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岳彎彎懵懵懂懂,從記事以來,一直便沒有人同她說過,女子懷孕需要做些什麼,她也始終不知,但葉氏和張嬸子這話卻讓岳彎彎恍然大悟,一定就是她和元聿做過的那種事情!
她怔愕了,但還是不信,她難道是同葉氏一樣懷了身孕,這才出現了頭暈乾嘔的癥狀。張嬸子見她木胎泥塑似的呆怔不動,忙湊過來,探她額頭,岳彎彎的雪膚上已微微發汗,她詫異無比:“彎彎,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岳彎彎忙回過神,定睛與張嬸子對視看去。
不、不能告訴她們,不能告訴任何人。
無論張嬸子她們對她多好、多客氣,未婚先孕這種事一定都是為她們所不容的,何況眼下也還沒確定,她要儘快確定這件事,才好再做打算。
“沒事,我就是……來之前忙着料理田圃累着了,嬸子,我身上熱。”
張嬸子道:“熱了便把外披脫了,我家裏燒着炭呢,是有些熱的。”
雷家不富裕,張嬸子燒得炭比不了元聿在紅帳里燃着的銀絲細炭,充斥着一股煤灰的味道,岳彎彎一聞那味道,胃裏便更是難受,“嬸子,虎兒今日在不在?”
“在的,你去看看他。”
張嬸子忙帶着岳彎彎入里,只見虎兒趴在小桌子上,梳着兩隻小鬏鬏,聚精會神地抄寫着生字,張嬸子朝他吆喝了聲:“你彎彎姊姊來了,你乖乖聽話,跟着她學,不然仔細你爹回來了!”
雷小虎嚇得一跳,點頭如搗蒜,“嗯嗯!”
岳彎彎被張嬸子送了過去,她便轉身,告了不打擾她倆,到堂屋裏與葉氏敘話去了。
岳彎彎坐到雷小虎身側,摸他鬏鬏頭,開始教他習字。
張嬸子家裏的木板門也是漏風的,她與葉氏的話,雖然聲量不大,卻仍是清晰無比地飄送到了岳彎彎的耳中,她微凝神,勉力打起精神,全副身心應付虎兒,但聽了幾句,心思還是走岔了,情不自已地被張嬸子和葉氏的話牽着走了。
“早幾年,你給你男人生了個女兒,我瞧他歡歡喜喜的,家裏老兩口也是喜歡,待你女兒不薄,不過這人心么,誰不盼着有個后?沒有兒子,男人再歡喜也終究要膩味,要不高興,這胎我看,必須得是個兒子。”
張嬸子那爽朗的笑聲響了起來,伸手便摸葉氏的肚子,驚喜萬分地同她保證,“一定是兒子!”
葉氏靦腆含笑:“人家都說酸兒辣女,我懷着大丫時,日日只想着吃辣椒,這一個卻讓我成天想着酸杏兒吃,便是晚上也忍不住,可把我男人愁壞了。”
張嬸子手藝精巧,家裏一年四季不乏小食,聽葉氏這麼說,立刻道:“我家裏還有點兒杏脯,今年新釀的,又酸又甜!要不是我男人牙口不好,才不會留到現在了也沒吃完,你等會兒回去,我送你些。”
“哎,多謝張嬸子。”
“客氣什麼!你男人前年在水裏救了我們家虎兒一命,這什麼都是應該的!”
倆人說說笑笑,一會兒扯到岳彎彎頭上,葉氏歆羨岳彎彎能夠認字,誇讚了兩句,張嬸子眉間若凝,沒搭腔,說了兩句,張嬸子轉移話題,回到了她這肚子,道:“等你生了兒子,擺酒席不?”
“這個自然。”
“那就好,我和我男人拎着陳釀,到你家賀喜去!”
小虎兒見岳彎彎抬起頭,彷彿魂飛天外,拿小胳膊撞了下岳彎彎的手肘,小聲地問道:“彎彎姊姊,你是不是累了?”
岳彎彎回過神,忙搖頭:“不累,我們繼續。”
這一日晌午以後,小虎兒疲倦得打瞌睡了,岳彎彎才起身告辭,葉氏這會兒已走了很久了,張嬸子送了好些酸食兒給她,見岳彎彎也要走,又送了些果脯給岳彎彎,岳彎彎胃口不佳,本也想吃些酸食開胃,但她總覺得張嬸子今日瞧自己的眼光有些異樣,說不上來是何緣故,她便拒絕了。
葉氏和張嬸子的話讓她心神不寧,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岳彎彎怔怔望着壁上的“將仲子兮,無悔逾里”八字出神。
她是無悔。
可若早知道,救了他就會有懷孕的可能,她一定會考慮更多,至少當初就應該做些萬全的準備。
她是打算過,救了他以後,這輩子不嫁人了,反正在男人那傷得夠多,也明白靠人不如求己,好日子得過自己掙,等到年紀大了手裏有了錢,覺着孤單,買個男人服侍自己,再生一倆孩兒晚年給自己盡孝。
她想得太好了,可單是最重要的一點,如何能賺到養男人和孩子的錢,就是個大問題,他留下的那筆錢,她現在賭氣不肯用,始終過不去心裏的坎兒。可要是不用這錢,又拿什麼去生錢?
