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兩人回到家第一件事兒就是換衣服,沖澡。家以外的地方都烏煙瘴氣的,彼此都不想弄得家裏有塵埃異味。
謝輕舟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是越來越憔悴了。一副疲倦的樣子陌生到讓他有些厭惡自己。他勉強提了提嘴角,心裏卻隱隱作痛。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哪裏壞了,悶悶地往房間走了幾步。眼眶漸漸濕了,他想大聲地哭喊,可怎麼哭也哭不大聲。壓抑了太久的壞情緒在他心底壓實了。總是有口氣堵在喉嚨里出不來。
人不知怎麼的躁動起來,突然跑去廚房拿起水果刀一道一道地劃破皮膚,看着血星子一點點冒出來,可這些□□上的疼痛並沒有減輕他壓抑在心底多年的痛苦。
明明犯錯的人不是他,為什麼要他來承擔後果?為什麼人總要費盡心思、浪費力氣來折磨自己?
把刀尖指向那個罪不可赦的人就能減輕疼痛了嗎?就能掩飾過去的不堪嗎?
謝輕舟很矛盾。
萬重山已經在房間等他好一會了,實在有些煩躁,直接下床找人了。可眼前那一幕,令他抓狂。
「謝輕舟!***幹什麼!」萬重山大吼一聲忙從他手裏搶過小刀。
眼前這個謝輕舟讓他不知說什麼好,單單是看他一眼便讓人心疼不已。謝輕舟的哭聲沙啞,眼睛也紅得嚇人,左手臂還有密密麻麻的血痕,臉上一片淚水…平時那溫文可人的樣子蕩然無存。
謝輕舟下意識的甩開那人的手,沒一會兒靠在洗手池邊上大咳,只是一張開手就是一些血塊,還有粘稠的黑血。他忽然有些惶恐,害怕自己會死去,整個人不住地顫抖。
萬重山只覺心快碎了,猶豫了一會兒抱過謝輕舟。他語氣低沉,彷彿黎明前的黑暗壓了下來,揉了揉他的頭髮說道:「輕舟…你是我的命…我求你給我一條活路,別折磨自己,你來折磨我好不好」
懷裏的人惶恐不安,卻雙手安撫着自己。那聲音奄奄一息般,毫無生氣。
「你為什麼背叛我」謝輕舟問着,萬重山見他冷靜了些忙把人拉到了房裏,鎖死了門。他害怕廚房那些刀會成為什麼可怕的工具。
謝輕舟在他掙扎不止,扯開睡袍鑽進了被窩裏抽泣着,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外面的人嘶吼起來,雖然是道歉的話卻讓謝輕舟十分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罪在何處,更不知道這一切為什麼這麼突然。這簡直就像一道道海浪翻湧過來,就要將他吞噬。
那聲音仍在大吼:「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這幾年的愛!輕舟,我不敢,我不敢面對,我怕你不要我,輕舟…我求你別不要我」
「你殺了我也行,可是你別不要我…我求你…我求你…」
萬重山慢慢走了過去,將臉貼在謝輕舟的脊背上,他大聲地痛哭了。
原來謝輕舟的背這樣單薄。謝輕舟的骨頭被自己踐踏粉碎了,連同他作為男人的尊嚴也被自己絞的粉碎!
