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抉擇
第二章抉擇
張強推掉了一切事務安排，把自己悶在辦公室里一上午沒有出門。他冷眼看向端坐在自己對面已經有半個鐘頭的趙大旺，壓制着內心的怒火，耐着性子問：“聽說你手下的小丁昨天離職了？”
趙大旺沉浸在丟單的痛苦之中，根本沒有聽明白張強問話的意思，只簡單點了點頭：“是的，他說想去創業什麼的！”
“那他辦離職手續了嗎？”張強深吸一口氣繼續問。
“還沒有，說有空了來補辦一下……”
“蠢貨！”張強忍不住罵了一句，“我真想一刀劈了你的腦袋，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面對張強失控的情緒，趙大旺不明白他怎麼會突然問起了小丁，小丁不過是公司最基層的一名員工，就是他一個小跟班而已，平時就是幫他整理一些大客戶的資料和跟蹤記錄什麼的……
想到這裏，趙大旺猛地打了一個激靈，他好像突然明白張強為什麼會問小丁離職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趙大旺的表情滿滿的不可置信。
“你真是愚蠢到無可救藥！”張強仰靠在椅背上，他再次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他今天已經去龍騰汽車公司報到了！”
趙大旺睜大了雙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會吧？難道他……”
張強勉強睜開眼睛，他輕蔑地瞥了趙大旺一眼，有氣無力地說：“原本指望你幫我呢，結果你到處給我拖後腿！先把你手上的所有大客戶信息整理一遍，然後逐個打電話告知對方小丁已經從公司離職，他所有的言論和行為代表的只是他個人立場，與天昊汽車公司無關！至於你……”
“表哥……”趙大旺周身一緊，臉上的表情更加惶恐了起來。
“你聽候處理！”張強直接打斷了趙大旺的說辭，而後交代說，“小丁的事情先不要聲張，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先把這次犯的幾項錯誤列出來寫個總結，明天中午之前交給我！”
趙大旺不敢再多說一句話，點頭之後便黯然神傷地溜了出去。
張強抽了幾口煙，再次閉着眼睛疲憊地靠在沙發椅上。不久前的春季車展上，天昊汽車公司最終以十六單的差距輸給了對方，一口惡氣還沒有消除，趙大旺又忙不迭地給自己添了新堵。
已經兩次了！
兩次都是輸給這個女人，再這樣下去，他的江湖地位馬上要被這個女人所取代。
他絕不能讓這個女人繼續囂張下去！
深夜十一點的龍騰汽車公司銷售總監辦公室里，安一諾還在對當天的客流數據進行分析，加班對於她來說已是常態，除了完成本職工作以外，安一諾還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協助總經理處理很多事務。
安一諾看了一眼即將沒電的手機，第一次有了任其自生自滅的念頭。自工作以來，她一直都是二十四小時候機狀態。
現在，她突然想要找個人傾訴，然後放鬆一下自己。
安一諾拿起手機給夏葵打了個電話，卻是無人接聽的狀態，於是她翻到夏葵的微信，留了言后便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凌晨的酒吧，五彩斑斕的燈光下，一群紅男綠女臉上掛着醉生夢死的神態，他們跟着音樂扭動着身軀，個個看起來都是靈魂出竅般瘋狂。
安一諾從來沒有如此放縱過自己，這些年的職場和感情經歷讓她一直沒有安全感，這種不安使得她習慣性地讓自己隨時保持清醒的狀態。
安一諾看着周圍年輕的少男少女們，心中一陣哀傷。像她這種大齡剩女似乎不太適合來買醉了，她自嘲般笑了笑，然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多年來近乎自虐的工作習慣養成了安一諾刻板的性格和生活態度，在放縱自己這方面顯得尤為稚嫩。在酒精的驅動下，她進入了舞場，學着面前的一位少女笨拙地扭動着身軀。
