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人終於都走空了,殿內冷清了起來。
元聿這宮裏女侍極少,大半是鄭保在張羅着,她嫌不可心,忙讓鄭保喚人,去把清毓傳了過來。
打了熱水,為元聿擦拭了額角和兩鬢,指腹所過之處,他的皮膚似在輕顫,分明生為男子,居然皮相精緻細膩到,連一絲毛孔也不見的地步,光滑如瓷,唯獨唇邊有根根輕細的淺淡色的絨毛。
他很怕貓,害怕到了這個地步,可是方才那隻黑貓衝出來時,他還是下意識地就推開了她,自己卻讓貓撓了一下,他明知被貓碰上,他可能會發生什麼的。
岳彎彎捧起了元聿垂落身側的一隻手,慢慢地將它放到了唇邊,輕吻了下,道:“陛下,我會保護你的,你不要害怕,以後我都會保護你的。但請你信任我,把你的害怕告訴我,我才好幫你,我會幫你的。”
元聿始終鳳目緊閉,臉色蒼白,不見分毫血色。
清毓守候在一旁,見娘娘也並不好過,方才讓貓襲擊了以後,還灰頭土臉的,清毓請她洗把臉,岳彎彎如夢初醒,才接過了毛巾,也只是胡亂擦了下臉。
清毓心疼地道:“娘娘,你也受了驚,不如便讓奴婢來守着吧,娘娘去歇一歇。”
岳彎彎臉色微紅,搖了搖頭:“不要,我要守在陛下身旁,我要等他醒來。”
清毓道:“太醫也說了,陛下已無大礙了,是會醒的,要不這樣,娘娘先去歇了,一旦陛下有任何消息,奴婢立時告知娘娘,好不好?”
岳彎彎仍是不肯,“我陪着陛下,我才能安心,不然,我也不可能睡得着的。”
見勸不動,清毓朝着鄭保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鄭保嘆了一聲,隨即也無奈地回應,不如就讓娘娘留着守着。
從前年娘娘害病的時候,陛下心裏也比誰都着急,但他一向不肯泄露軟弱,便裝得強硬,與娘娘冷戰的那幾日,更是日夜裏睡不能安枕,好幾次起夜,鄭保都能看到,陛下披着一身狐裘,立在含元殿外,眺望着那片早已坍滅了燈火的樓宇,風露立中宵,如此數夜,非得將他自己也折騰病了,才肯罷休。
陛下和娘娘本就是佳偶天成,鶼鰈情深,這是誰也勸不住的。鄭保早就已放棄了,如今娘娘這樣,自然更是不會再去做徒勞的事。
岳彎彎睏倦極了,實在撐不住之時,人才靠着床眯了會兒,等再度醒來時,天色已至黃昏,她立刻看向床幃之中的男人,他仍維持着先前的睡姿,半分都未曾挪動過。
燃起的希望之火很快就破滅了,再看向銅壺,裏頭的早已空了,大概守了兩個時辰了,她竟睡了這麼久。抬目,只見清毓很快步了進來,岳彎彎忽然想到一事,問她:“董允那邊有沒有消息?”
虎賁中郎將帶着人去查了,但是否有了結果尚未可知。
清毓回道:“暫時還沒有。”
岳彎彎腦中想到的是方才董允說過的話。
確實,以前宮裏頭也曾混進來野貓,但都沒有這次的規模,一下子便竄出來四五隻,並且對元聿頗含敵意,招招都彷彿要取他性命似的,一直往他身上撲。確實,像是有人指使的。
而李太妃的宮裏,確實有一隻貓。
那大概是闔宮上下,唯一有貓的一處地方。
李太妃是一個瘋妃,對於瘋子,別人不會對她苛責什麼,計較什麼,所以就算元聿下令不許養貓,別人也會對孤孑一人,唯有與貓為伴的李太妃有所手軟。
何況元聿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弱點,他根本不可能做得這麼明顯,直接下令禁貓。
李太妃的花斑貓,正巧也有大塊的純黑色。上一次在御園喂相里玉時,她曾見到過。當時相里玉猶如發了狂,拚命要殺死那隻小貓,是岳彎彎放縱過了它。如果這一次襲擊元聿與那小貓有關,她真會後悔。
如今再看來,當時相里玉何嘗不是在保護它的主人?
