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體有損的和親太子(十)
素和熙乃是一介武夫,雖粗通六藝,但他並不知曉要如何念話本,方能引人入勝,原本算得上跌宕起伏的話本被他念得索然無味。
——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
他稍稍頓了頓,抬首向裴玉質望去,裴玉質亦正望着他。
裴玉質纏綿病榻半月,白皙如玉的肌膚滿是病容,不知為何,一雙唇瓣卻恍若上了唇脂,惹人遐思。
裴玉質乃是他的夫君,大可一嘗這唇瓣的滋味。
但裴玉質無心於他,且不喜被他親吻,他不該褻瀆裴玉質。
兩相矛盾之下,他猛地垂下首去,繼續念道:“卻道那書生自打見過林家小姐后,便念念不忘,夜不成寐。一日,聽聞林家小姐已與相國長公子定親,書生竟起了殺害林家小姐,再與其殉情的念頭。入夜後,書生順利地潛入了林府,偏巧那林家小姐正在沐浴,香腮粉肩一覽無餘,書生起了色/心,欲要先將林家小姐奸/污,再將其殺害。
“他偷偷地推開門,到了林家小姐身後,伸手捂住了林家小姐的唇瓣,附耳威脅道:‘小姐若敢不從,莫要怪小生對小姐無禮了。’豈料,那林家小姐卻道:‘郎君盛情,小女子怎敢不從?郎君不若褪盡衣衫,與小女子共浴,待你我潔身後,再一同上那床榻,共享魚水之歡。’
“書生心下大喜:‘小姐所言,小生莫敢不從。’是以,書生當著林家小姐的面褪盡衣衫,卻未想,這林家小姐居然道:‘你這書生想必長年尋花問柳,才致陽氣不足。’書生未及問林家小姐這是何意,心口已被皂角洞穿了。一低首,他便瞧見了自己猩紅的心臟。
“他尚未反應過來,林家小姐一勾連接着心臟的筋脈,大好的心臟旋即落入了林家小姐掌中。林家小姐一面啃食着書生的心臟,一面嫌棄地道:‘食之無味。’近些日子,城中,有妖怪喜食人心一事鬧得滿城風雨,人人自危。卻原來,這林家小姐便是那喜食人心的妖怪,而自己色膽包天,送上了門來,正巧省了這妖怪獵食的功夫。
“林家小姐吃下一小塊書生的心臟,便不願再碰半點,一手捧着心臟,一手用丹蔻戳刺着心臟玩耍,直至浴水變作猩紅,她方才將心臟往書生身上一擲。書生尚有氣息,慌忙將心臟按入自己空空蕩蕩的胸腔。然而,即便這心臟進入了胸腔亦不能如同先前般跳動。
“此舉引得林家小姐嗤笑道:‘你心思歹毒,與鬼無異,你要這心臟有何用?今日我實乃為民除害。’書生聞言,哭着哀求道:‘小姐便饒過小生一命吧,小生定當竭盡全力,為小姐效犬馬之勞。’林家小姐笑道:‘區區一色/欲熏心的凡人,我要你效何犬馬之勞?’書生不及再言,已被家丁拖了出去。”
他闔上話本,直覺得自己較那書生好不了多少,自己亦想糟蹋裴玉質,不過是及時回頭是岸了而已。
裴玉質右手托腮,思忖着道:“著者應當是為了警戒世人勿要見色起意,心生歹念,才寫下了這話本。”
素和熙問道:“你若是那林家小姐,會如何對待那書生?”
裴玉質答道:“林家小姐道那書生長年尋花問柳,恐怕已糟蹋了旁的女子,孤若是林家小姐,不會啃食那書生的心臟,而會直接取了那書生的性命。”
一如他想取了澹臺鈺、方見明以及樊紹的性命一般,即便他們尚未得逞。
但素和熙為何會有此問?
他仰首凝視着素和熙:“子熙若是那林家小姐,又會如何對待那書生?”