坐在角落，簡墨和高景琰淡定地看着安一諾的瘋狂舉動，隨時準備尋找時機主動出擊。高景琰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的騷動，他放下酒杯也進入了舞池，就在安一諾的周圍舞動着。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安一諾腳下一滑，險些摔倒。
“小心一些。”高景琰不失時機地伸手扶住了她。
安一諾頭腦昏沉，醉眼朦朧地看過去，只覺得對方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甩了甩頭，伸手推開了對方，繼續笨拙地舞動着身體。
她對全世界都抱着一顆感恩的心，到頭來還不是被這世界耍的團團轉。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見鬼吧！
音樂驟停，高景琰適時地問了一句：“安總監，要不要休息一下？”
安一諾也不理會，徑直朝自己的座位搖搖晃晃地走去，邊走邊碎碎念：“我安一諾什麼時候休息過？我孤家寡人一個，這輩子啊……嫁人算是沒指望了，只能嫁給工作了……”
安一諾重重地落在椅子上，她剛準備給自己倒酒，發現酒杯已滿。抬起頭，這才發現對面坐了兩個人。
她的酒意散了三分，眯着眼睛，表情警惕地問道：“你們誰啊？”
“安總監，是我啊，小高！”一邊笑着說話，高景琰一邊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上次我們見過面了啊，現在，正式介紹，鄙人高景琰，是方正汽車公司董事長！”
安一諾仍然沒有想起來，只依稀記得是這個男人剛才扶了自己一把，她望着面前言談舉止都洋溢着“好教養”的高景琰，面無表情地單手接過名片，冷瞥一眼后把目光停留在高景琰的臉上，涼冰冰地回一句：“那又怎樣？”
“不不不，安總監，我想您是誤會了……”高景琰說著，瞥了一眼身邊的另一位男人，繼續解釋，“海市汽車圈子就這麼大，在下早就耳聞安總監的大名，您在海市汽車圈早就是頂呱呱的紅人了，上次咱們在交警隊競標大廳外見過的，您果然是集美貌和智慧於一身的女中豪傑啊！”
“呵呵……”安一諾發出一聲冷笑，舉起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安總監好酒量！”高景琰忍不住鼓起掌，又給安一諾倒了一杯，“都說酒量代表銷量，怪不得龍騰汽車公司的業績一直那麼好！”
安一諾的頭腦逐漸昏沉起來，她習慣性地忽略了高景琰的吹捧，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從來不需要別人評價，她對自己一直都有着清醒的認識。
腦子內閃過李昊陽在辦公室內咆哮的模樣，安一諾心中一疼，端起了酒杯，正要一飲而盡的時候，發現高景琰旁邊的人一直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她放下酒杯，眯着眼睛望過去，發現對方似乎在哪裏見過，一張臉面無表情，即使只是坐在那兒，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格格不入的氣場，在閃爍的燈光之下和喧鬧的氣氛中顯得尤其突兀。
木頭？
冰山？
“哈哈哈哈……”安一諾忍不住笑了起來。
高景琰有些不解，他望着安一諾，瞧見對方的視線從簡墨臉上收回。他似乎明白了安一諾笑的含義，立即解釋：“安總監，這是我的助理簡墨，他不太會喝酒，讓您見笑了！”
說著，高景琰已經端起簡墨的那杯酒：“我替他敬您一杯……”
放下空酒杯，高景琰笑着對安一諾說道：“安總監，冒昧問一句，您有沒有想過跳槽，換一個可以讓自己充分發揮能力的平台？”
雖然有些酒意，安一諾的頭腦卻十分清醒，她清楚地聽到高景琰說的每一個字。
換一個環境？換一個平台？