她真該早早地與那李太妃會上一會!
現在應該也不晚。
岳彎彎的心中忽然掠過了這樣的一個念頭。
她猛支起眼,先是回眸看了一眼,仍然陷落在昏睡之中的元聿,繼而又看向清毓:“李太妃平日裏深居簡出,不見人,我對她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正想去見一見,清毓,你可想個法子,將她引出來?”
清毓思索了一番,對岳彎彎道:“奴婢聽說,李太妃身邊有個最寵幸的宮人,會為她按摩,醫治她的頭疾,她片刻也離不得那宮人,娘娘借口將那宮人調出來,到了時辰,李太妃自然會出宮。”
岳彎彎道:“我覺得她宮裏一定有秘密,李太妃出來以後,你和妝成立刻帶着人闖進去搜查一番,另外,我身邊有鄭保他們隨行護着,你們就只顧往前沖。對了,她的那隻貓,一定要給捉來!”
她的目中突然露出了一抹厭憎凶光,那是清毓在娘娘臉上從不曾見到的神色。約莫這一次,是真的觸了娘娘的逆鱗了。
在甘露殿伺候了這麼久,清毓早摸清了岳彎彎的秉性,對皇後娘娘來說,唯有陛下和公主誰也動不得的,誰只要敢傷他們一下,娘娘會比平日裏嚴厲百倍,令那些人得到報應。
深夜,李太妃身邊得力的人才,被傳召至甘露殿。
就着煌煌燈火顏色一瞧,燭光下的宮人,生得一雙長眉妙目,玲瓏流眄,鼻樑俊秀挺拔,肌膚雪白,就是瞧着,有些雌雄莫辨的美。
岳彎彎問她:“你在李太妃身邊,伺候了有多久了?”
那宮人叉手道:“回娘娘,瑟音伺候着太妃,已有四五年了。”
四五年,岳彎彎略一咀嚼,立時便想到,那也就是說,從先帝還在世時,李皇后、厭太子他們都還在世之時,這個瑟音,就已經伴在李太妃的身邊了。
也聽清毓說過,李太妃當年還不是瘋妃,相反,她身為李皇后滕妾,舉止得體,亦有大家之風。
“你也是出自於隴西李氏?”
瑟音神色恭敬從容:“小人豈有如此福分。小人是太妃入宮之後,機緣巧合之下得了李皇后的賞識,被賞賜給太妃的。太妃身患頭疾,小人有一套按摩的手法,可以令太妃心安。”
岳彎彎點頭,“原是如此,那太妃身邊的那隻貓,平日裏是誰養護的?”
其實不用瑟音回話,她已經知道了,平日裏,就是這個瑟音在看顧那貓。
適才在瑟音來前,董允便提了那幾隻擒獲的野貓與李太妃身邊的花斑貓作了比對,發現,那花斑貓極有可能,就是那幾隻襲擊陛下野貓的母親。至於它在何處配種,將貓幼崽產在了原先羽藍婕妤的住處,這一點尚未可知。
但由此可以觀之,這個瑟音,絕不像人表面所見那般簡單。
岳彎彎的袖中早已藏好了連弩,右手正與蜀錦煙霞色的流雲紋廣袖底下,食指輕勾住了連弩機括,振袖便可以發出袖箭。
這甘露殿外,也裡外圍了數十持刀護衛,今日此人,是插翅也難逃。
岳彎彎神色漸暗,接着問:“是你,對么?”
瑟音終於挑了下唇角,回道:“是小人。”
岳彎彎再問:“那你可知,你養的貓,到哪裏與外頭的野貓苟合,生了一堆貓,就藏在瑞月軒裏頭?”
瑟音道:“小人不知。或許是外頭竄進來的公貓,勾引了太妃娘娘的貓。”
她一直是有問必答,似乎早已打好腹稿,無論說什麼,都是從容不迫。
岳彎彎心中暗暗氣惱自己還沒找着她的破綻,但面上卻表現得極為冷靜,“噢,那,那幾隻野貓一直藏在瑞月軒中,又是誰,在飼餵它們呢?”