他變成了一粒小小的塵埃,卻在萬重山的心裏成了無比光亮的星。有星星的夜晚第二天一定會有太陽,這星星溫暖了他心。
可謝輕舟剩下什麼了?他一無所有了,他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重山,別碰我,算我求你」謝輕舟的聲音沙啞而陌生,他忍着疼痛轉過身去,看着萬重山,眼裏已經沒有了神色,忽然笑道:「你說要好好愛我,不再背叛我,為什麼」
他突然暈了過去似的闔上了眸子,一點力氣也沒有。那人將他抱緊,手掌摩挲着那頭柔軟的發,身子微顫,大聲說道:「你打我罵我,就是不能離開我…我的心一直在你那兒,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謝輕舟搖搖頭,哭得愈發厲害,喉嚨苦的發澀。
「輕舟,我知道你嫌我髒了,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別離開我,我什麼都聽你的!」謝輕舟此時已經無所謂他的話,下腹忽然疼痛難忍,整個人好像要往陰曹地府墜下去,一陣又一陣的絞痛讓他不得不去抓緊萬重山的手臂,越抓越緊,忍不住發出幾聲哀嚎,慘叫道:「重山…肚子…肚子」
萬重山忙將他拉起來,慌慌張張地打了兩三個電話,掛了電話就給謝輕舟穿衣服。拿了卡抽了件大衣匆忙地往樓下趕。
低頭看謝輕舟臉上冒着冷汗,捂着下腹,只覺他生不如死。
上了車萬重山直抱着謝輕舟哭,又是道歉又是安慰。
「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招惹你…輕舟,我求你好好的…求你」
只是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都沒用了。謝輕舟全身只剩下痛覺,他不怕死,可是他怕疼,他怕痛不欲生的折磨。
兩人將他送上去,徐傾已經在手術室門口候着了。沒想到第二次見到謝輕舟,他竟然這麼狼狽。
萬重山瘋了似的想跟進手術室,卻被楊助理拉住了,忙安慰道:「老闆,謝先生會沒事兒的,他人這麼好,老天爺不捨得」
萬重山也恍惚跟着說了句:「是啊,他人這麼好,這麼好」
萬重山忽然蹲在地上哭,懷裏還揣着那件風衣,雙手止不住顫抖。一聲聲地重複着:「他人這麼好不會有事的」
他靜了靜,抹了一把淚。找出鑰匙遞給楊助理,抽泣着道:「去家裏…拿些換洗衣服」
助理動作很快,沒一會兒都收拾齊全過來了。
萬重山想站起來,卻兩隻腿都軟的站不住腳。
楊助理忙扶着起來,看老闆靠着座椅上那袋行李哭,心裏頭不是滋味。
當時也不是沒勸過他,可是人家不聽,他一個下屬也不好再說什麼,就是可憐了謝輕舟那孩子。
等了許久,手術室的燈終於暗了下來,徐傾第一個走了出來,謝輕舟隨後才被幾個護士推出來,萬重山勉強直起腿去看謝輕舟卻突然被徐傾拉到了一邊「我要看他!」
「你叫什麼,他人沒事兒!」徐傾忙接著說下去:「他那小肚子裏居然有胚胎,你敢信么?」
萬重山睜大了眼看他,一臉茫然地問道:「孩子?」
「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他肚子裏那東西反正我是沒見過,你最好查查這人怎麼來的!」
「那孩子你給拿掉了?」萬重山問着,又忍不住緊張起來。
「你欺負人家了是吧?情緒波動那麼大,能保住才怪。那東西倒是沒拿掉,別人要還求之不得呢,我看你還是等風聲過去了再讓他過正常人的日子」
徐傾忽然貼近了他的耳朵:「最近洋醫生回來了,你們自己小心點兒。行了,你陪他去吧」
萬重山這才反應了過來,直拿手機發了條信息給他父親。
一連串的事往身上砸,萬重山走到病房,卻不知道怎麼辦了。
怎麼跟謝輕舟交代孩子的事,他接受不了怎麼辦。想來都是自己害得,還害死了一條小生命。
第一個孩子就這麼沒了,他沒想到謝輕舟真的會懷上。卻自言自語道着:「像輕舟好,像輕舟乖一些…」
可是孩子沒了,萬重山丟了魂似的走進病房,靠着謝輕舟嚎啕大哭,他實在無法接受謝輕舟這麼突然的流產。
護士小聲的在門外說道:「先生…您這樣會吵到病人休息的」
萬重山這才止了止淚,小心地掀開病號服,看了一眼,匆匆蓋上了。那傷口約莫十幾公分,包的嚴實。他看見那傷口邊上還有藥水的痕迹心裏更是發難。
他只能無聲哭泣。為什麼好好的人要受這罪,為什麼這人還是謝輕舟。
萬重山靠在床邊哭了許久,哭累了便靠着謝輕舟休息。
謝輕舟卻還在那個夢魘里。
夢裏小男孩穿着粗麻布衣在草地上跑來跑去,一旁跟了一群小狐狸。摔倒了,幾隻小狐狸就在一旁圍成地毯的樣子,護着他。
小男孩的皮膚很白,深山老林里太陽從外面升上來,曬得他臉蛋紅彤彤的,又熱又難受,揉了揉眼睛要回去找爹爹。
小狐狸們又帶他回到山洞裏,他直往座上那隻大白狐狸懷裏撲,喃喃道:「爹爹」
那雪白的大狐狸竟一瞬幻化成了人形。
只見那人輕綰了一頭長發,理了理素白長衫,轉過身將小男孩抱在懷裏,問道:「玉兒有沒有想爹爹」
這廝音聲柔潤,面容如謫世仙子。一雙淺藍的眼睛狹長,向孩童俏皮地眨了眨,而後似春風微笑起來。
貼身的素衣籠着窈窕的身肢,內里細如玉脂的皮膚若隱若現。這位公子魅的不可方物!