自從她進入龍霸集團來到龍騰汽車公司以來，一直都是埋頭苦幹的狀態，從一線員工到銷售總監這個過程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辛苦。如果非要問是什麼支撐她在龍騰汽車公司堅守這麼久的話，答案應該是除了工作上帶給她的成就感之外就是李昊陽對她的許諾。就是這兩樣東西，使得她在海市汽車圈裏即便是頭頂如刃目光、腳踩流言蜚語也依然可以活得乾淨利落，絲毫不受外界影響。
可如今，李昊陽的背叛讓她突然明白，她所追求的一切在這個人眼裏是那麼的可笑。那這八年來她的努力呢？僅僅因為他李昊陽的一句話，就要抹殺掉她這八年來的努力嗎？
“安總監操持着龍騰汽車公司的全盤業務，卻掛着總監的職銜，這明顯就是一種不對位的歧視行為！”高景琰笑着補了一刀。
這話很多人都在安一諾面前說過，之前的安一諾從來不為所動，因為說這話的人目的各異，或嫉妒，或艷羨，或挑釁是非……
這一次，她不得不鄭重地思考這個話題。
安一諾目光渙散地晃動着杯中酒液，一陣無力后，手背上便多了一片暗紅色的酒漬，血液般觸目驚心。
“那又能怎樣？”安一諾這才回了一句。
昏暗的燈光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握着一疊紙巾出現在視野中。安一諾抬起頭，正撞上簡墨那張神色冷淡的臉。他一雙眼睛看着安一諾，將手中紙巾又往前遞了遞。安一諾回過神，連忙低下頭接過紙巾，輕聲道了一聲謝謝。
“你的價值遠不止於此。”久不開口的簡墨突然發聲，他垂下雙眼看着眼前這個因為酒精稍顯狼狽的女人，繼續道，“與其繼續留在龍騰被壓榨，倒不如出來另尋一番天地，發揮你真正的價值。”
“如果安總監願意，我們公司願意出雙倍的薪水聘請您做總經理！”高景琰連忙從隨身公文包內拿出一份聘用合同書，連同簽字筆一起放在安一諾的面前。
瞧着那份合同書，安一諾的酒意立刻散去了一半，她抬眼仔細端詳着面前的兩個人，突然記起在競標大廳遇見過這兩個人。雖然這兩個人沒有參與競標，但是，從開始的投標到結果的公示這兩個人從未缺席。
“海市這麼多汽車精英，為什麼會選我？”安一諾直言不諱。
簡墨看了高景琰一眼，高景琰低頭從包里抽出一張紙來遞給安一諾：“我相信你，但我更相信我的眼光！這是我們公司簡介，希望安總監可以考慮一下。”
安一諾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她望着杯中的紅酒，說：“既然你們選擇我，估計也大概知道了我的情況……我安一諾在龍霸集團工作了八年，其中七年的時間都是在龍騰汽車公司度過的，我最好的時光都在那裏……”
說著，她喝了一大口酒，頭腦有些恍惚起來，她伸出手指頭數了起來：“希望、憂傷、幸福、期待、失望、痛苦……還有絕望。”
說到這裏，她眼角噙着淚花，聲音也有些哽咽起來。
簡墨又遞了一張紙巾過去，安一諾接了過去，輕聲道了一聲謝謝，側身擦拭眼角。
高景琰已經悄悄調查過安一諾的感情狀態，這次競標之後，李昊陽不但沒有給她肯定，反而表現得十分惱火。也正是這點發現，才讓他有了更大的把握能挖到安一諾。
簡墨望着她，沉默不語。
此刻的安一諾脆弱得像一個迷路的小女孩兒，和她在競標大會上的雷厲風行和英姿颯爽形成強烈的鮮明對比。
“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如果遇到一個不賞識或者只想利用你的上司，即使你使盡渾身解數也永無出頭之日。這種情況之下，選擇棄暗投明也屬於正常，並不是什麼難堪的事。”高景琰邊說邊偷偷地瞄着安一諾，表情很是真摯。
見安一諾幾乎沒有什麼表情，他繼續補刀：“職場之上，虛偽的上司太多了，如果死忠於這樣的上司，未免也太死心眼了。”
“感謝二位的賞識！”安一諾打斷了高景琰的話，她慘然一笑，“可能我不太適合在海市這樣的大城市發展，我累了……”
說到這裏，安一諾明顯感到酒精已經開始發揮作用了，她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不適合再說下去。
“謝謝你們看得起我，但我要回家了。”安一諾喝完杯中的紅酒，朝着高景琰和簡墨揮了揮手，踉踉蹌蹌地準備離開。
“安總監，如果就這麼回去，你自認對得起你這八年來的努力嗎？”簡墨看着安一諾起身，皺眉沉聲接着追問道，“放棄你一直以來的目標和夢想，你甘心嗎？!”
