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番外2 永恆的夢(林慈羨林邀)
她生下來就被遺棄,沒有親人,沒有夥伴。
出生於飢荒的年代,人人自危,沒有被豺狼野豹叼走已是奇迹,她卻活到了成年。
她不會說話,也沒有道德法理,只知道餓了要進食,渴了要喝水,被人發現要躲避,遭人追趕要逃命。
而被人奪了口糧就要搶回來。
她向來只遵循自己的準則,奈何似乎老天都在幫她,她從未受到過任何威脅。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個她搞不定的女人。
她,搶搶不過她,偷偷不到她,就是挖坑做陷阱,也陰不過她。
這不,挖坑把自己給坑了,她卻只能在坑裏抬頭望着那個女人咬牙切齒。
女人站在高處,一臉神情淡漠,過了許久,才聽到她說出這幾天來說的第一句話。
“活得像個畜生一樣。”
冰冷的,帶着嘲諷和悲涼,緊接着又是一句。
“跟我當年一樣。”
不會說話的她,自然不懂女人是什麼意思。
但在女人說出這兩句話之後,她能感覺到她氣場上稍微的變化。
她收斂了齜牙咧嘴的表情,從來未打理過的髒兮兮的臉蛋上,一雙眼睛透過蓬散着的髮絲靜靜地注視着女人。
像一隻被馴服了的小獸。
女人把她從坑裏拉了起來,給了她食物和水,轉身離開了。
她嚼着吃食,望着女人遠去的背影,不知為何,乖乖地就跟在了她的身後。
女人沒有驅趕她,她也一直和女人保持着相對安全的距離,就那麼遠遠地跟着她。
直到有一天她醒來,看見女人早已離開時,難過得嗚咽起來,雖然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要難過。
“想今後都跟着我嗎?”
女人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回過頭,看着女人冷淡的臉,破天荒地像是明白了女人的意思一般,她發出了有記憶以來第一個音:
“嗯。”
女人把她帶到河邊,給她沐浴,給她修剪,她都乖乖地,一動不動。
當她被打理得整整齊齊時,她看到水面上倒映出她們兩人的面容。
她和她,長得真像。
這之後的漫長歲月里,女人教她穿衣,教她說話,教她識字,教她知識,但從來不會告訴她,自己叫什麼名字。
直到有一天,她問女人:“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淡淡地看着她,回答:“麟妖。”
“哪個林?哪個腰?”她好奇。
女人的語氣依舊淡漠無塵:“麒麟的麟,妖怪的妖。”
“那我又叫什麼名字?”她似乎對這種問題產生了興趣。
女人看來有些後悔教她說話了,皺着眉頭不耐煩地回答:“你沒有名字,想要就自己起一個吧。”
“你的名字也是自己起的嗎?”她孜孜不倦地追問。
女人嘆了口氣,將一塊烤好的紅薯塞進了她的嘴裏:“是的。”
那之後,她又從女人那裏學到了很多,有一天,她拿着一張字寫得歪歪扭扭的紙在女人面前展示。
“什麼?”女人不明白。
“我的名字!”她展開那張紙,笑得眉飛色舞。
女人看了眼紙上的字,再看了眼她,又將視線放回到自己手上的工作上,只回了一句。
“寫的真丑。”
她有些沮喪地垂下頭,看着紙上大寫的“林慈羨”三個字,再對比女人伏案奮筆疾書後留下的娟秀字體。
確實挺丑。
她知道,只要她們到了某個地方居住一段時間之後就會離開,她曾問過為什麼,女人回答說:
“時間不會在我們身上奔走,待的太久,人就會起疑心。”
女人會將居住過的地方的人和事都記錄下來。
那些被女人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最後都去了哪裏,她一點也不知道。
“你為什麼要記錄這些事情?”
“打發時間。”女人面無表情地繼續寫着。
有一次,她被女人帶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裏的人全是金頭髮藍眼睛,奇怪極了。
“喲,麟妖,真不巧,我今天不開張。”
淡金色短髮,發尾卻是紫色,活像一隻鸚鵡的男人笑着關上自己的店門。
“我不賭錢。”
女人淡淡瞥了他一眼,男人立即鬆了口氣,打開了大門,就像不記得自己剛說過什麼一樣。
她跟着女人進了屋子,才知道那就是她曾聽說過的賭場。
男人笑着打量她:“這位美女,要不要賭兩局?”
她看了眼女人,見她沒有反對,就跟男人上了賭桌。
起初她不懂規則,輸了很多,但熟悉了之後,她不僅贏回了本,還讓男人一個子兒都不留。
男人這才知道上了當:“靠,麟妖,你玩我!她分明跟你一樣啊,你讓你的孩子跟我賭,有區別嗎?”
“她不是我孩子。”女人冷淡地否認。
在聽到“孩子”這個詞時,她是激動的,但在聽到女人的拒絕時,她又是失望的。
男人自然不信:“我還沒老眼昏花到這個時候還看不出來的地步,我倒是有些好奇是哪個倒霉蛋被你給盯上了,讓你懷了種。”
女人冰冷的臉龐變得更加冷冽:“她是人類的孩子。”
這句話似乎是個暗語,男人聽了之後臉色悻悻,朝她和女人都道了歉。
她們在賭場的角落裏休息,她又打開了話匣子。
“我是你的孩子?”
