興地笑起來,眉眼生動,姝色鮮活:“多謝師兄誇讚!”
溫衍:“……”
好的。
溫衍又道了句“不客氣”,等兩人分道揚鑣、各自回房,溫衍將靈力流轉了兩周,靜默參悟的途中,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完了!冰蠶絲的事還沒和阮師妹解釋清楚,明天要是真的鬧大了我這個師兄不用活了!!
他瞬間衝出房門,眼看就要到阮枝的房門口,前方拐角處先走出了一道人影。
蕭約。
溫衍的腳步戛然而止。
他眼睜睜地看着蕭約敲響了阮枝的房門,不久后,門被打開。
阮枝從門口探出頭來,表情錯愕:“蕭……師兄?”
蕭約沒有多言,將手上捧着的一堆瓶瓶罐罐都推了出去:“給你。”
“??”
阮枝當時就方了,沒敢去接,手指緊張地捏了捏門扉,“這是什麼意思?”
蕭約沉默了一下,不知道是氣昏了頭還是壓根沒和阮枝計較,再開口語氣同先前沒什麼不同,並不為阮枝的謹慎而惱怒,嗓音清冽若冷泉:“是些傷葯和助益修鍊的靈丹。”
他將這堆東西放到阮枝懷裏,臉色莫測,似乎不大在意的樣子,手上力道更是沒輕沒重,隨時都要撤離似的。
阮枝怕砸了這些看上去就價值不菲的丹藥,連忙接住,緊接着就看到蕭約拿出了一卷輕薄的白紗。
“冰蠶絲。”
蕭約道。
阮枝的驚訝已經無法形容,視線在蕭約和冰蠶絲之間快速來回移動兩圈。
冰蠶絲輕盈柔軟,即便卷在一起也不顯得厚重,微風稍起便能吹開一捧流動的銀河,在燈下望着愈髮漂亮。
“……蕭師兄怎麼突然送我這些東西?”
阮枝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實在是這件事發生得過於突如其來,蕭約又完全沒有在其中穿插任何動機解釋,“無功不受祿,我也並無可以回禮的事物,蕭師兄——”
“不必回禮。”
蕭約看出來阮枝的惶惑忐忑,截住了她的話頭,聲音略低了點,有着生疏的安撫意味,“這些東西我有許多,用不完,你拿着就是了。”
所以他不是想找她要回雪露膏,他根本就不稀罕這些東西。
阮枝呆了呆:這就是土豪行為嗎?
她不肯接,要遞過去。
蕭約卻根本不給她機會,趁她震驚的當口,將冰蠶絲往那堆瓶瓶罐罐上一放,轉身便走了。
動作又輕又快,令人反應不及。
留在原地的阮枝艱難地用腳撥開另外一半彈回來的房門,追上去試圖送還,壓着嗓子喊他:“蕭師兄!蕭師兄!”
叫了兩聲,完全沒得到理會。
兩人的距離拉開,蕭約的背影即將消失在視野盡頭。
阮枝才放大了聲音,道:“蕭約!”
蕭約逕自走了,並不停留。
溫衍無意看完了全程,心中異樣頓生,突然推翻了他先前的想法:
或許阮枝甚至不需要開竅,蕭約就能被她輕而易舉地握在手裏。
男女弟子住在飛舟上分隔開的兩個區域。
阮枝腳步頓了一下,念及這些東西的珍貴,正要繼續跟上去,她隔壁的房門陡然打開,是乘月峰的一位女弟子,叫孔馨月。
孔馨月看着阮枝,臉色難看地道:“阮師妹,就算你追求蕭師弟心切,可也不必如此公然呼喊,鬧的人盡皆知。你不顧及面子,蕭師弟可還不想丟臉呢!”
現在時辰不算早,也絕對不算晚,並未到休息時刻。
方才隔壁房間傳出陣陣無所忌憚的歡聲笑語,持續了約莫半個時辰才停止,阮枝在房裏都清晰可聞,間或突兀拔高,效果比她喊的那一聲可謂是振聾發聵。
“……”
阮枝記得,那些混亂的談話聲中,好幾次都出現了蕭約的名字。
她正了神色,將懷中的東西捧高了些,說話的調子帶着反常的輕快:“看見這些了嗎?”
孔馨月不屑地道:“巴巴地捧着去送給蕭師弟,人家卻不理你,自己還不知道羞恥么?”
阮枝眨了眨眼,唇角驀地彎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蕭師兄送的,你沒有吧,嘻嘻。”
孔馨月:“……”
孔馨月呆了兩秒,下意識地反駁:“你在胡說!”
阮枝並不直接回應,反而延續了那份令孔馨月十分不爽的活潑,熱情地邀約:“這些丹藥太多了些,孔師姐想不想拿兩瓶走呀?”
“……想。”
孔馨月識貨,感情上不想信任,可理智上卻明白這些好東西,極大可能就是蕭約送給阮枝的,她當然想要。
蕭約剛剛來過,她知道,只是兩間房的角度設置得有點偏頗,她窺探不到具體發生了什麼。後來聽見阮枝喊蕭約的名字,怒氣與嫉妒再也壓制不住,當即尋了個由頭去找阮枝的茬。
肯定的答案說出口,孔馨月的表情驟變:“你竟然敢算計我?!”
孔馨月看四下無人,就想出手教訓阮枝,順便將這些丹藥搶走,手臂剛抬起,就被不知何時到來的溫衍攔下了。
“孔師妹。”
溫衍的語調平和,語速卻慢了些許,暗含警告,“你想做什麼?”
孔馨月早在他出現的瞬間就開始發抖:“溫、溫師兄,我……”
“同門相殘,可是重罪。”
溫衍鬆開她的手,望着她瑟瑟發抖的樣子,並不心軟,“回去后,你主動去領罰。”
孔馨月壓根不敢反駁,心知方才的場面都被溫衍看見了,無力狡辯:“……是。”
“回去好好休息吧。”
溫衍擺了擺手,不再看孔馨月的反應。
孔馨月落荒而逃地回了房。
溫衍則盯着阮枝。
久久不發一語。
阮枝抱着一大堆東西,手都酸了,詢問道:“溫師兄,我可以回房了么?”
溫衍心情複雜地開口:“要是方才孔馨月真對你出手,而我不在此處阻攔,你可能躲過?”
“能。”
阮枝毫不猶豫地道,她隱約明白溫衍為什麼這麼盯着她了,連忙道,“我有把握躲過前面幾招,孔師姐若還要繼續,就必定會驚動其他幾屋的弟子。”
那麼接下來,孔馨月更不會真的得逞。
“……倒是我小瞧你了。”
溫衍略略頷首,他打算教導阮枝的話也不必說了,這件事便算是揭過。
他注意到阮枝的手臂不大舒服地動了動,視線移到她懷中的各類瓶罐,心中不由得驚嘆,面上卻只道:“那若是孔馨月真追着你要這些丹藥呢?”
問這話,是溫衍想看看阮枝的反應。雖說他聽到的傳言是阮枝追求蕭約,實際看到的卻並不符合,且阮枝對蕭約的態度也很奇怪。
“那就再好不過了。”
阮枝淺淺地鬆了口氣,頗為惋惜地道,“這樣我就可以告訴蕭師兄,這些東西放在我這裏反遭人覬覦,請他趕緊收回去吧。”
溫衍:“…………”
——阮枝這哪裏是不開竅,她這是直接把竅堵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