安一諾聞言，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你沒事兒吧？”
高景琰和簡墨同時沖了過去，最後還是高景琰眼疾手快一把摟住了安一諾的肩膀。高景琰正要把安一諾扶回座位，突然手腕一陣酸麻，他忍不住輕呼了一聲，抓住安一諾的手無力地垂下，抬眼就見一個身着深色西裝留着小平頭的年輕男人虎視眈眈地瞪着自己。
“你……”高景琰正要發怒，話未出口卻停下。
一個身穿紅色緊身連衣裙的短髮美女出現在他面前，只見她輕輕摟住了安一諾的肩膀，而安一諾望着那個女子，眯着眼睛笑了笑：“夏葵，你怎麼才來啊……”
話沒說完，她便無力地歪在對方的肩膀上。
安一諾的表現讓夏葵感到奇怪，一直以來，自己才是那個喝醉了喜歡找對方傾訴的人。現在，安一諾卻變成了曾經的自己。或許，只有那個李昊陽才會讓她這樣委屈吧？
高景琰眨巴着眼睛望着夏葵，視線彷彿被灼傷一般。眼前的女子在一片旋轉的彩光中成了最亮眼的光焰，高景琰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
“喲！活雷鋒啊！”夏葵斜睨着高景琰，表情冷冽。
那個平頭的年輕男人見狀，悄悄退到一側。
高景琰一看安一諾的反應，就知道這隨身帶着保鏢的女子肯定是她的朋友，於是解釋道：“我們和安總監是朋友。”
夏葵狐疑的目光掠過兩人，覺得眼前這兩人一個嬉皮笑臉一個冷若冰山，對比鮮明。她頗具玩味地看着兩個人，涼薄地回了一句：“朋友？我怎麼不知道她有兩個會趁火打劫的朋友？”夏葵冷嗤一聲，“撒謊之前麻煩先想想清楚！”
“我們真是朋友，你要不信你問問……”高景琰急忙解釋，而後話題一轉，問道，“我們還沒有問你是誰呢。”
夏葵也不理會，冷冽的目光掠過高景琰，又落在簡墨的身上，一番打量，然後舉起右手輕輕一擺，平頭的年輕男人立即扶着安一諾跟着她朝出口方向走去。
高景琰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兩個人轉身離去，兩人一陣着急，高景琰抓起桌上的合同就快步追了上去。
“你想幹嗎？”夏葵突然停下腳步，問了一句。
高景琰一個急剎車站住了腳跟，他怒氣沖沖地盯着夏葵：“你搶人是違法的，知道嗎？”
夏葵並不理會，她指了指平頭的年輕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景琰：“正好他手癢，你也正好欠揍嗎？”
那小平頭一看就是個練家子，好漢不吃眼前虧，高景琰只得小聲嘟囔一句：“女孩子這麼厲害也不怕嫁不出嗎？”
夏葵用嘲諷的看神看向高景琰：“我嫁不嫁人關你什麼事？”
高景琰覺得這女人就跟個小炮仗似的還是少惹為妙，抓緊時間說正事才是上策。於是，把手上的合同和資料遞過去說：“這是安總監的資料……”
“免送。”夏葵伸手接過資料塞進了包里，丟下這句話后就鑽進了一輛紅色轎跑里，一腳油門之後絕塵而去。
見對方離開，高景琰才小聲嘟囔一句：“這‘小辣椒’也太厲害了點兒吧！”
醒來后的安一諾發現自己正安然無恙地睡在自己床上，她的記憶停留在和高景琰以及簡墨的交談上，至於後面她是如何回家的，她已經記不清了。
正回憶着，夏葵的電話就打了進來，她按下接通鍵還沒開口，就聽見夏葵數落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是怎麼回事兒啊？為什麼會被兩個臭男人騷擾？”
被夏葵一個提醒，安一諾這才隱約想起來是夏葵送自己回來的。她剛要解釋，又聽到夏葵繼續說：“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朋友了？那個聘用合同又是怎麼回事兒？你不說出來，我怎麼幫你分析啊？”
“我頭疼，再睡一會兒，回頭咱倆見面聊。”安一諾小聲說。
“那你先睡，我這幾天去找你一趟。”對方這才掛了電話。
夏葵是安一諾的大學同學，也是安一諾在海市唯一的好姐妹。夏葵是出了名的“分析專家”，對於夏葵酷拽的性格安一諾十分了解。她忍不住笑了笑，開始擔心昨天的兩位男性有沒有受到恐嚇。
不過，有這樣一位閨密，倒是讓隻身闖海市的安一諾增添了不少的安全感。
安一諾痛痛快快地睡了一天，第二天還是按照上班的時間去了公司。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她決定要和龍騰汽車公司以及李昊陽做一個了斷，之後再離開海市，回到家鄉開始新的生活。
沒想到，剛進辦公室，安一諾就看見市場總監王小波愁眉苦臉地走了進來，對方先是嘆了一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安總監，有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安一諾見狀，直覺判斷不是什麼好事，說：“咱們同事之間，有什麼你就直說。”
王小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想知道為什麼明天晚上九點的《V8夜場品鑒沙龍》的主題，要改成明天下午三點的《惠聚龍騰，五月獻禮》?”
