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青雲觀中門大開,卻只有一個發須皆白的老道士在門后候着,見池幽一行人來了,稽首道:“池山主,久候了。”

“嗯。”池幽淡淡的應了一聲,與平時南時看慣的高傲的、譏誚的、從容的、淺笑的師兄都不大相似,好像換了個人一樣。池幽的臉色甚至可以稱之為冷漠的,他波瀾不興的掃了那老道士一眼,便不再關注他,逕自往裏面走去。

老道士也不以為意,落後一步與南時并行。

在一片死氣中混了個活生生的人,就跟黑夜裏頭的明燈一樣,那自然是扎眼得不能再扎眼了,老道士頗有深意的看向了南時,卻沒有發問。

南時這人有一點好,知情識趣。他被人這麼盯着看,到也沒覺得不自在,反而向老道士微微頷首,便一心一意的跟着池幽往前走。

池幽似乎來過這青雲觀一樣,直接越過了供奉三清的正殿,帶着他們越走越偏僻,最後在一個小破院子前停了下來,老道上前一步敲了敲門:“師叔祖,池山主到了。”

裏面有一把蒼老的嗓子遠遠的傳來:“貧道身體不便,恕不能親自相迎,池山主,請。”

老道這才將門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

池幽神色不動,舉步入內。

南時本想跟着進去,卻發現清河等人的都停住了腳步,正在猶豫之間,就聽池幽道:“阿南,隨我進來。”

“是。”南時連忙跟上了。

在南時入內后,老道便關上了大門,如同一尊門神一樣守在了門旁。

院子裏頭看着比外面還要破,甚至都掛上了蜘蛛網,不過好歹門窗都是完整的,不然真就《荒村鬼宅》拍攝現場。

池幽行至門前,那門便自動開了,裏頭沒有點燈,卻不顯得黑暗,月光透過窗子投了進來,倒也是一片清凌凌的光。

南時往裏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個形似枯骨的老人低着頭在塌上坐着,看不清臉,身上衣物殘破,髮絲蓬亂。

南時一看就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不過想想剛剛人家還能說話……

是人!不怕!就是看着有點恐怖而已!

池幽並不與對方客氣,直接坐到了塌上另一處空位上,眉目微微一動:“你要死了。”

對方笑了兩聲,卻沒有抬頭,還是維持着剛剛那個古怪的坐姿:“池山主好眼力……現在還活着,不過也快了。”

“現在去投胎還來得及。”

“不必了。”老道又道:“老道求於池山主,本來應該上門來見,如今卻讓池山主親自來見,真是失禮之至。”

池幽拂了拂袖子,好整以暇的道:“我不與死人計較。”

他似乎也不願再與這古怪的老道再墨跡,便直言道:“你所求為何?”

“老道想問一問,我那弟子如今如何了?”

池幽反問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是。”老道士的仍舊是不動,只是低着頭作答:“所以我想求池山主,替我那弟子逆天改命。”

“哦?”池幽似乎聽見了什麼稀奇的事情:“我只欠青雲子一個承諾,此事之後我與青雲子兩清,你當真不後悔?”

老道士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立刻說道:“不後悔。”

南時侍立在一旁,聽得稀奇——他師兄這麼牛逼?都逆天改命了還問人家后不後悔?

他有點好奇了起來。

不過現在不是出聲的時候,回頭再問他師兄好了。

“可以。”池幽抬起一手,幽暗的室內陡然被點亮了,一道金光自池幽的指尖迸現,無數金光在室內攢動,室內突然起了風,卷得南時衣袍飄飄蕩蕩。

南時突然心有所感,抬頭望去,只見滿室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條金色小魚,憑空而游,又像是被什麼吸引了一樣,紛紛向池幽的指尖靠近,逐漸成了一個金色的漩渦。

那漩渦不斷地向內收束,最終壓成了一個極亮的點,隨即迸裂開來,成了一張偌大的八卦盤,它緩緩地轉動這,八卦定八方,十天干定時光,十二地支排光陰,再外,又有周天星斗……

再後面還有東西,但是南時看不清楚,好像被什麼東西糊住了一樣,他只能看見一團團模糊的光暈。

這些他看不清的東西在八卦盤轉動時不停的碰撞着,被碰撞的光暈有的化作了光點消散在空氣中,有的成了一團更大的光暈,又或者變得幾不可見。

南時一眨不眨的看着這張八卦圖,他有預感他得好好的看,或許這張圖才是池幽帶他來這兒的最終目的。

池幽神色宛若古井無波,周圍的風幾乎可以稱之為酷烈,將他的衣袖吹得獵獵作響。他卻絲毫不以為意,五指微張,一旁的老道陡然出聲:“癸酉年正月初七。”

“嗯。”池幽低低地應了一聲,整個八卦盤快速的轉動了一下,定格在了某處,隨即又開始混淆了起來,無數字節脫離了原本所在,與其他字節爭奪位置。

南時突然聽見了外面響起了隱隱的雷動嗡鳴聲,猶如上天發怒,在天空之上發出了低沉的警告聲。

池幽渾然不在意,他五指虛扣,八卦盤上的變幻便越發的快速了起來,無數字節被撞成了細碎的粉塵,自天空中落下,消失不見。

窗戶突然亮了一亮,一道紫色的閃電劃破天際,縱使有窗子相隔,卻也照亮了整座房屋,也照亮了池幽。

池幽漆黑的外袍被它蒙上了一層紫紗,那些紫光又漫延上了八卦盤,純澈的金色中染上了一絲紫意。

“嘖。”池幽不耐煩的揮了揮袖子,那些紫光就像是被什麼擊碎了一樣,徹底消失不見。

天空那道隱而不發的雷動到底徹底落了下來,陡然發出了一聲巨響,那聲音就像是落在南時的耳畔一樣,讓他想要去伸手捂住耳朵。

緊接着就是連續不斷的雷鳴,有的極近,有的極遠,南時卻看見了窗戶上時不時閃過的光。

突然之間,外面有什麼炸了開來,陡然大亮,很快外面就呼喝了起來:“副殿着火了——!來人啊——!救火——!”

