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蕭致掃了眼檢討內容。
諶冰交手機后不能上網查,所以作為一個從沒碰過檢討的科班學神,他全人腦輸出、文筆諧美地替蕭致總結了打架前因後果,再表達悔恨自責之情和自我勸誡。
寫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蕭致視線加深,聲音帶着涼意:“你什麼意思?”
靠窗,蕭致校服T恤被陽光勾着深淺的陰影,微微彎下脊樑,有點兒陰寒的氣息撲到身側,顯得整個人陰鬱又壓抑。
諶冰頓了兩秒,聽到微啞的嗓音。
“你來這裏,是不是決定了和我談戀愛?”
呼吸拂過耳側,燙意直抵耳膜。
不確定會不會被其他人聽見。諶冰餘光掃了一圈,隨即,身下凳子被他長腿勾住用力踩下去——
蕭致提示:“說話。”
“……”
有種壓迫感。諶冰頓了頓,只能認真道:“我對你從沒有那種想法。”
隨即,蕭致笑了聲。回答在意料之中。從小穿開襠褲一塊兒長大,諶冰性格獨得很,十幾年唯一能說上知心話的朋友估計也就蕭致一個。但學神修的是無情道,什麼都沒學習重要,蕭致搬家那天人還在高中生科技大賽提前培訓營。
早就很清楚了,蕭致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抱有期待。
葯袋和檢討全扔回去,蕭致拉開凳子坐下拿出手機,隨便點開一個小遊戲。
諶冰看了看,問:“東西不要嗎?”
“不要,謝了。”
他細長的指骨敲動,似乎心不在焉,挨個點進遊戲領取今日經驗值和禮包。屏幕上國服標誌熠熠生輝,剛到月初,繼承後下降成了省一。
“操。”
蕭致關了手機,甚至不是煩遊戲。
就這麼坐着,氣氛相當尷尬。
諶冰被人追的經驗足,其中有些人是真瘋狂那種,愛而不得反對諶冰破口大罵,說茅坑裏臭石頭捂捂還有味兒呢你他媽啥也不是。
諶冰自我感覺有變化,至少現在會多說句“對不起”。
靜了兩三秒,諶冰說:“對不起,辜負了你的感情。”
蕭致半靠後桌弔兒郎當坐着,長腿踩在桌腳橫杠上,漠然地咀嚼諶冰這話的意思。他額頭烏髮垂落幾縷,半遮了眼皮,眉眼塗抹着壓抑寒冷的陰影。
末了,諶冰又道:“但,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
“……”
我操。
蕭致直接氣笑了。
接下來是不是好人卡?
諶冰握緊了筆,手指瘦削細長,在陽光中顯得白凈纖塵不染。他轉過下頜,瞳色淺,渾身透着股性冷淡的矜貴、潔癖和整潔感。很難想像這個人為誰失神瘋狂,他似乎永遠不會理解少年的感情。
葯袋放桌上,諶冰取出創可貼牽蕭致的手:“傷口還疼嗎?”
剛碰上,蕭致猛地甩開。
桌椅推拉的動靜吸引了周圍的視線,蕭致重新坐好後幾乎警告性地向諶冰說出這句話,但話里並無任何攻擊性,只有蒼白的自我保護。
一字一頓,含着表白時的顫音。
“你,不要,靠近我。”
-
整個下午諶冰心不在焉,到打鈴教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文偉才擠過來。
“兄弟,出校吃飯還是食堂吃飯?”
諶冰停下無規則在書頁上亂畫的筆,起身沒太注意撞到桌角的突起,疼得臉頓時白了。
文偉:“……你想什麼呢?”
諶冰搖頭,說“吃食堂”。端着夾着涼透了的菜,直到咬到一塊辣椒皮,神色又微微變化。
文偉看膩了:“冰神,您要真看見了解答不出的難題,告訴我,我可以為你加油打氣!”
從下午聽到蕭致的拒絕諶冰就懵了,到現在,頓了半晌說:“我想不明白。”
“小猿搜題借你一用?”
“……不是。”
諶冰拿着筷子,欲言又止地問:“假如你很喜歡某個人,想和他在一起。但為什麼他想和你交朋友,你卻要推開。”
文偉整理他的思路:“我很喜歡的某人,是情情愛愛的喜歡吧?”
“嗯。”
“但那個人,想和我做朋友,是不是普普通通那種朋友?”
“嗯。”
“操!這他媽不是綠茶婊嗎?”文偉瞬間眼眶紅了,“我當年年少無知就被這句話騙過,當了整整三年的備胎!”
“……”
諶冰夾了筷肉。
“推開才是明智選擇!即使對方不茶也不婊,單純做朋友,但你朝思暮想夜夜入夢的人卻只能相敬如賓,這是什麼狗屎生活?當斷不斷會越陷越深的,你懂不懂?”
文偉說的很激憤,腳踩上了食堂圓凳,似乎深有體會。
諶冰:“你先坐下。”
文偉舔了舔唇,還是胸膺不能平:“冰神我跟你說,我當時根本走不出那段感情,我踏馬陷得太深了簡直痛徹心扉!要不是蕭哥告訴我一個真理——”
“……”
諶冰抬起眼皮。
“心中無女人,劍法自然神。”文偉似乎想起了曾經的時光,露出看破紅塵的笑意,“只有心如死灰,才能無堅不摧。”
接着,總結:“我蕭哥,冷漠無情,永遠滴神!”