“不會吧？”安一諾一驚，下意識地反問一句。
“我是昨天夜裏接到李總的指示的，想想太晚了就沒有打擾你……”王小波一籌莫展地說，“問題是《V8夜場品鑒沙龍》的物料我都已經準備完畢了，現在毫無由來地突然要改有點莫名其妙啊。”
聽到王小波這番話，安一諾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先不說這個主題是她和王小波商討了近半個月的結果，主要是銷售部全體人員為了這個活動已經提前做了一周的準備，並且已經邀約了相關客戶。現在說改就改的話，銷售顧問們也根本沒有辦法向客戶交代。
但是，她也知道如果這是李昊陽的意思的話，市場總監王小波也只有執行的分兒。
可能是看到安一諾的臉色不對，王小波嘆了一口氣，勸慰說：“安總監，你的意見李總一般都能聽進去，不如你去跟他說一下活動最好不要隨意改動，我這邊的活動計劃已經上報了，如果改動的話還要重新申報。還有很多細節，放在今天下午的話完全來不及啊！”
現在李昊陽的心思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但是，面對整個團隊的焦慮不安，她也只能試一試。於是她朝着王小波點了點頭，輕聲說了句：“我試試吧。”
望着王小波離去的背影，安一諾的目光透過玻璃門看見展廳里已經有人開始更換已經安裝好的LED屏以及各種活動的物料，一種酸澀感湧向喉間，她低下頭鄭重地在離職報告中籤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昊陽辦公室的門虛掩着，剛準備敲門，安一諾就看見隔壁辦公室的行政經理小莉神色匆匆地走過來小聲說：“安總監，我勸你現在不要進去打擾李總，他心情極差，不願意見任何人。而且，他剛跟我交代說任何人找他一律說他不在，你千萬不要讓我為難啊。”
“我要離職的話，你能給我簽字嗎？”安一諾笑了笑，她把手裏的離職報告晃了晃。
“這個……”小莉臉上劃過一絲震驚，她有些尷尬道，“要不然我先看看情況再告訴你……”
“不用。”安一諾笑着說，“他要責怪你的話，你全部推我身上就好了。”說完，直接伸手敲了門。
一旁的小莉見狀，趕緊跑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連續敲了三遍，裏面都沒有回應，安一諾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李昊陽閉着眼睛雙腳翹在辦公桌上，光亮的髮絲一絲不苟地朝後梳着，臉上卻有些掩蓋不住的睏倦之色。見安一諾走進來，他只是微微睜開一點眼帘，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有事嗎？”
安一諾暗自調整着自己的情緒，直接問：“李總，聽說我們的活動有變動，是真的嗎？”
“是的。”李昊陽回答的簡潔明了。
“問題是我們銷售部和市場部為了明天晚上的活動已經準備了一周，現在說改就改，這樣的話沒有辦法向客戶交代吧？”
“好辦！”李昊陽放下翹在桌上的雙腳，提高了音量說，“今天上午就可以把所有已經預約的客戶再通一次電話，告知對方活動改成今天下午三點到五點了。”
李昊陽輕描淡寫的回答讓安一諾十分氣憤，他的臨陣變卦無疑將她和銷售部以及市場部都陷入了被動的境地。平時的李昊陽極少參與公司業務，這一次有些反常。安一諾並不想和他爭辯，但是，為了整個銷售團隊的付出，她也要問個究竟。
“為什麼非要改動這個活動計劃？”安一諾追問了一句。
李昊陽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只是淡漠地看安一諾一眼，剛準備說話就聽到有人敲門，李昊陽不耐煩地說了“請進”兩個字之後，就看見計劃經理小心翼翼地推門走了進來。
計劃經理看見安一諾也在，臉上出現了些許的尷尬，她猶豫了一下，才把手上的付款審批單遞到李昊陽的面前，輕聲說：“李總，這是這次的批售資金，剛剛總部領導來電讓中午十二點之前必須支付完成，所以來找您簽字。”
批售資金？
安一諾的心裏再次感到詫異，每次總部在下達批售任務之後，計劃經理都要向她彙報具體的批售車型，她會根據庫存狀況和銷售部的總體需求進行匹配，而且只有在她先簽完字確認之後，最後才會有總經理的簽字。這樣的話，才能保證大部分所批售回來的車子是公司所需的。但是，這一次，在根本沒有收到任何彙報的情況下，計劃經理直接就拿着付款審批單找總經理李昊陽簽字。這就意味着，批售的所有車型根本就沒有經過她的篩選核對就直接進入付款階段。
李昊陽有意無意地瞄了安一諾一眼，他什麼也沒有說，直接接過計劃經理手中的付款審批單就簽了字。
計劃經理接過付款審批單走到安一諾身邊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安總監，你來補簽……”