池幽的臉上終於不再是平靜,卻也不是緊張,露出了一絲南時極為熟悉的譏誚之色,他手上的八卦盤已經動得令南時看不清了。

南時抽空看了那老道士一眼,卻見那老道士還是坐在那兒動也不動,也不抬頭,宛若是個死物一樣。

眼見着八卦盤上的字節開始放緩,像是改命將成,霎時間,一道驚雷落下,窗戶突地被炸了去,連帶着屋子的一角都飛了出去,露出了天光。

外面的雨自那一角灌了進來。

窗戶燒了起來。

明明雨那麼大,窗戶卻還在燒,連屋子都有將燃之勢。

那八卦盤大定,徹底恢復了原樣,只在他指尖慢慢地流動着,池幽終於側臉看了一眼那燃燒着的窗戶,露出了一個極為輕蔑的笑容。

似乎在說:你劈啊,隨便劈,有能耐朝我臉上劈!

南時在一旁不禁給池幽豎了個大拇指——都說算命這一行是老天爺賞臉才能吃這碗飯,他師兄這做派,無異於將飯碗直接砸人臉上,順便再來了一句:賞你媽,滾!老子自己能吃這碗飯,用不上你施捨!

房屋終究是燒了起來,南時都能感覺的那火的熱度,池幽揮散了那些金芒,與南時道:“阿南,我們走了。”

“是,師兄。”南時下意識的跟着他師兄的步伐走了兩步,突然扭頭看了一眼還坐在塌上的老道,窗戶是最先着火的地方,這臨窗的長塌就在窗戶邊上,眼見着火就要落到老道士身上了:“這位道長……怎麼辦?”

“不用管他。”池幽說罷,就要舉步出去,突然看見南時一個轉身,提着自己衣裳的下擺就沖了過去,把那枯瘦如柴的老道士一把扛了起來,然後就往外跑,順道中途還空出一手來拉着池幽一道跑。

池幽被扯着走了幾步,皺眉道:“成何體統?!”

“師兄,都着火了!咱家的衣服可是針線那邊一點點給你縫的,燒了多可惜啊走了走了!”南時見沒能扯得對方跑,心想能快點走也是好的。

院子外與他們來的時候不同,此時擠了十來個老道士,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大雨天就在那兒打坐。南時瞧他們一個比一個年紀大,總覺得明天市立醫院可能要接個團購。

南時連忙道:“別看着了,這你們師叔祖,快接好了——你們怎麼搞的,這麼大一個老爺子,也不知道叫人服侍服侍!”

南時這會兒才覺得肩上的老人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兒,不過那群道士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幾個稍微年輕一點的狂奔着就過來把人給接走了。

“多謝這位先生!”

“大恩不言謝!”

南時拍了拍自己的肩頭,這才扭頭道:“師兄,我們也回去吧。”

“雨老大了,淋多了我得感冒。”

池幽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除了那幾個接着老道的,其他的道士都起了來,無聲的跟在他們後面,送他們上了馬車。

也挺有意思的,他們來的時候只有一個老道相迎,走的時候卻是一群人來送。

南時到了車上,等夾板蓋了下來,這才嫌棄地把自己已經濕透了的外衫脫了,隨手搭在了座椅上,外衫太長,拖到了馬車的地板上,南時也懶得去管。

池幽一身乾爽倚在一旁,見狀笑道:“怎麼,現下我們家的衣服就不精貴了?”

“反正都要洗的,沒啥差別。”南時擺了擺手,往池幽旁邊湊了湊:“師兄,你剛剛在做什麼?”

“逆天改命。”池幽也沒有瞞他的意思:“可以看見多少?”

“大概到會動的那邊就看不太清楚了。”南時實在是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這還真能逆天改命啊?那幾道雷好邪乎!”

“嘖。”池幽輕嗤了一聲,仰頭喝酒了杯中酒,敲了敲桌子,示意南時斟酒:“這有什麼稀奇的,你好好學,待以後踏入門徑,便知道這不過是……”

南時插嘴:“基本操作?還能更秀?”

池幽:“……”

池幽頓時談性全無。

不過他見南時眼中晶亮,就知今日沒有白帶着南時來這一趟。

“對了。”池幽突然笑吟吟的說:“阿南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

“……哈?沒有啊。”南時有點懵逼,他沒怎麼啊。

“嗯?那你為何扛着人家的遺骸衝出火場?”

“沒有啊,這火不是燒過……”南時說到一半,突然卡殼,僵硬的扭過頭看他師兄:“……你說什麼?”

“遺骸?”

南時頭一歪,順着池幽軟軟地倒了下去。

池幽先是一怔,隨即伸手抓住了南時,不令他落到地上去,不禁喃喃道:“……我怎麼找了這麼個沒出息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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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營業的算命先生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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