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發現我的男朋友變了。
在結束夜蛾老師安排的護送任務回來后,他就變得有些心不在焉。
“傑,傑啊,我的大寶貝傑啊——”
我叫了他兩遍,他依然沉默地看着窗外。
窗外有什麼呢?
——有個國中生模樣的女生,正坐在長椅上打電話。
她扎着可愛的雙馬尾,面帶柔和的笑意,青春逼人。
“夏油傑!”
我用打翻醋缸的氣勢叫了他的全名,他一下子回過頭來,竟然還用無辜的眼神望着我。
“鈴溪,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你還問我怎麼了?”我狠狠地咬了咬吸管,“難得我們約會,今天已經是你第三次走神了,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啊?”
夏油傑微微一怔,了無生息的臉上泛出疲憊的笑容。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伸出手,替我將腮邊的頭髮整理到耳後,“我當然只喜歡你一個人了。”
他寬大的手掌在我的臉上作了短暫的停留。
我吸了吸鼻子,聞到了從他袖口處傳來的煙味。
——我至少確定了兩件事。
他吸了很多煙。
他沒有用我送給他的檸檬紅茶味香水。
然而,也不僅僅只是氣味的變化。
他整個人都開始變了。
以往的夏油傑是個很注重外貌的男人,每天起來都會扎丸子頭,鬍子也會刮乾淨,耳釘配飾擦得發亮,之前我們在外面過夜,他還敷過我的面膜,骨子裏挺騷包一男的。
但現在我面前的他,頭髮沒有梳整齊,鬍子沒有刮乾淨,出來約會穿的衣服是隨便套的,身上的煙味也很重。
整個人像是滄桑了十歲。
“那你抱我一下吧。”
我推開桌子,我們兩人之間頓時沒了擋絆。
周圍有人朝我們這裏投來好奇的目光,我並不在意。
在那些目光中,我抱緊了他。
許久,他才收緊了手臂,緩緩環住我。
他連擁抱的速度都變慢了。
我很確定,他有心事。
“傑。”我真的開始覺得委屈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他輕聲說道,“我在這裏呢。”
怎麼可能不亂想?
那些天,他們到底去執行了什麼目標?
在那個過程中,又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開始沮喪,沒有了往日的風采?
我不敢問。
也不能問。
夏油傑從小到大,一直很強,與實力成絕對正比的,還有他強烈的自尊心。
他一直秉承着保護弱者的理念,才會義無反顧地成為咒術師。
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我知道自己也是被他完全劃分到弱者範圍里的。
他是強者,我是弱者。
的確。
遇上了咒靈,作為非術師,我只有死路一條。
如果被弱者表達了同情,他不是可能不接受,是根本無法接受。
所以我不敢問他。
但我除了是弱者,也是他的女朋友啊。
有什麼心事,不能向女朋友傾訴么?
哎。
其實也可以不管了,就這麼放任着……但就是捨不得。
此路不通,我曲線救國,偷偷去找了我的知己五條悟。
五條悟倒是和以前一樣,性格大大咧咧,胃口極好,將我買了帶去的壽司和楓葉天婦羅一掃而空。
“任務失敗了。”他淡淡地說。
語氣里並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他也不介意告訴我前因後果。
他們被指定派去保護一個女孩子,叫天內理子,年紀比我們要更小一點。
然後他們遇上了棘手的敵人,任務失敗了,保護的對象死亡,雖然敵人最終也被五條悟殺死了。
我大概知道夏油傑沮喪的原因了,因為他沒能保護好別人。
我知道他已經儘力了。
只是他無法原諒自己的失敗。
“就是這樣的。唔,這個楓葉天婦羅好好吃,超級甜,小鈴,你的手藝真不錯誒,上次的牡丹餅也很好吃。”
“楓葉天婦羅是在路上買的,上次的牡丹餅是向柳同學的媽媽學的,我覺得你會喜歡這個甜度的。不過,其實我本人手藝很差的。”
我不好意思說,我以前做的湯,把夏油傑真的吃吐過,雖然他一再強調是他感冒受涼導致的嘔吐,但我覺得我的湯逃脫不了干係。
“我們的口味真的很像。”五條悟說。
我點頭贊同:“甜黨一家親。”
吃得開心起來了,我們還擊了個掌。
“那個,我想問,五條君你明天有沒有空?”
五條悟歪了歪頭:“如果是小鈴你約我,那我肯定有空啊。”
“謝謝,我想和傑去這附近的琉璃神社,你,能不能帶上小舞一起來?”