“你先出去吧！”計劃經理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李昊陽插了一句。
計劃經理怔了怔，有些擔心地看了安一諾一眼，然後收起單子和筆走了出去。
安一諾望着低着頭點煙的李昊陽，這時候，她心中沒有半點憤怒，只是覺得悲涼。
原來，這男人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不堪啊！
原來，自己這八年的付出還真是一文不值！
安一諾想到八年前，她原本是打算聽從父母的安排，回到家鄉去做一名老師。畢竟在父母眼中，工作穩定才是最重要的。儘管海市繁華，但安一諾一點也不留戀，唯一讓她選擇留在海市的原因是李昊陽。
李昊陽當時說：“一諾，留下來，陪着我，跟我一起打拚，在海市我們一定會拼出一個美好的未來！”
李昊陽說得有多麼動人，安一諾就有多麼死心塌地。因為這件事，安一諾後來和家裏鬧翻了，她堅定地選擇留在李昊陽的身邊，留在了海市。
最初到龍騰汽車公司應聘，也是因為李昊陽。彼時，他還只是一名銷售經理。他建議安一諾應聘前台，也只是因為在客戶分配上，身為前台的安一諾會給他帶來更多的方便。
李昊陽當時又是怎麼說的呢？他說：“一諾，優質的客戶才更有可能交易成功，成功之後我才能有更多的業績。等我做出一番成績，自然離我們的幸福生活更進一步。”
在接到應聘成功的通知時，李昊陽顯得比安一諾還要高興。那天晚上，他帶着她下了館子慶祝，那是一間很小的蒼蠅館子，菜價便宜，環境嘈雜，可安一諾一點也不在乎，她看着李昊陽的笑臉，心裏就很知足了。
“等我們有錢了，我要帶你去海市觀景最好的酒店吃飯！然後再買一套帶露台的大房子，這樣你就能在露台上種些你喜歡的花花草草……一諾，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從那一刻起，安一諾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輔助面前的這個男人。她愛他啊，愛他才會相信他所描繪的未來。
那時候的他們，互相幫助，共同努力，儘管常常過得很辛苦，凌晨的頭腦風暴，客戶的刁鑽為難，好像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從沒覺得累，也從不覺得苦。因為眼前的男人讓安一諾相信，有一個足夠好的未來在等着她。而現在呢？安一諾渾身的力氣就這麼一點點被抽干，這麼多年，直到這一刻，她真的感覺累了。
李昊陽將點燃的香煙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他盯着裊裊升起的煙霧，幾秒鐘之後，抬頭望着安一諾，輕聲說道：“一諾，我知道，你為公司和我付出了許多……”
“呵……”安一諾笑了笑，打斷了他的話，她不想再聽到這樣虛偽的話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也同樣虛偽的令她滿心厭惡。
“還是這一套嗎？這麼多年以來，你都是這樣對我，對你來說，感情投資還真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只需說一些入耳的廢話即可。”
李昊陽愣了愣，沒料到安一諾會反駁得如此直接，這多少讓他感到有些狼狽。他把煙放在嘴裏，匆忙地抽了一口：“那你說，感情、事業，你願意選哪一項？”
安一諾苦笑了一聲：這男人，直到現在還是如此自私。
“你敢不敢昭告天下我是你的女朋友？”安一諾苦笑着說，“如果你敢的話，我可以捨棄現在的一切。”
李昊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安一諾直視對方，加快了語速，言辭簡單有力：“我知道你絕對不敢，因為你需要這樣一個‘鑽石王老五’的身份周旋在各種權貴之間！你認了我，就相當於放棄了一個更好往上爬的機會，像你這樣做事周全的人，絕不會允許自己事業進展中有絲毫的疏忽！”
李昊陽的眼角微微抽動，他按滅煙蒂，藉著這個時間平復了一下被人揭短之後的心情，決定做最後的掙扎和努力。
他看了一眼站在辦公桌前居高臨下的安一諾，緩緩起身，雙手按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傾，一臉真摯地望着安一諾：“一諾，我承認，現在還做不到你說的那樣。但是，我敢保證，我這樣做都是為了我們的以後。”
他停頓片刻，觀察着安一諾的表情，繼續說道：“如果，我讓你一直待在銷售總監的崗位上輔助我，你會願意嗎？”
安一諾沒有絲毫猶豫，自嘲般一笑：“原來一定願意，現在一定不願意！”說完，她拿出準備好的離職報告，緩緩展開之後推送到李昊陽的面前：“麻煩李總簽個字！”