瑟音正要回話,岳彎彎突然打斷了她:“上一次,我在御園撞見李太妃的那隻貓,是它思兒心切,從翠雲宮那兒逃出來的是吧?”
可惜的是,沒等到它找着它的幾隻崽,就被相里玉發覺了。
瑟音凝眸,“娘娘要這般想,那就是無證而指認小人,小人自知人微言輕,自是任由娘娘說道,無可辯駁。”
岳彎彎哂然,“倒也不必如此作態。”
說話間,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嚷:“瑟音!瑟音!誰綁了我的瑟音!你們都是惡人,都是地獄裏來的鬼!我要殺光你們!殺光!”
瘋瘋癲癲的女人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不用問也知,是李太妃尋了過來。她終於尋過來了了。
她竟還認得路,可見人還不是那麼瘋。
甘露殿是先李皇后的寢宮,李太妃常與李皇後走動,但她人已經瘋了,不可能還記得那九曲迴腸,有時連岳彎彎這個清醒之人也會弄錯的路。
不待李太妃衝進來,岳彎彎陡然起身,“拿下!”
隨着一道清喝,瑟音突然雙眼迸出一種冷光,她抬袖,突然亮出了一柄雪亮的刺刀,直取岳彎彎咽喉!
同時,岳彎彎也抬起了衣袖,用冷青檀和冒開疆傳授過的辦法,扣緊機括,臂力微收,一道冷箭咻地發出,瑟音的匕首才到岳彎彎的玉頸,然而她心口已經中箭。
噗通一聲,倒在地上。
鮮血隔了一會,從汩汩地從傷口之中冒出,人瞪大了眼睛,怒視着岳彎彎,不一會兒,便已氣絕身亡。
岳彎彎感到頸邊有些微刺癢,撫了撫,似是多了一道傷口,不過她沒理會這些,能拿下瑟音,就已經達到了她的目的。
董允扶窗躍入,見岳彎彎捂着傷處,立刻變色,“娘娘!臣救駕來遲!死罪!”
“別死了,”岳彎彎下巴朝地下一點,“看看她,她死了沒有。”
董允立刻留意到岳彎彎跟前躺倒的一個已經氣絕的女子,皺眉朝她靠了過去,修長的手指擦過她的鼻尖,已無生氣,接着又撫摸到她的耳後、下巴,最後,停在了她的頸部。
這婦人的頸部,竟有些微的凸起,令他實在感到詫異,鬆開手,見那脖頸平滑,看不出什麼端倪,他便疑惑,又觸手摸了一遍,隨即,他臉色微變,又探手深入死者的下裳。
這一摸,董允差點兒就坐倒在地上。
岳彎彎驚奇萬分:“怎麼了嗎?”
董允忙抽出手,“娘娘,這是……這人居然是個男人!”
岳彎彎腦中轟地一聲,頓時臉漲得紅透了,“你、你說他是……”
“是男人,但還沒發育完全,像是還在發育的時候被人用了特殊的藥物停止了生長。這人居然會混到了李太妃的身邊,可惜人已經死了,不然——”
岳彎彎道:“他方才要殺我,所以我先下手為強,反殺了他。”
董允舒了口氣,“此人自是該死。”
這時,外頭李太妃的喧嘩聲放大了一倍,似朝着這裏沖了過來:“瑟音!我的瑟音!我的乖乖!你們就不怕皇後娘娘回來,你們就不怕,皇後娘娘掐住你們的脖子!”
她說的皇后,當然不是指的岳彎彎,而是李皇后。
董允怕李太妃一個瘋子對皇后不利,當即按劍走了出去,令人將李太妃押解。
只是不知她一個瘋子,居然有這般力氣,兩個男人,也差點兒沒將她押住。
一見到地上血流一地,已經氣絕多時的瑟音之時,李太妃整個人就彷彿被電劈中了,她大呼一聲,仰起頭,朝着岳彎彎惡狠狠瞪來。
這一瞪,令岳彎彎亦有幾分毛骨悚然。
她猛地又發了瘋,掙脫了那兩人的鉗制,亮出了尖利的指甲要朝着岳彎彎掐過來,口中不斷地驚呼。
“元聿!元聿!我要殺了你!殺了你這個賤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