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神的寂寞
飛行器在總部降落,敘烈古元帥、蘇撒上將等人早早的等在那裏了。這些光明先鋒軍的風雲人物一個個都神色怪異,也沒法不怪異,光明先鋒軍居然又敗了!
光明先鋒軍打過的敗仗不在少數,但是還未曾試過在攻打一個落後自己數個數量級的星球時被人家打得全軍覆沒的!當得知修羅王所率領的艦隊被地球用數量和性能都遠遠落後的艦隊死死頂住,無法速戰速決,最後被反光明先鋒軍同盟軍趕到,打得一敗塗地的時候,蘇撒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日了狗了!在蘇撒看來,遠征地球確實存在一定的風險,但是以光明先鋒軍的實力,就算不能速戰速決的拿下整個地球,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怎麼就讓人家全殲了呢?真是不可想像!他瞪向修羅王,那犀利的目光令修羅王渾身一陣戰慄,頭都抬不起來————蘇撒要捏死他可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敘烈古元帥同樣神情凶怒,瞪着修羅王,聲音嘶啞:“我的艦隊呢?我的艦隊呢!”
修羅王不作聲。他帶過去的艦隊早就連同那十萬多名艦員一起被撕成了碎片,就算他有再大的能耐,也沒有辦法再變出一支艦隊來還給敘烈古元帥了。
敘烈古元帥咆哮:“我的艦隊呢!!!”一手揪住修羅王的衣襟,咆哮:“把我的艦隊還給我!把我的艦隊還給我!”
藍緹娜開口了:“元帥,神皇還要見他呢。”
敘烈古元帥的咆哮戛然而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神色越發的猙獰、狂暴,卻發作不得。他現在的處境非常艱難,圖澄星一戰,他的精銳給葬送掉了一大半,連同他苦心培養的接班人也死在了戰場上,這等慘敗,是光明先鋒軍建軍以來未曾有過的,整個光明先鋒軍為之震駭。神皇雖然沒有懲罰他,但是他的威信還是動搖了,成了爭議人物。他倉促之間決定遠征地球,一方面固然是要替兒子復仇,另一方面未嘗沒有用一場勝利來回應所有人對他的非議的意思。然而地球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用一次全殲來回敬他,對於他而言,無異雪上加霜。現在敘烈古元帥生撕了修羅王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修羅王一直在強調地球的科技落後,地球的軍隊戰鬥力差,他怎麼可能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倉促發兵遠征,留給對手那麼大的破綻!就連他的老部下也頗有怨言,認為遠征地球是個非常愚蠢的決定,敘烈古不應該犯這麼低級的錯誤,這讓敘烈古異常尷尬。
戰爭是有規律的。一般來說,一支軍隊專挑好打的目標下手就意味着他們下意識的認為自己打不過強敵,一旦與強大的對手正面對陣,他們很快就會因為這種心理作對,敗下陣來。敘烈古在大敗之餘挑地球這樣的對手下手,無疑就給了自己老部下這種糟糕透頂的印象,遠征地球,是他一生中下過的最臭的一手棋!
蘇撒望定修羅王,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地球的科技很落後,地球軍隊很弱,可以很輕鬆地將他們征服的嗎?為什麼還會被打得全軍覆沒?”
修羅王說:“地球的軍事實力還是不怎麼強大,藍緹娜可以證明我沒有說謊。但是我沒有想到才過了幾年,他們便已經組建了一支規模可觀的艦隊,更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已經與諾河蘭、奧圖星聯邦結盟,在我已經粉碎了他們的外圍防線,開始對地球進行全面攻擊的時候,諾河蘭艦隊率先趕到了……”
蘇撒寒聲問:“你也沒有想到諾河蘭艦隊會來得這麼快,對吧?”
修羅王低着頭,說:“是的。”
蘇撒發出一聲咆哮:“那有什麼是你想到的!在打仗的時候你到底有沒有動過腦子!”
