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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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尋很少有這樣作息顛倒的時候,所以當他被鈴聲叫醒時,他的腦袋還有些糊塗,看也沒看地接通了電話。

“喂?”

沈尋的聲音帶着含糊的鼻音,咋聽之下就像是剛剛才很沒出息地哭過,這會兒正躲在角落裏自愛自憐一樣。

於是電話那邊的人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溫柔的聲音裏帶着尖銳的惡意:“大哥,你昨晚沒睡好嗎?”

床上的沈尋驀然睜開眼,清醒了幾分。

電話那邊的人又道:“是因為想到我要回國的事,所以才慌張得睡不着嗎?”

這一刻,沈尋終於徹底清醒了。

他拿開手機,看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眉頭不由得緊皺,滿臉厭煩:“又是你。”明明沈尋已經拉黑了那對沈家好父子的所有聯繫方式,甚至連自己的號碼都換掉了,偏偏逃不開這傢伙的騷擾。

“你知道為什麼我從一開始就不贊成你去學畫嗎?”沈尋冷冰冰道,“因為你這騷擾別人的功力,最適合你的地方不是畫室,而是保險公司和房地產。”

“你也只能在嘴皮子上逞能了,沈尋,你記住,所以你從我這裏搶走的東西,我會把它們全部拿回——”

“嘟——”

沈尋乾淨利落地掛了電話

這樣的小學生放話,沈尋這麼多年來聽了沒千回也有百回了。如果說最開始的沈尋,還會為了沈雲起這名義上的兄弟的惡意而感到憤怒不滿、困惑不解,那麼多年後的現在,沈尋已經完全不在意這些事了。

沈尋看了一眼時間,去洗漱間簡單打理了自己一下,便打開微信,翻出了自己與護工的聊天記錄。

[徐姐:小沈啊,你母親的各項體征都非常穩定,醫生說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惡化的情況,所以你不用擔心。]

[徐姐:對了,我聽護士說你媽的住院費快用完了,你這幾天有空了別忘了來一趟醫院。]

[沈尋:好的,我記下了。多謝徐姐,我這些天太忙了,差點忘了這件事了。

[徐姐:別客氣,小沈你一個人平時又要工作又要出你母親住院治病的錢,也不容易,這種小事當然能幫就幫了,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平時好好保重自己就行了,我想你媽應該也不想自己一病醒來后看到你過得這麼不好。]

這段聊天記錄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了,可沈尋至今卻還是一籌莫展,口袋裏的三瓜兩棗根本湊不出一月的費用來。

而更要命的是,護工徐姐的雇傭時間也很快就要到了,而下個月的錢他根本拿不出來。

所以……他該怎麼辦?

他沈尋,到底是怎麼從別人眼中的天之驕子,逐步淪落到這樣的境地的?

又或者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一無所有?

沈尋握着手機,思緒忍不住有片刻飄遠。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

二十六年前,沈尋出生在一個富裕又複雜的家庭,父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所以沈尋在他人眼中,自然也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富二代。

但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沈尋父母的婚姻,是一場純粹的商業聯姻,而沈尋則是維繫這場商業聯姻的產物,而非是愛的結晶,因此沈尋一出生,他的兩個父母便如蒙大赦,將年幼的沈尋丟給沈奶奶后,就各自從家庭里消失不見,各玩各的去了。

很小的時候,沈尋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和媽媽都在外頭有個家,所以他的上頭不但有某某阿姨和某某叔叔,下頭還有兩個弟弟——一個是爸爸的兒子,一個是媽媽的兒子。

爸爸喜歡他的兒子,媽媽也喜歡她的兒子,所以他們都對自己的兒子悉心教導,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

“那我呢?”年幼的沈尋問沈奶奶,“我又是爸爸的兒子,也是媽媽的兒子,可是為什麼我一年才能見到一次爸爸和媽媽?奶奶,他們為什麼不回來看我?”

那時候,沈奶奶摸着年幼沈尋的頭,說不出話。

五歲那年,沈奶奶死了。

在沈奶奶的葬禮上,沈尋終於見到了他最後的兩個親人,但無論是他的父親也好母親也好,都不願意將他接回“自己的家”中撫養,甚至還為了到底誰來撫養沈尋這件事在葬禮上大鬧一場,不歡而散。

所以最後,沈家的老宅子裏只剩下沈尋,管家趙叔,以及趙叔的妻子趙姨。三人不是親人,卻更勝親人,在沈家的老宅子裏住着,相依為命。

六歲那年,沈家老宅的隔壁搬來了一家人。

在那一天,沈尋第一次見到了大他三歲的小哥哥賀行之,並在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哥哥的帶領下又是爬樹摘果,又是下河摸魚,將以往乖寶寶不敢幹的事統統幹了一遍。

而那是沈尋第一次能夠毫無顧忌地開懷大笑,於是年幼的沈尋將那一天的所有笑容珍藏心間,並以為對於那位小哥哥來說,這一天的記憶也是同樣美好。

但沈尋似乎時一廂情願了。

十四歲那年,沈尋母親的家族,章氏集團宣告破產,管理集團章氏的經理人捲走了所有能捲走的財物,遠逃國外,章母一夜之間一文不名。章母不得不放棄她在外面的“家庭”,狼狽回到沈家老宅,而沈父這時也揚眉吐氣地回了老宅,同時被沈父帶回來的,還有“雲阿姨”,以及沈父與雲阿姨的兒子,沈雲起。