素和熙不假思索地道:“與夫君一般。”
裴玉質又問道:“子熙為何又開始喚我為‘夫君’,自稱為‘臣妾’了?”
素和熙理所當然地道:“臣妾奉旨和親,已與夫君拜堂成親,自該喚殿下為‘夫君’,自稱為‘臣妾’。”
“可二皇弟來之前,子熙分明自稱為‘孤’,喚孤為‘你’。”裴玉質顰眉道,“二皇弟究竟對子熙說了什麼?”
“二皇子並未對臣妾說什麼,夫君切莫多想。”素和熙換了話茬,“夫君還要臣妾為夫君念話本么?”
見裴玉質沉默不語,他瞭然地道:“聽臣妾念話本很是無趣吧?”
裴玉質搖首道:“並不無趣,孤喜歡子熙為孤念話本。”
“夫君毋庸安慰臣妾,臣妾素有自知之明。”素和熙放下話本,安靜地陪伴着裴玉質。
裴玉質不解地道:“為何子熙認為自己念話本很是無趣?”
素和熙反問道:“這話本一波三折,卻被臣妾念得平淡無波,不無趣么?”
“不無趣,誠如子熙所言,子熙這話本念得遠非聲情並茂,但子熙又非說書先生,且並無這方面的長材,孤知曉子熙已儘力了。”裴玉質腦中靈光一現,“子熙適才之所以問我,我若是林家小姐,會如何對待那書生,莫不是將自己與那書生相較了?”
素和熙面色微變,故作鎮靜地道:“臣妾曾想強/暴夫君,自然與那書生乃是同類,為何不可與其相較?”
“孤已答應與子熙交/歡了,子熙何必如此貶低自己?”裴玉質嘆了口氣,定是他百般不情願的緣故,以致於素和熙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夫君並非心甘情願,純粹是因為臣妾與夫君成親了,迫不得已,才答應與臣妾交/歡。”素和熙原本僅想糟蹋裴玉質,最好令裴玉質痛不欲生,而今卻捨不得勉強裴玉質分毫。
或許……或許……他……他已對裴玉質動了情?
絕無可能,裴玉質乃是慶平帝的庶長子,他的母國因慶平帝而生靈塗炭;他的阿兄因慶平帝而難產身亡;他的侄子因慶平帝而未見過一日人世的繁華;他的阿兄與侄子甚至還因慶平帝被懸於城上,供人觀賞;他自己亦因慶平帝被迫來了這吟月和親,更是被慶平帝逼着身穿鳳冠霞帔,扮作女子,當著諸人之面覲見、拜堂,連素日都不得不身穿女裝。他想必已然成了這吟月,乃至這天下的笑柄。
他怎可對罪魁禍首之子動情?
裴玉質眼見素和熙的神態從柔軟變得冷硬,一把握住了素和熙的右手,緊張地道:“子熙莫要不快,你若想與孤交/歡,孤定不會拒絕你。”
素和熙一寸又一寸地抽出了自己的右手,面無表情地道:“不必了,你不必勉強自己。”
“孤……”來到這個世界前,裴玉質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心悅於任何人,自是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與師兄交/歡,他其實並非心甘情願,他確實在勉強自己。
“孤……”他咬了咬唇瓣,“孤……”
他連向師兄許諾自己終有一日會心甘情願都不能。
他滿心想的俱是快些拯救師兄,快些回到原本的世界,快些將澹臺鈺、方見明以及樊紹斬於劍下,快些回到問情山頂,拚命修鍊,以期早日羽化成仙。
“孤……”他頓覺自己乃是個啞子,僅能吐出“孤”這一字。