修羅王滿心委屈,他固然指揮失當,破綻多多,但是光明先鋒軍本身也要負很大責任的。光明先鋒軍看到諾河蘭艦隊,看到小斯特琴科便兩眼發紅,不管不顧的衝上去一通亂打,結果被小斯特琴科牽着鼻子走,完全亂了節奏,他根本就指揮不動了。等到巨熊軍團殺過來的時候又是一通死拼,雙方都損失慘重,隨後反光明先鋒軍同盟的援軍源源不斷地趕到,他們想撤都撤不了了。如果光明先鋒軍肯聽他的指揮,他們還真不見得會輸得這麼慘的。當然,這話不能說,現在敘烈古已經紅了眼了,再刺激他,他肯定會把他撕成碎片的。
藍緹娜說:“元帥,上將,神皇有令,回來之後馬上帶修羅王去見他,有什麼話等他見完神皇再說,可好?”
蘇撒無奈,只好說:“是我失態了。”
敘烈古上前一步,低聲對藍緹娜說:“藍緹娜,請你在神皇面前替我說幾句好話,我必感激不盡。”
藍緹娜淡然說:“這些事我無權插手,也沒有興趣插手。”說完,領着修羅王快步走向神皇殿。
神皇殿的大門悄無聲息的打開,無邊的黑暗潮水般湧來,令人窒息。這是一片永恆的黑暗,足以吞噬一切,就連修羅王每次進入這個黑暗世界的時候,都是心驚肉跳,就連靈魂都為之顫慄。
神皇那蒼老的聲音悠悠響起:“回來了?”
藍緹娜跪下,額頭觸到冰冷的地面,說:“是的,你的僕人回來了。”
神皇含糊的笑了一聲,說:“很好,藍緹娜,到我的身邊來。”
藍緹娜拜伏在地,親吻了一下地板,然後站起來,走向神皇。
黑暗中只能看見她那白色的身影在移動,看不見神皇的影子。很快,連藍緹娜的身影都看不見了,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在侵蝕着人的心靈。
修羅王拜伏在地,大氣都不敢喘。
神皇的聲音還是那樣,帶着一絲詭異的嘶啞,一絲對宇宙蒼生的蔑視,無悲無喜,卻讓人打心裏的畏懼:“對於這次遠征失敗,你有什麼看法?”
修羅王有種把部下與他不和,導致全軍覆沒的真相說出來的衝動,但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他當然可以將所有責任都推給那些不服從他的命令的光明先鋒軍將領,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沒有人會跳起來與他爭辯,但是他性子素來高傲,不屑於做這種事情,敗了就是敗了,推諉只會招人恥笑,何苦來着?想到這裏,他的心情也變得平靜了,以非常客觀的態度開口:“這次遠征失敗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都輕敵了。”
神皇似乎饒有興趣:“輕敵?”
修羅王說:“是的,輕敵!從元帥到我都認為地球是一個落後的星球,以地球那點可憐的戰鬥力,萬萬抵擋不住我們雷霆一擊,因此整個遠征軍都盲目樂觀,認為此次遠征會跟度假一樣輕鬆……然而地球聯邦軍隊的團結和堅韌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他們硬是靠着不到兩百艘落後的戰艦,區區幾百架太空殲擊機,拖住了我們整整二十四小時,堅持到了援軍抵達。”他頓了頓,接著說:“我們還低估了地球在同盟軍中的地位,我們都認為同盟軍不大可能會為了這麼一個落後的、無法為整個同盟提供太多資源,相反還得同盟軍大量輸血的星球跟我們正面硬拼,然而我們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偏偏發生了,諾河蘭在第一時間派出了他們的精銳部隊和最強悍的將領,奧圖星聯邦、草帽星聯邦、泰戎聯邦等同盟軍也派出了精銳部隊,以驚人的速度趕赴地球,我們倉促應戰,被打得一敗塗地!”