李昊陽低下頭，瞧着離職報告，他略顯詫異地睜大了眼睛，然後，抬起頭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安一諾：“你這是什麼意思？”
安一諾沒有說話，只是堅定地回望着他。
李昊陽冷笑了一聲：“原來你早有準備啊……”
他怒視着安一諾，突然提高了音量，表情在憤怒的情緒驅動下變得格外猙獰。他雙手用力按着桌面，手背青筋畢露：“安一諾，我告訴你，做人首先要認清自己！離職？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威脅得了我？”
他冷笑着，雙手離開桌面，環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昂起，用一種傲慢的態度望着安一諾：“你不過就是一個女人，女人就應該有個女人的樣子，女人的責任就是相夫教子，而不是跟男人搶天下！”
安一諾望着這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這個男人，她愛了那麼多年，為了能夠和他站在一起，她付出了十二倍的努力；為了遷就他的想法，她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後幫他處理好所有困難。可到頭來……到頭來這一切在他的眼裏，卻是隨時都能夠丟棄的。
丟棄這麼多年的感情，丟棄曾將全副身心都交予這個男人的自己。
“我累了，需要休息。”安一諾再不想多說什麼。
“也是，畢竟泡酒吧還是挺累人的。”李昊陽咧嘴笑了笑，眼神中的猜疑、嫉妒就像是陰鬱的火焰。
“你居然跟蹤我？”安一諾有些驚訝，憤怒在心底滋生。
李昊陽低下頭，迴避了安一諾的視線，他拿起桌上的離職報告，卷了起來，一邊在左手手心輕輕敲着，一邊用一種無賴的語氣試探道：“如果我不簽呢？”
“不簽也無妨。”安一諾微微一笑，“我會按照正常的離職程序走。”
“哈哈……”李昊陽笑了起來，笑得前傾後仰。
安一諾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樣子，突然有些噁心。
李昊陽抬手擦了擦眼角，搖了搖頭，很不屑地看了安一諾一眼：“你這是攀到高枝了還是翅膀硬了？不過我勸你還是小心點兒好，千萬別得意忘了形被獵人打下來！”
安一諾冷眼看着他，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或許被安一諾淡漠的表情刺激了，李昊陽有些惱羞成怒地把離職報告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抬手指向安一諾，厲聲喝道：“你以為你是誰？沒有我李昊陽，你會有今天？若非我手把手教你，你不過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副總，還想做副總？要不是我關照，你連總監都無法勝任，你之所以能有今天，全靠我在幫你兜着，幫你掃除障礙。沒有我這個後盾，你現在多半還在前台對着客戶搔首弄姿！”
安一諾的心中一驚，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會把話說得如此不堪。
“我承認市場活動的臨時變更也是我吩咐的，連同公司的批售流程也是我不讓找你簽字的！我就是要讓你明白，我李昊陽不是離開你安一諾就不行了！”
李昊陽的話一字一句地傳入安一諾的耳中，她眼中的冷漠逐漸被一種死水般的平靜所代替。
“不要把平台當能力！你現在站的龍騰汽車公司的平台，站的是龍霸集團的平台，站的是我李昊陽的肩膀上！其實你只是一個聽指揮、會執行的助手罷了，其他什麼都不是！”李昊陽把頭更近地探向安一諾，他的眼睛裏面的血絲隱約可見，語氣中滿滿的嘲諷，“你要有本事在沒有任何依附的情況下，把一個一窮二白的公司做到風生水起，我李昊陽才認為你有能力！如果沒有，請收起自己高傲的自尊，安分地坐回你該回到的位置上。”
不得不相信最厲害的還是光陰，短短几年的時間能把一個有為青年變成一個權力和慾望的奴隸。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心話！
原來，他一直是這樣看待兩人的關係！
自己在他心目中一錢不值，不過是附屬物，就連他對自己的感情，也不過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施捨。
什麼時候開始有的這種心態，八年前？還是……
一種徹底心涼的絕望感從安一諾心臟的中心朝着四肢百骸快速蔓延開來，最後停在大腦中，落在表情上。
“你說得對，我是應該有自知之明。”安一諾朝着李昊陽淡然一笑，“我要辦理離職手續了，如果李總不放心的話，可以安排人和我一起交接。”
“好啊！”
安一諾話音剛落就聽到李昊陽冷笑一聲，氣急敗壞地拿起桌上的座機撥了過去：“行政部嗎？帶着安總監去辦理交接資料！”