“罷了。”素和熙瞧着裴玉質道,“無須解釋,臣妾已領會夫君的意思了。”
“孤……”裴玉質並不想傷了素和熙的心,可惜,他過於笨嘴拙舌了,全然不知該當如何安慰素和熙。
他急得雙目含淚,陡生一計,努力坐起身來,抬手解開了褻衣的系帶。
系帶一松,大片大片的肌理旋即暴露了出來,泛着瑩潤的光澤,宛若美玉。
見素和熙無動於衷,他深深地吐息了一番,將褻衣剝去后,怯生生地扣住了素和熙的右手手腕子,將其放於自己的胸膛之上。
素和熙的右手滾燙,溫度似乎較他發熱的那些日子更為滾燙,逼得他的心臟不得安寧。
他尚且記得被樊紹觸碰的感受,仿若被毒蛇舌信舔舐似的,既噁心且恐懼。
但師兄與樊紹是截然不同的,雖然他並不覺得歡喜,但亦不覺得噁心,更不覺得恐懼。
“子熙……”他低低地喚了一聲,不過師兄並未回應他。
他望了師兄一眼,師兄眉眼冷淡。
於是,他仰起首來,吻上了師兄的眉心。
與此同時,他抬手覆上了師兄的衣襟。
師兄身着鵝黃色的女裝,師兄的輪廓並不柔和,一身女裝很是怪異。
但師兄容貌出眾,即使怪異,亦不會予人奇裝異服,嘩眾取寵之感。
一撩開鵝黃色軟紗,裏頭同色的錦緞即刻展露了出來。
他的唇瓣蜿蜒而下,下意識地避開了師兄的唇瓣,從師兄的唇角劃過,磨蹭師兄的側頸。
面對裴玉質生澀的引誘,素和熙心弦大動,急欲佔有裴玉質。
被裴玉質避開唇瓣之際,他驟然冷靜了下來。
他輕輕地推開裴玉質,語重心長地道:“夫君,莫要勉強自己,你師兄不是曾道僅能與心悅之人接吻么?連接吻都不能,當然亦不能歡/好。”
“可是……”裴玉質抬指描摹着素和熙的眉眼道,“孤讓子熙不悅了吧?”
素和熙苦笑道:“夫君想用自己的身體來取悅臣妾么?”
裴玉質剝去了褻褲,繼而頷首道:“孤與子熙已是夫夫,孤讓子熙不悅了,用自己的身體取悅子熙有何不可?”
“自然不可,因為夫君在勉強自己。”素和熙為裴玉質將褻衣與褻褲穿上,“夫君切莫糟蹋自己,夫君切莫縱容臣妾糟蹋夫君。”
“算不得糟蹋。”裴玉質注視着素和熙,一字一頓地道,“當真算不得糟蹋。”
“既非兩情相悅便是糟蹋。”素和熙整理罷自己的衣襟,朝着裴玉質道,“夫君並不願意與臣妾成親吧?臣妾可配合夫君,於外人面前,假扮恩愛夫妻。夫君若有旁事,需要臣妾配合,臣妾亦不會推辭。”
眼前的師兄溫柔至極,好似未曾傷着腺體,好似未曾從雲端墜落至泥沼,好似未曾被母國拋棄,好似未曾被慶平帝所迫,當作一樣稀奇的,可供炫耀的物件,奉旨和親。
若非師兄身着女裝,他當真要以為先前所發生之事乃是一場噩夢了。
澹臺鈺依舊是萬人恐懼,但不曾與他謀面的鬼王,方見明依舊是德高望重的望江閣閣主,樊紹依舊是關愛後生,神出鬼沒的師叔。
澹臺鈺、方見明以及樊紹從未覬覦過他,更從未企圖輪番侵犯、調/教他。
師兄安然無恙,四體健全,並未被澹臺鈺、方見明以及樊紹折磨、肢解。
原本的世界亦未因師兄的怨念而搖搖欲墜。
從未有過什麼系統001。
他不是吟月國的皇長子,師兄亦不是雲麓國的太子。
所有的一切都未發生過。
他可心無旁騖地修鍊,偶爾與師兄品茗論道。
可是,一切確實已發生了。
他險些被澹臺鈺、方見明以及樊紹侵/犯,而師兄為了保護他,被他們折磨了整整三日,甚至被活生生地肢解了。
師兄的屍身在何處?