神皇含糊的笑了笑,說:“那依你之見,這次慘敗,是誰的責任?”
修羅王頓時額頭冒汗,嘴巴本能的張合著,卻說不出話來。兵敗者死,這個責任非同小可,可不是他可以背負的。再說了,這次遠征的計劃從一開始就漏洞多多,遠征軍也不大服從他的指揮,他有責任,但怎麼著也不至於負全責吧?敘烈古元帥、蘇撒上將他們都要為此負責!然而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了回去。
神皇說:“老實告訴我,你認為這次慘敗,是誰的責任?”
修羅王一咬牙,一拜到底,說:“是我的責任!是我沒有指揮好,最後更沒有與將士們同生共死,我應該為此負全責,請神皇責罰!”
神皇說:“這份責任,我怕你負不起。”
修羅王說:“兵敗者死,這是光明先鋒軍傳承千年的鋼鐵紀律,我已經戰敗,便無話可說!”
神皇沉默了片刻,問:“是敘烈古逼你這樣說的?”
修羅王說:“不是!元帥沒有逼迫過我!”
神皇說:“我諒他也不敢……你先下去休息,順便作好接受懲罰的心理準備。”
修羅王磕了個響頭,退了出去。
等修羅王走出大廳后,神皇對藍緹娜說:“此人桀驁不馴,高傲倔強,難以駕馭。現在他勢單力薄,翻不起什麼浪來,一旦羽翼豐滿,便無人能制了。”
藍緹娜恭敬的說:“神皇的目光總是能穿透人的靈魂,沒有人能在你面前隱藏住內心的秘密。只是,你的奴僕不大明白,既然修羅王如此桀驁,你為什麼還要把他救回來,留下隱患?”
神皇說:“因為他很有趣,不管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敵人,都不會像你們那樣彈指一揮間便消逝不見了……藍緹娜,你不知道,看着那麼多驚才絕艷的對手最終被時間奪去生命,在歲月的風塵中化為一堆堆白骨,那種落寞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而他不會,他擁有永恆的生命,即便與我為敵,那也是終生之敵!”
藍緹娜默然不語。
神皇也沉默,良久才問:“你這次跟楊瑋交上手了?”
藍緹娜說:“是的,跟他交上手了。”
神皇問:“感覺如何?”
藍緹娜說:“他的進步極為神速,用一日千里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潛藏在他體內的龐大力量正在一點點的發揮出來,用不了多久,他便會成為一個異常可怕的對手了。”
神皇似乎笑了一聲:“能得到你這麼高的讚譽,看來他的進步真的很快了。也好,有了這樣的對手,這場大決戰才有意思。”
藍緹娜說:“商蓉和他一起……”
神皇問:“她參戰了?”
藍緹娜說:“恐怕沒有。如果她參戰了,修羅王只會敗得更快,更慘,恐怕都堅持不到我趕去救他。”
神皇說:“她還算有自知之明……”說到這裏,他的聲音竟透出一絲淡淡的遺憾。商蓉畢竟是他最優秀的學生,就這樣離他而去,甚至站到了敵人那邊,縱然早已預見到了,他還是萬分遺憾。
藍緹娜忍不住說:“如果神皇真的捨不得商蓉,我去設法將她帶回來就是了!我想她還是願意回到您的身邊的!”
神皇說:“不必了,我跟她的緣份已經盡了,硬把她帶回來,有害無益……藍緹娜,我們的緣份也有走到盡頭的一天,你知道嗎?”
藍緹娜駭然失色,跪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神皇淡淡的笑了笑,說:“不必緊張,這是很正常的。我坐在這片黑暗中觀察宇宙蒼生已經數千年了,數千年的枯坐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切都有幻滅的那一刻。生命、情誼、權力、財富……脆弱的,堅強的,深刻的,淺薄的,通通都會毀滅,沒有什麼能夠永恆,包括看似永恆的生命和緣份。如果我們的緣份到了盡頭,你可以像商蓉那樣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