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重逢
陸雲真驚恐地發現對方就站在海月橋下的河水裏,身體瘦瘦長長,就像一個人被硬拉成了幾米高的電線杆,每個部位都組合怪異,只有腦袋是正常大小,看起來有幾分人類的模樣。
海月橋的路燈很昏暗,這“人”用沒有黑色瞳仁的白色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然後露出了一個恐怖的笑容,嘴角裂到耳根,流着口水,裏面是兩排尖銳的牙齒。
陸雲真看清怪物的真面目,嚇懵了,腦子裏剩下的一點點唯物主義思想全飛了,終於承認玄學和科學可能沒什麼關係,他的命真的有問題……
海月橋太偏僻,周圍都是工廠和農田,黑燈瞎火,曾有司機在此劫殺乘客並棄屍,受害者叫破喉嚨都沒人發現。
陸雲真趕緊掏出了脖子上的護身符,卻發現護身符已化成了灰燼……
質量太差了!
他又摸了摸身上,發現除了手機錢包和燒烤外,別無他物,路邊空蕩蕩的,沒有可以做武器的東西。
陸雲真只能丟下單車,迅速逃跑。
普通人類怎可能跑過怪物?
他跑了沒幾步,便被枯枝般的長手抓住小腿,掀倒在地,硬生生地拖拽了回去。他驚恐地抬起頭,對上怪物巨大的醜臉,聞到腥臭的氣息,看清尖牙上的血沫和肉屑……
怪物滿意地嗅着他的氣息,口水流得越來越多,幾乎滴到了陸雲真身上。
“滾開!”陸雲真被聞得又害怕又噁心,他用另一隻腳狠狠踹向怪物的身體,可是怪物的皮膚滑膩膩的,堅韌無比,他怎麼踹都無法造成傷害。
怪物伸出長長的舌頭,發出詭異的笑聲:“嘻嘻,我的新媳婦……”
陸雲真:“啥?”
他聽清楚了這句話,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更多的是懷疑怪物的眼睛和智商。這傢伙大晚上蹲在橋上抓媳婦,抓他一個大老爺們幹什麼?
兄弟!你抓錯了啊!
陸雲真蹬着腿,眼淚都快出來了,更可怕的是,這怪物分不清男女,逮着個男人也想湊合強來,那條冰冷的舌頭輕輕舔過他的小腿,舔得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情急之下,他不假思索地打開手裏的外賣盒,把裏面吃剩的烤雞翅狠狠塞進了怪物的嘴裏。
小王燒烤的烤雞翅,羅小胖最愛的變態辣。
一口下去能喝半瓶啤酒。
怪物長期活在水裏,從沒碰過辣椒,味覺敏感。它吞下雞翅,獃滯了半晌,回過味來,痛苦地捂住嘴和胃,瘋狂地打起滾來,還在水泥路上用力蹭舌頭,不斷乾嘔,想把辣味去掉。
陸雲真腿上的束縛鬆了,他趁機爬起來,拼了命地逃跑。
怪物知道被耍了,勃然大怒,它不顧胃裏火燒一樣的難過,如游蛇般撲向陸雲真,再次把他狠狠按倒在地上,掐住脖子,張開血盆大嘴,咆哮道:“吃,吃了你……”
它要絞死獵物,把新鮮的血肉全部撕爛,吞進肚子裏。
陸雲真被吊在空中,喉嚨傳來窒息的劇痛,短短的人生如走馬燈般在腦海里晃過,視線漸漸模糊,眼淚緩緩流下,掙扎中,口袋裏的手機滑落到地上,顯示屏摔裂了,露出鎖屏的時間界面:
23:59
10月18日星期四
丙寅年九月十九
他忽然想起了慈悲大師說過的話。
“壽短,活不過二十歲……”
很快就可以去見爺爺了。
……
怪物見陸雲真即將昏迷,滿意地張開嘴,想要撕扯美味的血肉。
忽然,虛空中飛來一條黑色的粗大鎖鏈,緊緊纏住了它的嘴,崩斷好幾顆牙,狠狠向後扯去。
怪物鬆開手,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陸雲真軟軟地滑落地上,新鮮的空氣重新進入瀕死的肺里,帶來生命的力量。他捂着疼痛的脖子,喘息許久,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意識漸漸恢復……
他看見那頭吃人的怪物被重重鎖鏈束縛着,有個衣衫襤褸的高大男子,正舉着鋼鐵般的拳頭,如雨點般砸在怪物身上。
男子渾身髒兮兮的,看不出容貌,穿得很奇怪,赤着腳,披散着長發,兩眼通紅,渾身戾氣,宛如一頭被激怒的瘋狂猛獸。
他的拳頭落處,血花四濺,皮開骨碎,搗成肉糜,伴隨着怪物凄慘的聲音配樂,組成極致的暴力美學。
怪物的舌頭被硬生生扯斷,身體被全部打碎,骨頭一寸寸砸斷,最後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爛泥。
這般深仇大恨,打得那麼狠……
這怪物是殺了他父親還是搶了他老婆?
陸雲真坐在地上,看呆了,險些被血濺到。過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慌亂地撿起被摔裂的手機,打開看了眼時間:
00:01
10月19日星期五
丙寅年九月二十
他……活過了二十歲?