他該當在來這個世界前,為師兄收殮屍身才是。
不對,只消他能成功地拯救師兄,集齊師兄的魂魄,師兄便能死而復生。
其實,這一切並非徹頭徹尾的噩夢,至少師兄待他溫柔如昨。
“孤會努力讓自己變得願意與子熙歡/愛。”至於心悅於師兄,他怕是做不到。
素和熙並不認為自己值得裴玉質為之努力,笑了笑:“夫君毋庸勉強自己,再過些時日,倘若父皇允許,夫君可向父皇要求與臣妾和離,之後,臣妾可留於京中當質子,亦可改嫁。”
“孤……”師兄分明不喜被父皇當作女子羞辱,為何要口稱“改嫁”?
師兄倘使與他人成親了,他如何才能拯救師兄?且他再也無法享用師兄的溫柔了。
師兄會溫柔地對待他人,如同溫柔地對待其他的師兄弟一般。
他向素和熙申明道:“子熙,孤未嘗想過與子熙和離。”
素和熙頷了頷首,表示自己知曉了,又道:“待夫君覓得合意的天乾,可將其納入這白玉宮做平妃。”
“孤不會有合意的天乾。”裴玉質的話音尚未落地,卻聞得素和熙道:“望夫君早日覓得合意的天乾,夫君乃是地坤,且夫君早已及冠,每逢雨露期,便會渴求天乾,雖可用抑香湯控制,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據聞抑香湯的效用會隨着地坤服用次數的增多而減弱,一旦抑香湯失去效用,夫君該當如何是好?”
裴玉質尚未經歷過雨露期,不知何時是自己的雨露期,被素和熙一提醒,當即喚醒了腦中的系統001:請問我的雨露期是何時?
系統001回道:抱歉,我不能將雨露期相關的事情透露給宿主。
裴玉質又問道:假使抑香湯失效,我是否能自行渡過雨露期?
系統001警告道:縱然宿主意志力堅強,勉力渡過了雨露期,身體亦會因此留下後遺症,譬如雨露期從每年一回,變作每月一回,甚至每半月、每十日、每五日、每三日一回。我認為宿主還是與天乾共度雨露期為好。
多謝。系統001的一席話令裴玉質心驚膽寒,雨露期如若變作每三日一回,便意味着他幾乎日日皆在發/情,只知肉/欲,不知其它,連飛禽走獸都及不上。
他的確需要天乾與他共度雨露期,但一想到自己須得與根本不識得的天乾行那最為親密之事,他登時毛骨悚然。
正如師兄所言,他必須覓得一合意的天乾。
要如何做,他方能覓得合意的天乾?
假設他順利地覓得了合意的天乾,可他身為地坤,極易受孕,萬一受孕了該如何處理?
流掉胎兒么?胎兒是無辜的,且流掉胎兒亦存在風險。
產下胎兒么?他不可能長留於這個世界,如何能產下胎兒?
倘若產下胎兒,之後呢?他該將胎兒如何?將其拋棄么?他狠不下心。
他自己年僅四歲,便隨師尊上了問情山,與雙親鮮有聯絡,猶如孤兒。
他決不容許自己的孩子變成孤兒。
除非他能於雨露期到來前,或者抑香湯失效前,成功地拯救師兄,不然,他便必須與天乾歡/好。
左思右想之下,他對素和熙道:“孤的雨露期便勞煩子熙了。”
一則,素和熙便是天乾;二則,素和熙腺體有損,無法使他懷上身孕。
一念及此,他不由覺得自己卑鄙無恥,於素和熙而言,腺體有損乃是殘疾,他卻為此感到慶幸,委實不應該。
“夫君的師兄是否天乾?”素和熙面色平靜,藏於衣袂當中的雙手卻攥緊了,“夫君的師兄倘使是天乾,夫君不如與師兄一道渡過雨露期吧。相較於臣妾,夫君應該更願意與師兄行床笫之歡吧?”
