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河
在歐洲,可以佩服的人很多,其中包括一大批我不知道名字的城市設計者。
本來,現代和古典,是一對難以協調的矛盾。但是,歐洲很多城市卻把兩者協調得非常妥帖,甚至在兩方面都逼近了極致,為人類的聚居方式建立了典範。
然而,聰明的歐洲設計者們知道,真正要讓一座城市與眾不同,更重要的是處理城市和自然的關係,這比現代和古典的關係更加難辦。
城市的出現,本來是對自然狀態的擺脫。但是,當它們發展到一定程度,必然走向“否定之否定”,把自然之美看做城市美學的最前沿。
這事早就開始努力,因此很多城市有山有河,有湖有林。可惜的是,時間一長,這些山河湖林也漸漸城市化,像威尼斯的那些河道,巴黎的塞納河,都是如此。美則美矣,卻承擔太重,裝扮太累,已不成其為自然。
這總於心不甘。有沒有可能來一個倒置:讓城市百物作為背景,作為陪襯,只讓自然力量成為主題,把握局面?
聞名遐邇的“維也納森林”很棒,可惜只圍在郊外。柏林就不同了,活生生把森林的靈魂和氣息引進市中心,連車流樓群也壓不過它。
更叫我滿意的便是瑞士首都伯爾尼。那條穿越它的阿勒河(Aare)不僅沒有被城市同化,而且還獨行特立,無所顧忌,簡直是在牽着城市的鼻子走,頤指氣使,手到擒來。
伯爾尼把中心部位讓給它,還低眉順眼地從各個角度貼近它。它卻擺出一副主人氣派,水流湍急,水質清澈,無船無網,只知一路奔瀉。任何人稍稍走近就能聞到一股純粹屬於活水的生命氣息,這便是它活得強悍的驗證。
它伸拓出一個深深的峽谷,兩邊房舍樹叢都恭敬地排列在峽坡上,只有它在運動,只有它在揮灑,其他都是拜謁者,寄生者。由於主次明確,阿勒河保持住了自我,也就是保持住了自己生命的原始狀態。與那些自以為在城市裏過得熱鬧、卻早已被城市收伏的山丘河道相比,它才算真正過好了。
這就像一位草莽英雄落腳京城,看他是否過好了,低要求,看他擺脫草莽多少;高要求,看他保留多少草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