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枝之酒
這彷彿詐屍,又瞬間仰倒的姿勢太過迅速,就連一直關注着荀啟的席斐都愣了半秒,險而又險地伸手托住他的後背,避免他的腦袋磕在堅硬的木枕上。
等小心地將手放下,扶着荀啟重新平躺,他才彎下.身,挨近荀啟關切地問。
“現在感覺如何?可還有不適之處?”
荀啟感受着身體狀況,除了嘴巴里有股齁人的甜味,並無其他異常。
他這是第一次被官方強制接線連接意識體,突然頭痛昏厥的原因是不是因為這個,他無從判定。
“尚可。”荀啟重新坐起,發現這裏並不是原來的那間廂房,“我方才怎麼了……?”
席斐示意荀啟伸手,替他把脈:“晨眩症突發,方才已為你飲了一碗飴糖水,萬幸無事……”
荀啟聽到“晨眩症”三個字,結合語境,猜想這大概就是晨起低血糖症的指稱。
他不免有些疑惑。
原主所患的低血糖症只在早晨的時候偶然發作,並不是隨時突發,而且程度較輕,由此排除了器質性與反應性低血糖的可能,初步猜測是個人體質或者生活不規律的原因。
這樣的低血糖是可以通過調養治癒的,所以荀啟除了起床后按時服用糖丸,沒有太在意這回事。
可剛剛的這一場暈厥,並不是在早晨,而是晌午,還出現頭痛與瞬間失去意識的情況,與他平時晨起低血糖發作時輕微暈眩的癥狀完全不同。
似是察覺到他的不解,席斐神色謹重地道:“是離枝酒。如在半刻鐘內大量食用離枝,極易引起晨眩症發作。”
荀啟將這句話所含的訊息在腦中過濾了一遍,提取記憶中的有效文獻。
他想起離枝似乎是荔枝的古稱,而荔枝這種水果,不但本身含有一種可降低血糖的成分,它本身所蘊含的大量果糖,也是進一步引發低血糖的一種物質——
果糖與葡萄糖不同,不能直接被人體利用。人體吸收果糖需要經過肝臟的轉化,如果一個人缺少轉化果糖的酶,或者短時間內大量食用荔枝,就會使血液中果糖含量增高,刺激胰島素大量分泌,就會出現低血糖的癥狀。
這也叫“荔枝病”,多發於未成年人與本身就有低血糖病徵的群體,還曾經出現過因為“荔枝病”引發低血糖從而喪命的案例。
荀啟萬萬沒有想到,他就是喝了兩杯低度數的清酒,就差點和死神擦肩而過。
“那是離枝酒?”荀啟回憶那兩杯酒的味道,發現當時的他完全沒嘗出半點荔枝味。
如果在喝酒前發現那是荔枝酒,對“荔枝病”有一定了解的他絕對不會去喝半口,還是在半空腹的情況下。
“我也未曾察覺。”席斐的眸底閃過稠重的自責,“你本不該飲酒,若非……”
未盡的話語戛然而止。
荀啟卻能隱約猜到席斐的想法。
席斐一開始應該是不打算和他“相認”的。與荀啟的想法不謀而合。
後來,或許是出於某種權衡利弊的考量,席斐又親自承認他與荀啟的關係,將荀啟帶離宴席。
如果席斐一開始沒有否認,荀啟就不會被董卓拉來喝離枝酒;或者就算被董卓要求喝離枝酒,席斐也有立場制止。
如果席斐後來沒有將他帶離宴席,讓他吃點東西,或許低血糖不會發作,至少不會發作得這麼厲害——
凡是失去意識的病徵,都可歸為重症,甚至有喪失性命的危險。
但在荀啟看來,這事跟席斐沒有半點關係,只是“巧合”的疊加,讓他不慎中了招。
當然,也可能不是“巧合”。
想到莫名與他結下樑子的李儒,荀啟謹慎地將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
能設宴的酒有那麼多,為什麼要使用味道並不醇厚的離枝酒?而荔枝產於南方,對北地來說是個十足的稀罕物,董卓為什麼那麼大方地用它來宴請兩個“小人物”?