可你便是我師兄。
裴玉質困惑地道:“子熙之前不是不願孤與師兄雲雨么?還威脅孤若是與師兄偷/情,便當著孤的面,殺了師兄。”
“夫君與師兄感情深厚,非臣妾能及,臣妾已想通了,臣妾僅僅一敗軍之將,何德何能獨佔夫君?”素和熙闔了闔雙目,滿心酸澀,“祝夫君與師兄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裴玉質苦思着措辭,須臾才道:“孤無意與師兄,相較於師兄,孤更願意與子熙行床笫之歡。”
素和熙愕然地道:“夫君此言當真?”
裴玉質肅然地道:“自是當真,孤欺騙子熙做什麼?”
素和熙滿心的酸澀化作了甜蜜,隨即應下了:“臣妾願意與夫君一道渡過雨露期。”
裴玉質鬆了口氣,心下想的卻是:望雨露期能慢些來,望抑香湯的效用能久些。
素和熙不知裴玉質所想,只知裴玉質於自己與師兄之間,選擇了自己。
他心下大悅,忍不住玩笑道:“夫君勿要再勾引臣妾了,不然,恐怕尚未到夫君的雨露期,臣妾便已將夫君徹底佔有了。”
“無妨。”裴玉質知曉素和熙是在與自己玩笑,卻認真地道,“子熙若要佔有孤,孤定不會拒絕子熙。”
不會拒絕而已,並非心甘情願。
素和熙嘆息着道:“望夫君的雨露期能晚些來,最好待夫君覓得合意天乾再來。”
如此,裴玉質便不必勉強自己與他肌膚相親了。
他不曾與地坤共度過雨露期,根據阿兄所言,天乾若與地坤共度雨露期,雙方皆能體驗到銷魂蝕骨的滋味。
裴玉質仙姿玉貌,貴不可言,理當體驗那銷魂蝕骨的滋味,而非將就於他。
裴玉質一驚:難不成我之所想被師兄覺察了?
他心虛不已,隻字難言。
素和熙從裴玉質的神情判斷,裴玉質果然是迫不得已,才邀請他共度雨露期的,頓時大失所望,可他有何資格覺得失望?
“夜幕已降,由臣妾為夫君擦身吧。”他站起身,命內侍端了一盆溫水來,絞乾了錦帕,細細地為裴玉質擦拭。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裴玉質並不屬於他,他與裴玉質僅有夫妻虛名。
為裴玉質擦過身後,他又為裴玉質上藥。
待得這些血痂子全數剝落,恐會留下傷痕,不知太醫是否有法子消痕生肌?
裴玉質便不該與慶平帝起爭執,裴玉質不願與他白首偕老,對他視而不見即可。
慶平帝便不該讓裴玉質與他和親,如此裴玉質便不必遭受這一場無妄之災了。
慶平帝……總有一日,他要教慶平帝俯首帖耳。
裴玉質軟聲道:“子熙勿要再喚孤為‘夫君’,亦勿要再自稱為‘臣妾’了,孤清楚子熙並不喜歡喚孤為‘夫君’,亦不喜歡自稱為‘臣妾’。”
“孤知曉了,多謝。”素和熙小心翼翼地為裴玉質上着葯,生怕一時不慎,掀起了血痂子。
上過葯后,他為裴玉質穿妥了褻褲。
“子熙可喚孤為‘玉質’。”一直以來,師兄皆喚裴玉質為“玉質”,儘管他與師兄早已漸行漸遠了。
“玉質。”素和熙珍惜地喚了一聲。
裴玉質勾了勾唇角:“子熙。”
素和熙甚少見到裴玉質笑,想來裴玉質與他相處並不如何愉快。
也是,與他相處有何可愉快的?
他體貼地道:“不想笑便不要笑了。”
“孤……子熙莫要誤會孤,孤僅僅是不擅長笑而已。”莫要說是笑了,隨着獨自修仙的年月漸長,裴玉質的情緒時常全無波動。
“笑不需要擅長,需要發自內心。”素和熙並不認可裴玉質的解釋。
“孤……”裴玉質無奈地道,“孤當真不擅長笑,並非敷衍子熙。”
“孤知曉了。”素和熙為裴玉質掖好錦被,“孤便在這卧房之中,不會離開,玉質若有何需求,知會孤便可。”
裴玉質揪着素和熙的衣襟道:“子熙再陪孤一會兒可好?”