上一秒五條悟還在笑,聽到錦戶舞的名字,這一秒已經撅起了嘴。
“帶她做什麼?我們過三人世界不好嗎?”
三人世界……咳。
這個詞有點微妙。
也不是不好,就是——
“那個,我覺得小舞可以活躍一下氣氛。”
如果有錦戶舞在,她一定會和五條悟發生點有趣的事,或許會讓夏油傑的心情變好一點。
除此之外,我也想為天內理子祈福——雖然為她祈福,有我私人的原因在裏面。
五條悟被我軟磨硬泡,終於答應去錦戶家把錦戶舞偷出來。
他用了偷這個字,就很靈性。
而夏油傑答應了陪我,隨便我去哪裏都奉陪。
依然會陪伴,但在過去他總會問我地點,規劃一些線路和行程,現在他都不問了。
當知道約會的地點是琉璃神社時,他的表情里有些微的悵然若失。
“要是神明有用,還要咒術師有什麼用?”
聲音不大,前面正在打鬧的一大隻一小隻都沒聽到,但我聽到了。
他以前不會說這種話。
我們花前月下談戀愛時,他還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過,希望神明保佑我們來生也會相遇。
那時候的夏油傑意氣風發,難掩鋒芒。
“神才懶得管人類,無聊。”他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
我無言以對,只能握緊了他的手。
錦戶舞難得能出門玩耍,興奮地不行,滿神社地瘋跑。
我借口去上廁所,一個人偷偷去給天內理子祈了福。
“理子妹妹,你不認識我,我是保護你的其中一位大哥哥的女朋友。很遺憾,你還是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下面的要求很過分也很無理,但是……真的拜託了。”
我矛盾極了,為逝者祈福竟然還提條件。
這一刻,我是全世界最自私的小人。
“他一直很自責,我能感覺他被這件事困住了。”
“拜託你託夢顯靈,跟他說不怪他,讓他不要難過了……理子妹妹,哎,提這樣要求的我很無恥吧。”
“這輩子我也沒法報答你,我們做個交換吧,這次你幫了我,下輩子我把壽命的一半折給你。”
我絮絮叨叨地說著,剛一抬頭,看到夏油傑往這邊走過來時,我慌忙地說道:“就這麼決定了,理子妹妹,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鈴溪,你在樹林裏做什麼?”
“啊,我在發獃,哦不是,我迷路了。”我假裝找不到路的樣子,裝傻一向是我很在行的事,“傑啊,我沒有你,還真不行。”
*
琉璃神社不大,花樣倒挺多。
“我要抽這張牌,五條叔叔,你把我抱高點。”
錦戶舞要玩神社新推出的抽牌遊戲,竟然把五條悟當成了她的小弟。
五條悟是將她拎起來的。
他們一人抽了一張牌,我也拉着夏油傑去抽。
他興緻缺缺地拿了一張,打開,是鬼牌。
“啊!我為什麼也是鬼牌?”另一個抽到鬼牌的是錦戶舞。
而我和五條悟則抽到了神牌。
“連五條叔叔都是好牌,不可能。”錦戶舞氣得跺腳,“這個不準!”
“這個當然是準的。”五條悟偏要和她唱反調。
“這個真的不準。”我也小聲對夏油傑說。
夏油傑低垂着眉眼,頹喪又溫柔的眼神令我心碎。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神牌和鬼牌可以組合出命運的軌跡哦。”一個同樣在抽牌的女生湊過來告訴我們,“實際上每張牌都長得不一樣。”
她過來做示範,把五條悟和夏油傑的牌翻過來,排在了一起。
[後會無期]
然後又把我和夏油傑的牌排在了一起。
[生離死別]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有毒啊,這不是排出了兩對BE結局嗎?”
我轉過頭去看她和她朋友們的牌面組合。
[志同道合]。
[白首到老]。
別人的都是好的。
“這個不準。”我拿起我和夏油傑的牌,將它們撕成了兩半,“我們不要BE……”
這個行為大概過於孩子氣,夏油傑露出了自從踏入神社以來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他幫我把撕成兩半的牌,撕成了更徹底的碎片。
“嗯,我們不要BE,反正這裏的一切都是不準的。”
我聽了又有些心虛。
這個牌必須不準,但是和理子妹妹的約定,我希望是準的。
理子妹妹,請原諒我是這樣一個自私又卑劣的傢伙。
沒法兒了,喜歡是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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牌當然不準,我們要打破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