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岳彎彎驚恐地縮着身子,晚霧瀰漫的林樾,看不清到了什麼時辰了。那一雙雙駭人的綠光,一步一步地逼近,像是確認着,她的周遭沒有那些獵人同伴,他們精明地、貪婪地嗅着從岳彎彎身上發出了獨特的氣味。
越來越近,一副副瘦骨嶙峋的身體,從晚霧裏剝出,他們舔着流涎的長舌,朝着岳彎彎步步緊逼。
岳彎彎懷裏只有上一次在昭明寺冷青檀送的那副連弩,她只有這一個防身的物件。
原本前來南山狩獵之際,她還並未想過要把這帶來,是妝成體貼,道為以防不測,留着防身也好。
那箭頭原本比較鈍,並塗了麻藥,只是用來折磨囚徒的,後來經過了改進,換上了更尖銳的箭鏃,這一箭發出,可以令野兔、野狐等瞬間致命。
但她現在,面對着的卻是一群狼啊!
無論從體格,還是兇悍程度來看,岳彎彎帶着一把弩,絕對敵不過七匹餓狼。
她從袖中摸出那把弩,執弩的玉手皓腕,不停地發著抖。
抖到幾乎已無法握住。
她另一隻胳膊已經脫臼了,完全使不上力,只能靠在樹榦上,不停掙扎着,強撐着站起半邊身體。
也就在這時,其中為首的一頭餓狼已經看準了,它朝着岳彎彎,猛地撲了過來!
岳彎彎嚇得大叫:“啊——”
手指連帶着扣中了機括,一枚弩.箭射出,筆直地躥進了那頭餓狼的心臟!
鮮紅的血液四濺,那狼從空中跌墜,墜入泥中,勢沉的箭鏃的後勁將它逼得在地上滑出了老遠。
而岳彎彎也被弩的后坐力所傷,靠着樹差點又歪倒。
這箭給了它們一點震懾,岳彎彎知機不可失,她執着連弩的手捂住了脫臼的一側肩膀,拖着笨拙的身子往來時之路逃了回去。
那群狼反應了過來,面面相覷,繼而,它們朝着岳彎彎追逐而來,一哄而上!
“啊——”
岳彎彎一面跑一面哭喊。
身後的狼嚎聲好像也愈來愈近了,她腳下一絆倒,整個人又撲通摔倒在地上。
脫臼的肩膀一震,再度傳來劇烈的疼痛,彷彿骨頭瞬間斷裂。
猛地回頭,只見一頭狼已奔到了近前,亮出了它那尖利雪白的利爪,岳彎彎幾乎要捂住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了……
驀然,一頭金雕從半空之中俯衝而下,直衝向那頭狼,巨大的羽翼撲扇着,捲起一陣風暴來,揚起無數沙塵。
那頭野狼讓相里玉撞得後仰跌地,相里玉也收勢不及,落在地上滾了滾,岳彎彎怔了怔,隨即,身後響起了一道沉悶、清晰的馬蹄之聲。
她負着重傷趴在地上,卻忍不住順着那馬蹄聲方向看去,夜霧之中,一支羽箭飛出,將那正欲追上來的野狼筆直貫中,正入咽喉。
血液濺了開來,溫熱的鮮血,幾乎噴濺到岳彎彎臉頰上,她甚至已感到了那股熱氣。
“陛、陛下……嗚嗚嗚嗚……”
男人的馬來得很快,他停在岳彎彎身旁,翻身下來,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岳彎彎低低地呼痛,嗓音啞了,不住地啼哭。后怕、驚魂、感激……一瞬間全涌了上來,令她只能就着元聿的胸膛,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
元聿路上拾了一把弓與一把沒用的箭,這時也已經用完,他索性將弓扔了,立刻檢查她的傷勢,見她一臂虛空之中吊著,像是完全脫力,試着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脫臼了?”
他的眉宇擰成了川,夜色之中,似泛着湖水般的幽幽藍光。
岳彎彎忍着痛點頭,抽噎着,顫抖着,伏在他懷中哭泣。
好險,好險!