這個麻煩事兒還沒有解決,誰料到天降幸運,居然讓她的肚子裏現在就多了一個娃娃。
這可怎麼養活?
岳彎彎想到頭痛。
當務之急,是要進城找個大夫,神不知鬼不覺地便確認,她目前的身體狀況,是不是真的懷有身孕。
岳彎彎打定主意,朝着榻仰頭睡了下去,一宿難眠。
翌日天朗氣清,春冰乍破,岳彎彎從滿室燦爛的日光之中被曬得蘇醒,起身梳洗,挽上如瀑青絲,換上了粗布麻衣,拎着菜籃匆匆出了門。
城裏有個醫館她知道是極好的,有單獨的廂房,岳彎彎去的便是那一間,那看診的是個老大夫,經驗老道,尤善婦科,被譽為聖手。岳彎彎不怕貴,找的便是他。
令她失望的是,老大夫給出了斬釘截鐵的回復:“夫人,你這是有孕了,且已足兩月。”
岳彎彎大吃一驚,問老大夫是不是診錯了,老大夫反問她:“夫人可是有兩個多月,未來月事了?”
岳彎彎不知,懷了孕便不會來癸水了,但她早些年剛來癸水時便到了陳家,在陳家大冬日也要出門洗衣打水,身上着了寒,月事一直不那麼穩,有時兩月一來,也不算稀奇,她也沒想過這一點。
老大夫見她面龐稚嫩,神色懵懂,嘆了一聲,“夫人也實在太粗心了些。不過好在,這胎兒很是穩當,沒什麼差錯,要不夫人就拿幾副安胎藥回去,照方煎藥,也教令夫多少對夫人上點兒心,不能讓妻子懷了孕,一人來我這兒醫館求葯。”
岳彎彎僵直的手背,緩緩地,有血液流淌而過,沖刷出微微暖意。
其實一開始她是無法接受的,可是漸漸地,試着去接受這個想法,再得到老大夫的證實以後,對肚裏這小東西,她心生無限憐愛來,也許這便是母子天性。她伸手試探着摸自己小腹,那裏還平平整整,完全沒任何異狀。她聽了老大夫的話,回道:“他太忙,已很久沒回了,謝謝大夫。”
她極是開懷,留下了一串的錢,便轉身撥開珠簾,朝外走了出去。
老大夫替她開了些保胎之葯,讓她有不適時候再吃,若一直如常,不吃也可。岳彎彎想着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便答應了,用碎布將安胎藥裹了,離了醫館。
不知不覺,那個男人離開南明,已有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這大魏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先帝薨逝,太子即位,朝綱被撥亂反正,南明的那些差役也老實了許久,百姓暫時得以安枕。
可是岳彎彎知道,懷孕了以後,隨着孩兒月份的增大,她的肚子也會越來越大,現在是沒什麼,到了七八月的時候根本瞞不住。
春寒料峭,她身上衣裳不耐寒,凍得縮了縮脖子。
她坐在那面長草衰折、新綠未吐的西坡之上,手裏胡亂扯着草莖,垂眸編織着草蚱蜢,胡思亂想着。
孩兒既然有了,她是不會打掉的。
如果生一個那個男人的孩子,該是何等漂亮!比起以後找個還不知道在哪兒的男人再生,她更願意生下元聿的孩子。雖然他不守信約,跑得無影無蹤,並且也沒有留下會回來接她的約定,但她心裏,還是覺着他已是個不錯的男人。
她要想辦法,讓張嬸子她們毫無懷疑,離開岳家村,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安安靜靜將孩兒生下來。
對,就這麼做。
打定主意以後,岳彎彎便再沒什麼可懼的了。
忽然頭頂似是響起了一陣撲棱之聲,像是羽翼騰空發出的振響!
岳彎彎倏然抬眸,只見是那隻金雕,竟不知從哪裏飛來了,正停在她的腳邊,一動不動地打量着自己。
岳彎彎大喜:“相里玉!”
金雕翼展龐大,未免驚着女主人,乖乖收斂羽翅。
這還是第一次,元聿不在身邊,卻能接觸相里玉,岳彎彎還是有些怕相里玉排斥自己,但她試探着摸了摸它的背部,相里玉竟乖覺不動,甚至將腦袋湊了過來。
“你回來了?”
她話音落地,內心之中忽然起了一陣惆悵。
“你那個沒良心的主人,卻沒有回來,大約,是永遠不會回來了吧。”
相里玉盯着岳彎彎掌中卧着的草蚱蜢,頭微微一歪,鐵色的長喙將草蚱蜢一口咬在了嘴裏,岳彎彎驚異地垂目,見它用嘴巴啄了好幾下,似要吞下去,又覺有什麼不對,猶猶豫豫反覆不停,岳彎彎大笑:“那不是真的蚱蜢啦!”
受到了欺騙的相里玉:“……”
岳彎彎撫了它一會兒,見它伸翼要走,便不再留。相里玉啄着那隻草蚱蜢,一飛衝天,頃刻便沒於九霄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