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升入高二的第二個學期開始,迎來了我一年一度的生日。
以往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特別期盼收到夏油傑的禮物。
從小到大,他送過我很多東西。
小時候是髮夾、零食、鼻孔雞,後來是書、御守,去年送的是一件漂亮的和服。
但是今年,在我生日當天,他不僅沒有送禮物,連半個影子都沒見到。
我躺在家裏,揪了一天的頭髮,沮喪得都快睡著了。
沒有禮物也沒關係。
我只是想見他。
他應該是太忙了,咒術師的工作充滿危險,又十分辛苦,我還是不要任性的好。
哎。
咚咚——
我睡得正香,忽然聽到有人在敲窗欞。
“鈴溪。”
睜開眼睛,我看到心心念念的夏油傑就站在窗外。
我趕緊從沙發上爬起來,整理睡得凌亂的頭髮。
——媽呀,我的睡相那麼差,不會被看到了吧。
我沒有打呼吧(?)。
“晚上好,傑。”
一見到他,我累積了一天的煩惱和憂鬱立刻煙消雲散,我跑去給他打開了窗戶,“快進來。”
“鈴溪,幫我開個門。”
夏油傑在某些方面正到死板,比如絕對不肯翻窗戶進來我家,必從正門走。
如果我媽不允許他進來,他就站在外面跟我說話。
“抱歉,今天出任務有點忙,打了你家電話,讓阿姨轉告你,我明天回來。”
——打了你家電話,讓阿姨轉告?
我愣了一下,隨即朝身後看去。媽媽正對着鏡子,坐在棋盤前擺弄將棋,單手托腮,一副悠閑自得的姿態。
“媽——”我咬牙切齒。
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
“抱歉,我忘了。”媽媽的道歉毫無誠意,“不過夏油君不是也不相信我,自己跑回來了么?”
“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氣成了一條河豚,隨時都能爆炸。
“有你這樣跟自己的母親大呼小叫的孩子嗎?”媽媽放下將棋,站起身來,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行吧,為了平息你的怒意,我送你們一件禮物。”
“誒?”媽媽竟然也會送我禮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媽媽送給我們一把小巧又精緻的短刀。
確切的說,是送給了夏油傑。
我的生日,她卻送禮物給夏油傑,這就讓人費解。
“阿姨,這是?”夏油傑不能不收她的東西,卻收的一頭霧水。
媽媽平靜地說:“鈴溪父親留下的東西,他家的傳家寶。”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等等,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我家的傳家寶是一把刀呢?
不過媽媽願意把傳家寶送給夏油傑,就是承認他的意思了吧。
“收下收下。”我朝夏油傑擠眉弄眼,“謝謝老媽,老媽永遠世界第一美人。”
我隨意奉承了兩句,媽媽的下一句話卻令我震驚到了極點。
“夏油君,哪天你要是魔怔了,在對鈴溪下手之前,就請用這把刀自裁吧。”
夏油傑的手僵住了。
我抓着他手臂的手也僵住了。
……自裁。
她根本不知道她這句話里的惡意有多深。
“去他的傳家寶!”我從夏油傑的手裏拿過短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後拽着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我再也不想回來了。
*
我從小沒有父親。
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他,我翻過家裏的相冊,一張相片也沒有。
我問媽媽為什麼沒有父親的相片,她說她懶得去回憶已經不在的人,所以就什麼也沒留下。
媽媽說這些話時臉上全無傷感,輕飄飄地彷彿在說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我妄圖從自己的臉上找到一點關於父親的痕迹,但是我發現,我和媽媽實在長得太像了,所以想像不出父親的輪廓。
“喝點東西吧。”
夏油傑從奶茶店裏出來,他買了一杯熱飲料給我。
我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懶洋洋地趴在桌上:“我再也不回家了,我自立門戶了。學也不用上了。”
夏油傑用吸管戳開飲料,“別說糊話,等會兒回家,不要和阿姨吵架。”
“你還幫她說話!”我氣不打一處來,“你看不到她有多過分嗎?她現在能過上好日子,都是託了術師的福。”
“不怪她。”夏油傑把杯子推過來,“這個世界上,很多非術師都對術師有偏見。其實我爸媽也不是特別理解。”
夏油傑很少會提起他的父母,他是咒術屆罕見的天才,但父母都是非術師,這就非常難得了。
非術師很難理解術師的辛苦,像我媽這樣的人太多了。
“不過我現在依然能從事這個職業,已經很滿足了。”夏油傑捏了捏我的臉頰,笑着說,“好了,不要生氣了。”
甜甜的草莓巧克力喝到嘴裏,我也說不出半句罵人的話了。
氣倒是不氣了,就是覺得委屈。
本來想和夏油傑過一個快快樂樂的生日,卻遇上了這樣的糟心事。
偏偏始作俑者還是我唯一的家人。
“傑啊,乾脆你就別保護普通人了,根本不值得。”我咬着吸管,“你看有幾個人記得你們的好?”