人總是會在悲傷中醒悟，心寒到一定程度便是淡然如水的平靜和坦然。
安一諾的臉上再無任何波瀾，她溫柔一笑，就像兩人的初見：“謝謝李總，打擾您了。”
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決絕的背影再無任何眷戀。
“安一諾！”
辦公室里傳來李昊陽歇斯底里的嘶吼聲。
緊接着，安一諾清楚地聽到有東西碎裂的聲音從總經理辦公室里接二連三地傳了出來，她沒有半點兒停留，只是微微揚起下巴，保持微笑繼續前行。
方正汽車公司的頂層。
一間僅有三十平方米的房間裏，三面牆全是或大或小的格子間，幾乎每個格子間裏都擺着大大小小的木雕物件，有山水花鳥，有姿態各異的佛像，也有古樸各異的素雅餐具……剩下一面牆上，錯落有序地掛着各種雕刻工具。
天花板的中心，白熾燈照射在半成品的木頭上，形成一束月白的光暈，身着一件牛仔圍裙的簡墨戴着口罩正表情專註地查看這木頭的紋路，光線籠罩在他的身上，讓人感受到一種沉靜的氣息。
他用木槌輕輕敲擊着雕刻刀，細小的木屑從他手下濺出來飄落在地上。地上已經是一片鬆軟漂亮的雪白色。
與之相反的是坐在旁邊不遠處的高景琰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副坐卧不安的神情，幾番起身又坐下：“我說你怎麼一點都不着急啊？整天擺弄這些破木頭！”
簡墨也不理會高景琰的碎碎念，他繼續全神貫注地敲打着手上的雕刻刀。
高景琰見狀只好嘆了一口氣，他起身走到一個木雕前一邊打量一邊進行着不知多少次的嘮叨：“都已經好幾天了，那女人一點動靜兒都沒有，這事兒八成是黃了。”
簡墨當然明白高景琰是在為自己擔心，畢竟拿下這個V汽車品牌也算是他全部的身家，作為擁有十分之一股權的高景琰不過就是多了幫自己的一個理由而已。雖然這小部分的利益對於他高少爺來說簡直九牛一毛般不值一提，但是，這也是他在父母面前證明自己價值的一種方式。
“不急……”簡墨偏着頭，從另一個角度瞧着手中的未完成品。
“不急？”高景琰猛地扭過頭，望着簡墨，神情焦急地問道，“這都過去好幾天了你怎麼還這麼淡定，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吧？”
簡墨抬頭瞄了他一眼：“說什麼呢？”
“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肯定是知道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信息吧，快給我說說。”高景琰睜大了雙眼。
“我覺得你是不是該回去吃藥了。”簡墨淡淡地應了聲，隨即拿起桌上的放大鏡，照着木雕沉思。
“喂，我說你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說話啊，別吊人胃口啊！”高景琰快走兩步，來到簡墨跟前。
簡墨低着頭，輕聲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來的始終會來，保持平常心就好。”
“你……”高景琰指着簡墨，又急又氣，不曉得該說什麼，他呼出一口長氣，用力地甩了一下手，“你還真是佛系！我……我簡直沒法和你溝通！”
這時，手機的鈴聲打斷了高景琰，他被鈴聲嚇了一跳，瞄了一眼手機屏幕，發現上面顯示“女魔頭”三個字，他忙抓過手機，扭頭看向簡墨哈哈笑了起來：“說曹操，曹操到啊……”
簡墨瞄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雕刻刀，緩緩取下口罩。
“高董事長，您好！經過深思熟慮才給您打這個電話，如果你們現在還沒有找到合適總經理的話，我願意成為你們團隊中的一員……”安一諾的聲音從電話的那頭沉穩地傳了過來。
“可以可以，歡迎歡迎！”後面的話沒有聽清楚，高景琰就直接表了態。
幾句話過後，那邊掛了電話。
“這‘女魔頭’簡直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轉世，專門來拯救我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掛完電話的高景琰內心異常激動，他興奮地拿起手機朝着簡墨晃了晃，然後探過身子近距離地直視着一臉從容淡定的簡墨：“嗨！哥們兒，女神要來啦！興奮嗎？”
“那是你的女神。”簡墨白了他一眼。
高景琰撇了撇嘴又聳聳肩，繼而興奮地原地打轉起來：“咱們方正汽車公司終於有救了……”
陽光落在上面工作室的透明玻窗上面，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簡墨雙手環抱在胸前看向高景琰，神色淡然地說：“那就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