懷裏的孩子正抓着他脖子上的石頭玩,咿呀咿呀地喊着爹爹。
「玉兒還不滿兩歲就鬧着出去玩了」狐狸逗了他一句,輕輕地把他抱在懷裏哄着,看他肉嘟嘟的小臉蛋可愛的很,伸手點了點孩童的臉頰。
「玉兒隨你,貪玩」狐狸忽然被身後的男人抱住,緊接着瞥了他一眼說道:「臭狼,我哄你兒子睡覺呢,莫來擾人清靜」
那人聽了連忙鬆開手。狐狸看孩子閉着眼睛,小心地把他放在竹藤搖籃里蓋上了小襖子,誰知道人還沒走幾步那小傢伙竟開始哇哇的哭。
「玉兒不哭了,爹爹在呀,不哭」見狐狸把孩子重新抱到懷裏,一邊的男人臉都黑了,直說道:「我來抱」
沒想到他接過手那小傢伙哭的更厲害了,揮手蹬腳就是不讓他抱。
狐狸只好把孩子抱回,他瞅了瞅那狼:「多笑笑么,你看玉兒都嫌棄你」
那人躺到了正中大座上,不屑和他爭辯,只說:「嫌棄?那扔了」
狐狸邊撫着孩童,小心地走到裏屋的床榻邊,大聲喊道:「好,我們爺倆明天就走!玉兒,你狼爹好沒良心」
那狼王一聽窸窸窣窣的聲兒,忙翻身走到床邊。
見狐狸在收拾衣服,他急了,忙止了狐狸的手,小聲哀求道:「岐兒…我哪兒不好你告訴我,我改」
狐狸笑了笑,繼續收拾着衣服,說道:「喲,着急什麼呢?方才不是還說要把我們扔出去么」
那狼一看他笑忽然湊到人家耳邊,深情款款地喚着:「岐兒,岐兒,岐兒」
狐狸只轉頭咬了一口他的耳朵,疼得他到一邊捂了起來。只聽狐狸罵道:「你學野貓叫春是不是?讓人雞皮疙瘩掉一地呀」
說完小心給孩子蓋上虎皮毯子,拍了拍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走了出去。
那臭狼跟在身後放肆地笑:「你這小狐狸,還敢咬狼王」
那狐狸炸毛了,回過頭更想咬他,惹得門外幾隻小狐狸咯咯地笑。
謝輕舟看見這兩張臉,久違的面容停留在記憶長河裏,從何記起呢?
一個狐狸似的邪魅,一個狼似的沉穩。
下腹忽隱隱作痛,謝輕舟張開眼睛,心裏亂糟糟的一團。
萬重山聽到動靜一下就醒了過來。他握起謝輕舟的手,垂着頭不敢說話。過了許久才聽謝輕舟小聲說道:「孩子沒了,你走吧」
他很冷靜,只是眼裏也有些淚一直滾着。
萬重山只能哭,哭的撕心裂肺,好像流產的是他自己。
「輕舟…我不知道」謝輕舟不想聽下去,閉上眼把手抽了回去。十分冷淡地說道:「這事不怪你,你走,我不想見你」
萬重山搖頭,死死地黏在床板上,抱着謝輕舟的手臂就是不走。
「玩到我面前我忍不了,你再去找一個吧,去吧」謝輕舟忽然睜眼看着他,眼神鋒利、冰冷。
他披心相付年的人在這一刻讓他渾身涼透。他失笑,萬重山忙遞了水給自己,依舊守在身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麼多年都離不開你」
謝輕舟聽完,默默放下了水杯,望着窗外出神。萬重山的話讓他感慨,誰不是這樣呢?人能離開人,卻逃不過習慣。
「我想辭職了,萬重山,你也走吧,我會搬出去」謝輕舟說完,想起了什麼,忽然抬起了左手。
那個漂亮的小圈圈不見了,心裏頓時一震。
「在我口袋裏,你喜歡這小玩意兒不是」萬重山忙將手帕攤開,放到了他手心裏,一枚嶄新的戒指鋥亮,他接著說道:「等你出院再給你戴上」
謝輕舟卻搖了搖頭,將戒指包好遞給了他:「我不想戴了,不喜歡了」
萬重山偏偏不相信,小心地收到內里口袋:「沒事,以後我們再去挑別的,我先幫你收着,要是哪天你喜歡了,我還能找出來」
萬重山笑的比哭還難看,謝輕舟只看了一眼就躺到被窩裏了。
厭惡還是心疼?他為什麼要這麼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