……
男子隨手掐了個法訣,怪物的屍體上燃起了黑色的火焰,很快被燒成了灰燼,他踹了幾腳灰燼,熟練地招來一陣風,全部吹進河水裏,毀屍滅跡,乾乾淨淨。
陸雲真意識到這個男人也不是普通人類,他摸了摸還在疼痛的脖子,有些害怕,但救命之恩擺在眼前,還是要感謝的。
他該說什麼好呢?
猶豫中,男子已處理好怪物的屍體,拖着長長的黑色鎖鏈,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凌亂的長發下,左臉頰處盤着兩條蛇狀刺青,血色眼睛裏戾氣未褪,呼吸有些不穩,緊緊地盯着地上的少年。
陸雲真被看得打了個寒顫。
這男人的眼神比怪物還可怕,裏面是入骨的貪婪,視線彷彿要把他的衣服一寸一寸地剝開,從皮肉到靈魂,整個都吃到肚子裏去。
他該不會出了狼窩又入虎穴吧?
陸雲真顫抖道:“謝……謝謝……”
夜風寒冷,他臉上被刮出血痕,衣服也在掙扎中扯壞了,露出大片青紫掐痕。
男人看了許久,鬆開了握得緊緊的拳頭,小心翼翼地向陸雲真伸出手來,想碰一碰肌膚的溫度,確認眼前的真實。
這隻手比普通男人更粗大些,全是繭子,還流淌着怪物的血。
陸雲真驚恐地往後退去。
男人意識到少年的緊張和不安,也意識到凡人之軀無法承受他暴戾的煞氣,趕緊收回手,不敢再放肆,眼裏的血光漸漸褪去,恢復了普通的棕黑色,整個人的氣質都變得溫順無害起來。
他將鎖鏈纏上胳膊,緩緩地單膝跪下,虔誠地低下頭,就像古代的將士面對效忠的君主般,強忍着情緒,輕輕喚了聲:
“師尊……”
千般思念,萬年等待,愛恨纏綿,痛苦煎熬,無法言表,盡化入這兩個字之中。
氣氛陷入了長長的沉默。
寂靜的夜裏,兩人的呼吸聲都亂了。
陸雲真看着眼前忽然變老實的野獸,聽着有點時空錯亂的稱呼,確定身邊沒有別人,整個人都懵了。
他非常肯定、確定、斷定自己絕對不認識這個非人類的男人!一個軟件工程系的大三學生,未來的碼農,實習都沒開始,更不可能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徒弟!
男人跪在面前,巍然如山,一動不動。
陸雲真悄悄地,悄悄地往後爬……
雖然他的世界觀在今天晚上碎得連渣都拼不起來了,但是人類裏面有精神疾病,非人類裏面也很可能會有精神疾病……
這個男人明顯不正常。
雖然爺爺教過,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受了別人的好處裝不知道……可是,這男人的行為古怪,眼神古怪,身上處處都透着難以言喻的恐怖,就像鬼故事裏的邪物……
太危險了。
陸雲真的頭髮陣陣發麻。
他平生第一次昧着良心,無視救命之恩,趁着對方“不注意”,偷偷爬起來,逃跑了……
男子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待他跑遠了,方抬起頭,看了眼離去的方向,嗅了嗅空氣里殘留的氣息,瞬間消失不見。
……
陸雲真拿出百米考試的速度,一溜小跑,幸運地遇到輛其他品牌的共享單車,解鎖上車,拚命狂蹬,終於逃回了家。
他的家位於市區的城中村,是個帶院子的老房子,靠在市場旁邊。房子有好幾十年歷史了,很小,只有三十多平方米,簡單分隔成一房一廳。
房子旁邊是歷史景區,沒有拆遷的可能,但是政府做城市改造工程的時候,加固和修繕了這些舊房子,還給每家每戶裝了獨立的廚房和衛生間。
陸爺爺生前,院子裏堆滿了收回來的各種破爛,現在破爛沒有了,院子裏被陸雲真種了各種蔬菜和鮮花,還有根老葡萄藤,每年夏末都會結不少果,現在還掛着幾串晚熟的葡萄。
陸雲真驚魂未定,但空蕩蕩的屋子裏,沒有人可以安慰他。
他獨自在角落坐了會,去淋浴間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找出醫藥箱,處理身上的擦傷和青紫,給丟橋上的共享單車客服打電話停止計費,緊張的情緒終於緩了下來,腦子也漸漸清醒了,他回首今夜發生的種種事情,感覺光怪陸離,就像酒喝太多,做了個噩夢。
不知為什麼,那個跪在地上的男人,那句含着痛苦的“師尊”……繞在心頭念念不忘,閉上眼就會出現在腦海里,非常難受。
陸雲真懷疑是自己判斷錯了形勢,做出了忘恩負義的舉動,才會那麼難受。
下次見面,他就先問問那男人是什麼人吧。
如果有下次的話……
陸雲真收起醫藥箱,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穿着居家的大T恤和花褲衩,踩着破拖鞋,準備去院子裏摘串葡萄洗洗吃,安撫自己受驚的心靈。
剛推開院門……
他看見那高大的男人老實地跪在葡萄架下,再次喚了聲:
“師尊。”
陸雲真迅速收回跨出院子的腿,關上門,揉了揉眼睛,再打開門,眼前的場景毫無變化。
他整個人都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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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做了壞事的老攻,就該跪葡萄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