“不,你是人類的孩子。”
“你不是人類?”
“我是麒麟,為了方便,才以人類的樣子出現。”
“麒麟是什麼?”
“被人類稱為瑞獸的長命物種。”
“可我也很長命啊?”
“你是個意外。”
她還想問更多,但女人已不再做這方面的回答。
“我們為什麼來這裏?”
這裏的人都長得好奇怪。
“因為我們在原來的區域待太久,被人懷疑了,得暫時在這裏避一避。”
“唔,真麻煩。”
其實她不知道,女人是可以隨意改變樣貌的,但她卻不能。
她至始至終只是個人類,一個運氣很好,生命很長的人類。
“他也是麒麟嗎?”她指着那個發尾是紫色的“鸚鵡”男人問道。
“他不是麒麟,但也是被時間遺忘了的傢伙。”女人淡淡地收回視線,“慈羨,長命並不一定就是祝福,你總有一天就會明白的。”
那是女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時常會發現女人會在一對夫妻祈禱之後,悄悄在他們的吃食里放入什麼東西。
她一直不明白女人做這件事的原因。
“你在他們吃的裏面放入了什麼?”
“我的細胞,會修復他們的生殖機能,然後他們就能有孩子了。”
她咀嚼饅頭的動作變得僵硬:“我也是這麼來的?”
女人點頭:“是的。”
她頭一次知道了自己的來歷,有些失望。
原來她真的不是她的孩子。
“你為什麼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後來她知道,女人擁有“新生”的能力,可以和世上所有的生命孕育後代,但她卻一直是一個人。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決定就是把你撿回來。”
原本以為撿一個不那麼容易死的回來陪她解解悶,結果竟然這麼聒噪。
“生命是有限的,所以需要後代去承接自己的生命。如果哪一天,我想要結束這段生命的話,我會考慮要一個孩子的。”
女人說的平淡無奇,她卻聽得心生懼意。
她不想要女人死,所以她再也沒在女人面前提過孩子。
她陪着女人,十年、百年、千年都這樣走過來了。
她們獲得的知識、習得的語言、去過的地方、穿過的服飾……都隨着時間一齊變化着。
當她們踏遍了世界各個角落的時候,女人說:“我累了。”
女人開始用各種方式尋求死亡,但都因不知名的原因失敗了。
她竊喜,感謝女人那逆天的好運。
可看着女人一天天消沉,活着只為了尋死,她又疑惑這樣下去真的好嗎?
這一天,她們在廟裏遇到了一個求子心切的母親,不知怎的,她心裏說不出的噁心。
不是噁心那位母親,而是,那母親身子裏的某個東西。
臟乎乎,黑漆漆,普通人好像都看不到。
只見女人反常地走到那位母親面前,露出了她從未見過的表情——笑容。
女人笑了,替那位母親把了脈,然後輕撫她的小腹:“您別擔心,寶寶已經在您的肚子裏了。”
“真的?”母親欣喜。
女人點點頭:“您可以去醫院檢查一下,就知道了。”
“我就是怕今天結果出來會失敗,所以才會來廟裏先求一求。真是太好了,天耀有救了。借你吉言,我現在就去醫院。”
母親連連感謝女人,快步地往回走。
而一直躲在一旁的她,按耐住心裏的不適,注視着那位母親離去的背影,走到女人身旁。
“那是什麼?好噁心。”她欲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女人似乎有些驚訝她也能看見“那東西”,微怔的表情很快被淡漠所覆蓋:“是煞氣,瑞獸對這個很敏感。”
“那什麼煞氣,怎麼會在她的肚子裏?”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不知道,或許又是一場人禍吧。”女人神情淡漠,絲毫看不出有什麼情緒上的變化。
倒是從那之後,女人不再一心求死,她樂見其成。
直到突然有一天,女人告訴她找到了“殺死”自己的方法時,她還有些不相信。
女人告訴她,要把自己所有的過去都清空,包括自己的記憶。
這樣,女人就等於不存在了,那個剝離了記憶的軀殼會怎麼樣,已經不是女人所要關心的了。
而她,是屬於女人的過去之一,女人希望她在自己失憶之後不要再去找她。
她不同意,卻扭不過女人。
最終,她只能看着這個她陪伴了上千年的女人漸漸走向燃燒着的大樓。
刺眼的火光里,女人逆着光,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
“這麼多年了,你也該獨立了。我的孩子。”
那是女人唯一一次把她看做自己的孩子。
耳邊又響起了女人曾說過的那句話:“如果哪一天,我想要結束這段生命的話,我會考慮要一個孩子的。”
……
林慈羨從睡夢中驚醒,回憶起了往事,讓她的精神有些疲憊。
“原來,她在收留我的時候,就想死了。”
過了這麼久,林慈羨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她現在是林邀,不是麟妖了。
麟妖死了,現在那個身體有着跟麟妖完全不同的意識。
她會笑,會有感情流露,甚至還有了愛的人。
但如果林邀發現真相,她一定會後悔不已的吧。
她的時間沒有盡頭,而她愛的人早晚會抵達生命的終點。
想到這裏,林慈羨覺得自己還不算輸得徹底。
至少,她可以等到林邀再一次發現,在這個廣漠無邊的世界裏,她依舊是孤身一人。
而能永遠陪伴她的,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