如果李儒調查過他曾經居住過的客舍,找客舍主人問過話,知道他找客舍主人製作糖丸這件事……
荀啟皺了皺眉,終究沒有將這個猜測說出口。
雖然這個猜測有些不太愉快,但他這次也算因禍得福。
可能因為體內受到刺激的緣故,原主幾乎丟失了一乾二淨的記憶竟隱隱有了復蘇的趨勢。
說到底,“我殺我自己”並不是真正地殺死自己、取而代之,而是本我的融合。
在自我的保護機制下,為了不使融合的兩方記憶錯亂,占高緯度優勢的那一方會保留記憶,同時,低緯度那一方的記憶將暫時被大腦封存,直到徹底融合后才會一點點地解開。
然而現在,因為外界危險的刺激,身體在求生本能的引導下,主動調動所有細胞的活性,喚醒了隱藏在當中的一部分回憶——
他與席斐並不是親兄弟,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也不存在任何戶籍上的關係,卻能稱上一句“相依為命”。
席斐與荀家似乎有着某種密切的聯繫,他與席斐離開潁川,一開始是為了避難,後來是為了荀爽。
荀攸出事是二人來到長安才發現的,而荀攸不但與席斐存在某種關聯,也和他荀啟有着某種關聯。
……
而在一大堆模糊的記憶片段中,他還找到原主不惜損傷元氣,也要馬不停蹄連夜趕路的原因——
他得到錯誤消息,以為席斐被董卓的衛兵捉住,關進了長安獄。
可以說,另一個荀啟冒着生命危險,假扮道長混入守衛重重的監牢,最初並不是為了荀攸——當時他並不知道荀攸被抓——直到進去后沒找到席斐,同時發現了荀攸的危境,這才倉促出面,及時救下荀攸。
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原主千辛萬苦地假冒道士闖入,最終卻手忙腳亂,像是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一樣。
——他根本沒料到自己會和董卓正面起衝突。
不管怎麼說,得到這幾段記憶的荀啟終於對席斐放下了一部分戒心。
畢竟,能讓另一個自己全心相待,並且視為家人的存在,應當值得託付信任。
當然,出於謹慎,他暫且不會百分百地相信對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與感覺。
在確定身體並無大礙后,荀啟準備回將軍府,不打算在董卓的府邸久留。
席斐原先想讓荀啟留下,可出了離枝酒一事,他改變了想法,只說了一句“回去也好”,堅持送荀啟回返住處。
荀啟推遲不得,只得和席斐一起往外走。
還未離開外廊,迎面走來一個文士模樣的人,身着艾色長袍,頭戴黑色幅巾,正是李儒。
席斐原本溫煦柔軟的目光立即暗沉下來,他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將荀啟遮擋在身後,順勢朝李儒行了個平禮:
“李文士。”
因為毒殺弘農王而被群臣聯諫,丟了官職,走向幕後謀臣的李儒臉色一陰,很快恢復和善的假象:
“席小郎剛剛醒來,怎的就要走了?”
又似笑非笑地對荀啟道,“你這位‘兄長’,平素端的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剛才可是因為你昏厥一事對我氣勢洶洶地發難,連太師的面子也不給……”
“李文士,舍弟將將好轉,急需回府修養。你若有傾訴之欲,可去廚衛下方的圈欄……對着糞坑一瀉千里。”
荀啟雖然因為李儒話中透露的信息而無比驚訝,但在敵方對峙面前,主動詢問便落了下風。
於是他順着席斐的話,對着李儒真誠而可親地笑道:
“若是李文士得閑,也可上下同瀉,節省時間。”
李儒臉上的假笑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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