素和熙復又坐於裴玉質床榻邊。
裴玉質勾住了素和熙的右手尾指,心道:師兄全然不似滿腔仇恨的模樣,許我已成功消除了師兄的部分仇恨——以苦肉計,接下來,我該如何做?我要如何做才能教那些曾傷害過師兄之人受到應得的懲罰?又要如何做才能讓師兄重返雲麓國,登上皇位?
思及此,他陡然發現自己居然並未想過要如何做才能治好師兄的腺體,因為他想利用傷了腺體的師兄渡過雨露期。
假若師兄並未傷着腺體,師兄或許能擊敗吟月,縱使不能,師兄貴為太子,師兄的父皇與母后亦不會捨得讓師兄和親。
腺體顯然是師兄身陷於吟月,被逼奉旨和親,被逼身着女裝的根源。
他反省着自己的自私自利。
所以,他要如何做才能治好師兄的腺體?
師兄傷了腺體一事不可讓慶平帝知悉,否則,慶平帝定會震怒。
慶平帝是為了羞辱昔日橫掃沙場的雲麓太子,為了羞辱雲麓,才強迫師兄和親的。
如若慶平帝得知師兄傷了腺體,師兄於慶平帝而言,便是殘廢,羞辱一殘廢遠不及羞辱一大將、一太子來得痛快。
那麼,他便須得另尋大夫為師兄治療腺體。
可他無權無勢,任由慶平帝拿捏,怕是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請大夫來為師兄治療腺體。
且尋常的大夫恐怕束手無策,不然師兄當時身為太子,指揮千軍萬馬,有名醫在側,怎會落下殘疾?
綜上,他必須獲得足夠的權勢,方能拯救師兄。
如何才能獲得足夠的權勢?
要從慶平帝處獲得足夠的權勢顯然難於登天。
不若謀朝篡位?
謀朝篡位又談何容易?
他現下僅在兵部掛了閑職,動用不了一兵一卒,如何能謀朝篡位?
素和熙不知裴玉質為何勾着自己的右手尾指,遂將右手尾指收了回來。
裴玉質盯着自己的左手尾指,再度勾住了素和熙的右手尾指。
他不過是想與師兄親近些罷了,師兄未免太過小氣了。
素和熙又將自己的右手尾指收了回來。
裴玉質不死心,三度勾住了素和熙的右手尾指。
素和熙暗道:難不成這裴玉質正努力地讓自己變得願意與孤雲雨?從勾住孤的右手尾指做起?
算了,隨他去吧。
倆人不言不語,氣氛倒是並不沉悶。
倏忽之間,陣陣足音乍然響起。
素和熙耳力上佳,能分辨得出來者訓練有素,理當是慶平帝的近衛。
慶平帝為何突然發難?
亦或者近衛僅是經過此處?
“莫怕。”他將自己的右手尾指從裴玉質的左手尾指中抽了出來,並快手為裴玉質穿妥了衣衫。
裴玉質不明所以:“出何事了?”
未待素和熙作答,近衛已闖入白玉宮,直抵這卧房。
裴玉質這才明白素和熙為何對他道“莫怕”。
近衛首領敷衍地道:“屬下拜見大皇子殿下,大皇子妃殿下。”
素和熙質問道:“你何以未經通傳,無緣無故地闖入這白玉宮?”
近衛首領直截了當地問道:“兩位殿下是否對二皇子殿下下了毒?”
“二皇弟中毒了?”裴玉質疑惑地道,“你為何懷疑孤與大皇子妃對二皇弟下了毒?”
“二皇子殿下一出這白玉宮,便去向皇後娘娘請安了,中途並未去他處,適才二皇子殿下毒發,不是兩位殿下下了毒,又是何人下了毒?”近衛首領不再多言,揚聲道,“將這兩位殿下押走。”
裴玉質的傷口尚未好透,着實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是誰人對裴瓊文下了毒,誣陷於自己與裴玉質?