從那一天起,沈尋就在沈家老宅開始了與父親沈風、母親章靜姝、“小媽”雲悅兒、以及同父異母的弟弟沈雲起同住的荒唐生活。

也正是在這一年,沈尋暗暗追逐的小哥哥賀行之認識了沈雲起。

從此以後——

驀然,沈尋回神,笑着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還是在嘲笑那段乏善可陳的人生。

他離開房間,下了樓。

這時,正是下午四點。

這個時間點,高中生賀銀鈴還在學校埋頭苦讀,退休了的賀老爺子也跟他的好友出門釣魚去了,所以按理來說,賀家應該只有管家、傭人、園丁這幾人才對。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尋下了樓后,卻在賀家的客廳里看到了一個絕不應該在這個時間點行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

——他的法定伴侶,賀行之。

有那麼一瞬間,沈尋腦中一片空白。

他有多久沒見到這個人了?

十天?

還是一個月?

又或者是好幾個月?

時隔數日,賀行之還是跟沈尋記憶中的一樣,身形挺拔,一張英俊的面容因威嚴而極具壓迫感,但那雙眼睛卻像是天生含情,無論注視着誰,都會讓對方感到自己是被這雙眼睛的主人深愛着的。

——他是愛着我的,因為我看到他的愛意從他的眼中溢出。

這樣的錯覺曾經困擾了沈尋無數年,而如今,它再一次因為賀行之的注視而浮現。

然而與這錯覺同時浮現的,還有賀行之空空如也的無名指,以及他手上的腕錶。

沈尋記得很清楚,這塊腕錶不屬於賀行之。雖然它們都是賀行之屬意的百達翡麗,但沈尋記得,在他睡覺前,他曾在葉臨海發來的截圖裡看到過這塊表,而那時,它戴在了另一人手上。

沈尋的身形有瞬間的僵硬。

但他很快恢復如初,從樓上走下,來到客廳。

客廳里,那位曾經的小哥哥溫柔看他,就像是過去的無數年那樣,對他噓寒問暖。

“小尋,你昨晚熬夜了吧?”賀行之對外的形象是非常嚴厲的,但對於賀家人和沈尋沈雲起二人,他卻始終溫柔。

至少表現得十分溫柔。

“怎麼又熬夜了?是還在畫畫嗎?”賀行之關切地問着。

沈尋原本的決心又忍不住動搖起來。

“……不是。”沈尋訥訥道,“我昨天晚上其實——”

“說謊。”賀行之微微搖頭,無奈笑着:“小尋又在騙我了。”

沈尋面色一白。

賀行之繼續說道:“這麼多年了,我還不了解小尋你嗎?你啊,一畫起來就不知道時間,當年你的胃病就是這麼來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你還小,還可憐巴巴地拉着我的袖子撒嬌,說——”

“賀哥。”沈尋驀然提高了音量,打斷賀行之。

沈尋認真看着賀行之,認真解釋道:“我不是為了畫畫在熬夜。”

這一瞬間,空氣凝滯。

但下一刻,賀行之就笑了起來,寬容道:“好,既然小尋說不是,那就不是。”

沈尋看着賀行之顯然不相信的表情,慢慢閉上眼。

“算了,難得回來一趟,我們不說這個。”賀行之笑着起身,“坐吧,小尋,我記得廚房裏還有些點心,我給你拿來墊墊肚子,不過你也別吃太多,很快就是晚飯時間了,小心吃了點心吃不下晚飯。”

賀行之說著就要走,但沈尋卻叫住了他。

“賀哥……你今天,為什麼會回來?”

賀行之一怔:“什麼?”

“我是說,賀哥你今天為什麼會突然想要回來。”沈尋淡淡說,“上一次你回來,是十二天前,是為了銀鈴成績單的事回來的,那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為了誰?”

“小尋,你……你怎麼……”賀行之有些啞然,“你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些事?”

沈尋自嘲一笑:“是啊,我怎麼會提起呢?我明明應該像過去那兩年一樣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才對——賀哥,你是這個意思,對嗎?”

賀行之眉頭皺了起來:“小尋,你都在說什麼?不要無理取鬧。”

沈尋慢慢搖頭,這麼多年來的這些事與這些人,都在他腦中一幕幕閃過。

一會兒,是二人微信中冷冰冰的對話,一會兒,是賀行之對他如沐春風的微笑;一會兒,是當年沈雲起和賀行之的生死不渝,一會兒,是賀行之聽到他出國時連夜挽留他的慌張和那個親吻……

——這一切到底算什麼?

——他這些年來到底在做什麼?!

沈尋再一次摸到了無名指上冰冷得可怕的婚戒,忍不住深深呼吸。

他心中翻湧着數不清的情緒,深深凝望着賀行之,道:“或許我的確是無理取鬧……就像你記憶中的我的每一次無理取鬧……”沈尋自嘲一笑,“但接下來的這句話,我絕不是開玩笑。”

賀行之心中莫名有些慌亂,一種古怪又令他困惑的情緒湧上。

他下意識預感到了什麼,但他的理智告訴他這絕不可能,所以賀行之面上仍然是鎮定微笑,寵溺道:“好,是我剛剛的態度錯了,小尋絕不是無理取鬧的人,我向小尋認錯。接下來,無論小尋說什麼,我都會——”

沈尋不願再聽下去了:“我們離婚吧。”

“……”

這一刻,空氣徹底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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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我成了全球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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