他居然來了!
上一次她被架在火場上時,也是這麼害怕。
可他沒有來!
大將軍救下了她,可是她更盼望着見到的人,是他啊!
從頭到尾,就是只有元聿,只想有他在身邊!
他終於來了,她再也不會怕了。
可是她卻也不知怎麼了,淚水根本阻不住!
元聿卻不得不先暫時不去安撫懷中的小妻子,這四周的形勢,他們仍然處於嚴峻的危險事態之中。
死了兩匹狼,但剩下的還有幾匹,它們仇恨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似伺機而動,慢慢地變換着方向,朝着他們再度圍來。
元聿抱着岳彎彎,將她放在一片草叢之中,頭也不回,朝身後喚道:“相里玉!”
金雕撲扇羽翼,朝着男主人飛來,元聿令它就停在岳彎彎身上,攜了腰間之劍起身,“護住彎彎。”
他起身朝着狼群而去,岳彎彎伸手想抓,可卻只抓了一片衣袂,很快也從掌心滑走,變成了空。
她擔憂不已,“陛下……”
你千萬要小心啊。
元聿的劍鋒擦過了劍鞘,落地,流瀉出一地寒芒,正如他冷冷瞥去的眸,比它們的狼眸還要深邃而冷戾。
南山已經開圍了,但是,在這片山林之間,罕見成群的野狼,何況是突然於此地出沒,正好撞上了失蹤的岳彎彎。
無論是誰,想做些甚麼,敢算計皇后,險傷她性命,萬死不能贖罪。
一群狼看準時機,朝着元聿一哄而上,四面圍攻而上。
岳彎彎驚叫出身,擔憂元聿受了傷,只見他的劍鋒在狼群之中遊走,身法迅捷得一如鷂鷹,藉著身後的樹榦凌空而去,劍鋒從高空之中劈落。
帶着元聿十成內勁的一劍,足將一隻野狼劈成兩段。
劍鋒劈落之際,一頭野狼一躍而起,咬住了元聿的右臂。
另一頭狼瞬間死於劍下,元聿皺了皺眉,一把抓住了狼的後頸,劍尖直取它咽喉。
狼口驟然放鬆,腳下,又有數狼圍攻而來,元聿一劍一個,皆斬其頭顱。
最後一頭狼見大勢不妙,它已身負重傷,渾身血腥,但依舊沒有退去,它哀嚎一聲,像是祭奠着死去的同伴,隨即朝着元聿滴血的劍尖哄搶上來,元聿的劍鋒從地面劃了過去,飛沙走石,側身屈膝閃避,而反掌,劍鋒直取跳躥的野狼脖頸。
那最後一頭狼也重重地摔入了黃沙之中,喘息了幾大口,終於,一動不動了,也永遠闔上了它的眼睛。
元聿吐了口氣,將劍直摜在地上,朝着岳彎彎疾走而去,雙手將她負起,送她上馬。
岳彎彎軟得似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頭,幾乎要歪倒下來,元聿扶住她臂膀,從后翻身上馬,對相里玉發了一道指令,令它先回營傳信。
相里玉立刻展翼而去。
元聿從身後托住了她的腰肢,令她就着自己,以免滑落。
岳彎彎的眼中淚水乾涸了,脫水厲害,這時再也哭不出一絲的聲音,嗓子也啞得說不了話,元聿一勒韁繩,“回去再說,靠住朕。”
岳彎彎點了點頭,乖乖地不再動彈。
前來接應的是巡撫司的人馬,冒開疆等人立刻山呼救駕來遲,令陛下娘娘受驚。
當下元聿最需要的不是冒開疆,而是醫士,他策馬突出,即刻回應。
將岳彎彎雙臂抱下來,回帳之際,正撞上趕來的董允,元聿沉着嗓音頭也沒回:“傳江瓚!”