“且慢,殿下重傷未愈,由本宮扶他起身吧。”素和熙說著,低下/身去,為裴玉質穿上錦履,又取了藥膏,放入衣袂,以備不時之需,方才將裴玉質扶了起來。
裴玉質雙足無力,即使依偎着素和熙,行走亦極是吃力。
素和熙提議道:“由臣妾背夫君可好?”
裴玉質並未反對。
素和熙便將裴玉質背了起來,他的雙手勾着裴玉質的足彎,而裴玉質的雙手則環着他的脖頸。
裴玉質五歲之時,曾隨師兄下山,下山途中,他不慎跌了一跤,他的雙足多處被磕破了,青青紫紫。
師兄即刻將他背了起來,並哄道:“莫哭,師兄這便帶玉質上山,為玉質上藥,待上過葯,玉質很快便會好起來了。”
他並不愛哭,聽得此言,卻是紅了鼻尖。
而後,他以額頭蹭了蹭師兄的後頸:“嗯,我不哭。”
“玉質真乖。”師兄回首瞧了他一眼,誇讚了他一句,便匆匆地上了山。
一進得宗門,新入門的八名弟子恰巧正在練劍。
這八名弟子見狀,齊齊圍了上來,此起彼伏地道:“我也要師兄背。”
他生恐師兄放下他,去背師弟,默默地將師兄的脖頸圈緊了些。
師兄並未答應師弟們的要求,而是道:“你們好生練劍。”
言罷,師兄便越過糾纏不休的師弟們,往房間去了。
師兄的房間不算大,他被放在了床榻上。
他直直地望着師兄,師兄逆光而來,頸上的紅痕無所遁形。
適才他怕師兄被師弟搶走,將師兄的脖頸圈得太緊了些。
換言之,他差點勒死師兄。
“師兄,對不住。”他從床榻上跳了下來,進而抱住了師兄的雙足,“師兄,我並非故意為之,師兄,別討厭我。”
“師兄知曉玉質並非故意為之,玉質毋庸向師兄致歉,師兄更不會討厭玉質。”師兄揉了揉他的髮絲,又將他抱回了床榻上。
然後,師兄將他的褲管卷了起來,清理罷傷口后,輕手為他上藥。
再然後,師兄給了他一塊桂花糕。
他出身於商賈之家,桂花糕絕非稀罕物,他卻覺得這桂花糕又香又甜。
師兄失笑道:“玉質餓了吧?”
待他吃罷這塊桂花糕后,師兄又給了他一塊桂花糕。
他一連吃了五塊桂花糕,才捧着肚子道:“不要了。”
“仔細蛀牙。”師兄倒了盞茶水來,“快些漱口。”
他漱着口,師兄又拿了渣斗來,示意他將茶水吐於渣斗當中。
他乖乖地將茶水吐於渣斗當中,繼而抱住了師兄的腰身。
當時的師兄遠未長成,腰身已有些肌肉了。
師兄任由他抱了片刻,才道:“玉質,師兄須得下山去,採買些必需品,你且鬆開師兄可好?”