“術師要是不為保護非術師而存在,那還有什麼意義呢?”夏油傑眉眼一彎,溫柔地說道,“況且,鈴溪你不是一直記得么?”
“……”
只是我一個人記得,遠遠不夠啊。
好希望英雄得到英雄該有的尊重和理解。
這個話題太沉重,我只能岔開:“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什麼?”
難得過生日,要抓緊時間撒嬌。
夏油傑揚了揚眉:“真的要說嗎?”
“當然,快點說。”
他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然後說:“喜歡你樂觀開朗,勇敢無畏,無論遭遇何種困境,都不會輕易放棄。”
“等等,就只有這些嗎?”
“……嗯?”
“銀髮紅眼睛美貌好身材,這些外在美你都看不到嗎?”
我飄了,完全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夏油傑:“……”
他竟然露出了被噎住的表情。
“夏油傑,你——”
“哈哈哈哈。”在我即將咬爛吸管的時候,他笑出了聲,“這些,當然也都很喜歡了。”
“……哼。”
“我喜歡鈴溪的一切。”他揉着我的頭髮給我順毛,“該我提問了,鈴溪喜歡我什麼?”
這可就多了。
“喜歡你長得好看,頭髮柔順,耳垂大有福相,狐狸眼漂亮,身材好,八塊腹肌,人魚線……”
我滔滔不絕。
夏油傑的表情相當愜意,聽我說了長長一大串后,似乎還沒聽夠的樣子。
“還喜歡你是最強的,可以保護我這種沒能力的非術師。”
我湊近他,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一直以來,辛苦夏油先生了。請務必收下我的感謝。”
他將額頭貼在了我的額頭上,微笑着說:“感謝收到了,以後也會更加努力保護鈴溪的。不過,你就一點也不期待你的生日禮物嗎?”
哦,生日禮物,我都忘了這一茬了。
“沒關係,不用準備了,你能回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那可不行,我已經買好了,是沒辦法退貨的。”夏油傑故作神秘地咳了兩聲,“猜猜是什麼?”
“巧克力?”
“……”
“糖?”
“不是零食。”夏油傑說,“給你一個提示吧,用小盒子裝的。”
小盒子裝的?
我看着夏油傑一臉欲言又止,想提示又不好意思再多提示的表情。
立馬就猜到了是什麼。
“嗐,五條君送的那些都還沒用完,你怎麼又買了?”年輕人也要稍微節制點啊。
夏油傑手一頓,輕輕覆在了我臉上。
“……不是小雨傘,你太不浪漫了。”他無奈地說,“是女孩子都比較喜歡的東西。”
“難道是工資卡?這就不用了吧。我們只是男女朋友,又不是夫妻——”
話到這裏,嘴唇被他的手指按住了。
“那你想不想以後是這種關係呢?”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放在我手心的小盒子。
是個十分漂亮的小盒子。
打開來,銀光閃耀,小小的圓環上,鑲嵌着一顆小小的鑽石。
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錢買的。
但此刻,給我全世界也不會換了。
“不知道買什麼,所以——”夏油傑臉上露出了一點罕見的靦腆,“乾脆就把你的餘生先預定了。”
我有些感動,又有些害羞,我覺得我應該給他更熱情的回應,但此刻說出來的話,卻是——
“你真不會過日子,現在就把戒指送了,那以後送什麼啊?”
“啊,說的也是哦,才高二,現在送好像太早了。”他假裝皺眉苦惱,作勢要從我的手裏拿回戒指,“那要不先——”
“你休想,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跟你開玩笑的。”他望着我,眼裏是濃濃的笑意,“以後當然是送更大顆的啊。”
“這還差不多。”
“夜蛾老師說下星期我和悟被指定出個護送任務,所以這兩天放假。你明天想去哪裏玩?”
“夜蛾老師好人萬歲!”
這一晚我理所當然地沒有回家,媽媽的話我一句也不想聽。
我坐在旅館的飄窗上,凝視着戒指在燈光下閃出的細碎流光。
我與夏油傑相識十二年的記憶,就在這些細碎的流光中,慢慢地拼湊起來。
幼年時是最漫長的,慢得近乎靜止,我總是想長大,他也想。
我想長大穿漂亮衣服,他想變強。
小學時代、國中時代、再到後來,現在。
他替我做過手工課的作業,我幫他修剪過頭髮,我們共同翻閱過一本科學書,在雨後初晴的櫻花樹下親吻,也分享過同一顆糖果,見證了彼此從孩子變成大人的瞬間。
他吞噬咒靈時強裝的笑容;衣服上繾綣的煙味;第二顆紐扣;滾動的喉結;在雪色與月色中,眉目間流轉出的欲色;不可言說的性癖。
所有的這一切,都精雕細刻得滿滿當當,無論經過多少年,只要回憶的紙頁被風掀開一角,都會爭先恐後跑出來,立刻栩栩如生。
永生難忘。
※※※※※※※※※※※※※※※※※※※※
不要害怕刀,我是個寫甜文的。
文案說了HE,絕對是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