語音落地,人便疾步回了帳中。
御帳之內燭火明融,似深藏無邊春色,夜色的冷意被拒之簾外。
元聿大步走向自己的行軍床,將負傷的岳彎彎安置床上。隨即蹲跪在她身旁,替她將雙履脫了下來,放到一旁。
帳內,就着燭火,小皇后渾身髒兮兮的,全是泥灰。她有點難為情,都像是怕弄髒了他的棉褥,鵪鶉似的縮着腦袋,又像是怕他責怪,自己竟會走丟了,讓他一個人過來,又和狼群拼殺……
她的白皙若玉的臉蛋,這時也髒得滿是灰痕,偏偏教清澈的淚水沖刷出了兩道印兒,十足可憐又好笑。
他問她:“可還有別處受傷?”
方才簡單探看了一下,應只有肩膀脫臼,一會江瓚前來,替她將肩膀接回去,便會無礙了。
岳彎彎望着他,燈火下充滿憂色的眸子,藍色的光澤彷彿碎琉璃般惹人心動。她猶猶豫豫了半晌,搖了搖頭。
因為肩膀太痛了,這會兒,其他地方的疼痛似都被掩蓋了過去,不太能感受得到了。
元聿微鬆了口氣,但等到他替她除下長襪時,發覺她腳後跟和腳踝骨處那鮮紅的正在滲血的紅痕時,又板起了臉,“這是什麼?”
岳彎彎驚異地垂眸一看,繼而道:“應是方才……跳馬時摔的。”
她說得簡單。
元聿的臉色愈來愈黑。
她居然還敢跳馬?
簡直是不要命了!
正要問,是何人拐騙她入深林,連她的馬也不知所蹤時,身後,江瓚已拎着醫藥箱篋趕到。
“速來為皇後接骨。”
元聿起身,退讓到了一旁去。
江瓚道“諾”,隨即將藥箱放下,跪到岳彎彎旁側,替她探看脫臼的肩胛,試着替她活動了下,岳彎彎忍着那痛,望向元聿。
只見他的勁裝袖口底下,那指骨修長的右手,正在往下不斷地淌血!
當下岳彎彎心中揪緊,但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烈的疼痛,彷彿整條胳膊瞬間離體般,她忍不住“嗷”的一嗓子痛呼出聲。
江瓚垂面,“冒犯了。娘娘,骨已接好,暫時沒有大礙了,只是這幾日,娘娘需要卧床數日,這條臂膀不適宜再動。臣有藥膏留給娘娘,腫脹處每日敷用,過不了幾日便會無礙。”
說罷,他很快又看見了娘娘一雙晃動的玉足,腳丫雪白,但踝骨出的擦傷亦是可怖,江瓚道:“娘娘的傷口,要儘快清理一下,臣回頭將外敷的藥膏一併送來。”
他起身欲退。
岳彎彎赤足點地,忙喚住他,可是腳丫子一沾地,又是一股鑽心疼痛,扯得一側眉毛也垮了下來,元聿搶上一步,將她按住,冷聲道:“還要做甚麼?”
受了傷,竟還不遵醫囑,還要下地?元聿氣得只想將她綁了捆在此地,哪兒也不許再去!
岳彎彎看了一眼他兀自滴血的手,咬了咬唇,“江太醫,你快給陛下包紮啊!”
元聿一怔,才留意到,自己臂上也受了傷,他捋起衣袖,上面留了兩排整齊的狼牙印,最尖銳的狼牙在上面戳穿了兩個最深的血洞,那血就是從最深的血洞之中冒出,沿着腕骨、指骨,從指腹之上滴落在地。
不知不覺,地上已是血淋淋的,不是岳彎彎的,是他的。
他臉色一紅,撇開了她,“在此休息,朕與江瓚出去包紮。”
便轉身大步出了營帳。
江瓚在身後,挎上自己的藥箱,也對皇后施了施禮,便跟着走出。
岳彎彎呼了口氣,凝神看着那片被掀開,復又垂落,無風而動的簾。
受傷了,居然也不知道,就顧着她。
這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