他只得委屈巴巴地鬆開了師兄的腰身。
師兄放下渣斗,安慰道:“玉質想用何物,師兄下山為玉質買。”
當時的他尚未辟穀,興奮地掰着手指道:“冰糖葫蘆、椰汁千層糕、梅菜烤餅、炸響鈴。”
師兄有求必應:“玉質稍待,師兄這便下山去了。”
他並未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賴於師兄的床榻上打滾。
香甜的氣味不住地湧入他的鼻尖,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方才吃桂花糕之時,不夠小心,使得師兄這床榻上滿是碎末子。
師兄必定瞧見了,但師兄並未責備他。
他將碎末子揀了乾淨,不知打了多久的滾后,沉沉睡去了。
待他醒來,已是燭火搖曳。
師兄正坐於桌案前,不知研讀着什麼。
一聽見他的動靜,師兄站起身來,將他抱到了桌案前,並將冰糖葫蘆、椰汁千層糕、梅菜烤餅以及炸響鈴一一擺開了。
由於梅菜烤餅、炸響鈴涼了后,口感不佳,師兄便用內息將其烘熱了。
他驚奇地道:“原來內息還有此等妙用,我一定會好好修鍊的。”
師兄期待地道:“玉質骨骼奇佳,今後大有作為,修為必定勝過師兄。”
他吃得滿嘴都是梅菜烤餅,口齒不清地道:“我遠不及師兄,師兄做那全天下修為最高之人,我做那全天下修為第二高之人便可。”
然而,年歲漸長,他再也不曾關心過師兄的修為如何了。
師兄守護他多年,多次擊退了諸如澹臺鈺、方見明、樊紹級別的高手,師兄的修為必然不容小覷,遠勝於他。
他收回了思緒,與五歲那年的自己一般,蹭了蹭師兄的後頸。
素和熙一怔,低聲道:“玉質莫怕,孤會一直陪着玉質的。”
實際上,裴玉質並未感到害怕,但他亦不否認。
素和熙與裴玉質被押送到了勤政殿,這勤政殿乃是慶平帝處理政務之所。
慶平帝乍然見得素和熙背着裴玉質,滿面心疼地道:“玉質尚未痊癒么?”
待素和熙將自己放下后,裴玉質恭聲道:“兒臣不日便能痊癒。”
“如此甚好。”慶平帝又向素和熙致謝道,“多謝熙兒悉心照料玉質。”
“兒臣乃是殿下的妻子,自當悉心照料殿下。”素和熙面上恭謹,心下不恥。
慶平帝面色一冷:“瓊文而今身中劇毒,太醫尚且驗不出瓊文所中何毒,你們可知瓊文所中何毒?”
裴玉質與素和熙不約而同地道:“兒臣不知。”
慶平帝告誡道:“玉質,你雖是朕的長子,但你母親出身低微,你並無母族的支持,定然坐不穩皇位。你便與熙兒好好過日子,切莫打皇位的主意。”
裴玉質確實正在打皇位的主意,被慶平帝的目光一掃,頓生心虛。
縱然心虛,他亦不閃不避,迎上慶平帝的視線,不卑不亢地道:“兒臣自知自己遠不及皇弟們,怎敢打皇位的主意?正如父皇所言,兒臣並無母族的支持,定然坐不穩皇位,更何況兒臣才疏學淺,即便母族乃是名門望族,亦坐不穩皇位。”
慶平帝巡睃着裴玉質與素和熙道:“你們若對瓊文下了毒,坦白相告,朕定會對你們從輕發落。”
裴玉質否認道:“兒臣不曾對二皇弟下毒,子熙亦不曾對二皇弟下毒,對二皇弟下毒者另有其人,望父皇徹查,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為二皇弟討回公道。”
慶平帝淡淡地道:“若被朕查出是你們對瓊文下了毒,朕定要重罰你們,許會砍去你們的頭顱,你們且想清楚了。”
裴玉質正色道:“當真並非我們對二皇弟下了毒,我們行得正坐得端。”
素和熙附和道:“殿下所言極是。”
慶平帝一言不發地瞧着裴玉質與素和熙。
良久,他擺擺手道:“你們且回去吧,查出下毒之人前,你們須得禁足於白玉宮。”
裴玉質重傷未愈,素和熙唯恐慶平帝再度施刑於裴玉質,致使裴玉質不幸喪命。
聞得此言,他如蒙大赦:“兒臣領旨謝恩。”
其後,他再次將裴玉質背了起來,裴玉質的身體尚且溫熱着,裴玉質的吐息接連不斷地擊打於他的後頸。
裴玉質還活着,只消裴玉質還活着,旁的事皆不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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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一回答一下,編輯告訴我“海棠”既不能用於文名,也不能用於文案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