“……”
諶冰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糾正他。
上輩子警方調查蕭致死前兩小時行動路線,發現他在一中校門口徘徊了一個小時。遠遠看到諶冰被簇擁出校,似乎準備了高考賀禮,但隨後丟進垃圾桶,轉身走了。
想到這,碗裏的飯索然無味。
文偉說:“所以蕭哥才是我男神,他永遠不近美色,才能這麼強。”
諶冰:“他騙你的。”
他就是個戀愛腦傻逼。
文偉:“什麼騙我的?”
諶冰:“沒事。”
“……”文偉看了兩秒,“冰神你咋這麼煩人呢?”
文偉脾氣很好,諶冰沒繼續扯淡,吃完回了教室。
進去發現哪兒不對,看了同桌的書才懂,朱曉座位跟蕭致換了。
陸為民抬手指揮:“哎,諶冰你還是跟朱曉坐一塊兒吧,有話題。早拆夥,免得蕭致影響你學習。”
就這麼換了?
胸口湧出怒火,諶冰開口,壓抑着但語氣依然不太客氣。
“我不都坐了嗎?誰換的?”
“蕭致跟我打報告,說學霸坐他身邊煩,影響睡覺了。我覺得你倆坐一起確實不合適。”
“……”
當頭一棒,諶冰頓時沒話。
蕭致位置換成了對角里側,光線有點兒暗,高挑挺拔的身影靠在窗檯,細長指間似乎夾着根煙,朝他這邊瞥了眼。
諶冰沒忍住“操”了聲。
陸為民驚慌地轉過來:“哎呀諶冰你怎麼還會說髒話啊?這怎麼行,咱們不跟那群壞孩子學……”
諶冰拉開凳子坐下,翻開課本。
諶冰是九中燒香拜佛這麼多年求來的好苗苗,所以要特別保護。但保護到這份上諶冰也覺得氣氛怪尷尬,反而和同學們格格不入。
除了文偉,唯一能說得上話的還真只剩朱曉和幾個女生了。
周末一天假期,下午放假,剛給朱曉講完題接到了許蓉的電話。
“手機發下來了?”
諶冰出了教室,走廊能看見隔壁操場幾個高挑挺拔的男生打球。
“發下來了。”
“回家嗎,我現在讓司機來接你。”許蓉邊招呼邊問,“在學校習不習慣?教學質量怎麼樣?老師照顧你嗎?”
操場,投籃的中心沒穿校服,腿又長又直,假動作騷得要死,偶爾還故意逗幾個菜雞玩兒。
聲音遠遠傳來:“操,蕭哥你好噁心啊。”
“媽的你到底投不投,投幾分,想清楚了沒有!?”
“……”
諶冰收回視線。
“這周不回來了,國慶再說。”
“行,趁放一天假自己出校門買點水果啊牛奶啊,補補營養,食堂飯怎麼樣?要不行你以後就開個假條出校吃。”
諶冰應聲,到馬路邊掛斷電話,攔了輛車。
“去最近的醫院。”
的確很近,大概四五分鐘,下車后諶冰盯着樓層掛牌的“虹橋九中婦科醫院”走神了兩秒。
“……操。”
回頭想找司機,人早溜沒影子了。
太操了吧。
醫院廣場上支起好幾個棚子,宣傳畫冊、橫幅拉滿寫着“關愛女性健康,您一生的摯友——九中婦科全體醫護宣”“她好,我也好”。
諶冰準備走時被一熱情醫生叫住,挺和藹的:“是媽媽在住院嗎?”
“不是,我看別的科。”
“別的科我們這兒也能看!雖然叫婦科醫院但現在業務早拓展了。回來,你看那條道,往裏邊走。”
生怕諶冰跑了似的,抓起一把宣傳單塞他手裏,說:“去吧去吧!”
“……”
醫院規模大概一棟樓,很破敗,進去大廳沒幾個人挂號,空蕩蕩的,對應的腦科還跟眼鼻喉科掛在同一張牌子上。
“拍片嗎?”醫生問。
“拍。”諶冰頓了幾秒,“看看有沒有癌化。”
醫生訝異,隨後,分析電腦的圖:“很健康,沒看出癌細胞的痕迹。”
重生前是高考後才察覺不舒服,檢查時同時發現惡性腫瘤。按時間推算高二自己可能還健康——
但未來……
諶冰出了醫院。
傍晚,餘暉落地,日光勾出長椅上清瘦的身影。
倒出膠袋裡的片子,一個沒拿穩,紛然飄出亂七八糟一堆宣傳冊雜誌,應該是剛才那婦科醫生塞他手裏、隨意放進去的。
還有幾本兩性情感雜誌,封面比基尼熱辣美女,文風知音體。
“冷漠的人世間!閨蜜竟背叛我!一個小三和我老公的二三事。”
“狠心女總裁,你這樣離去叫我情何以堪?”
“純情男大學生,金錢看破,竟成不渝之戀!”
“……”
諶冰起身找垃圾桶,信手要丟進去,餘光無意瞥到下一本的封面。
“馭夫之道:想改變一個男人的命運,就要讓他愛上你!”
“……”諶冰手頓了一秒。
諶冰舔了下唇,確認周圍沒人注意自己,夾指給這本抽了出來。
兩性情感雜誌,綠茶專輯。
目錄:“為什麼男人都喜歡綠茶?為什麼男人都對綠茶言聽計從?為什麼男人都對綠茶毫無抵抗力!”
“綠茶到底哪裏神秘?對方拒絕,卻能不講道德明勾暗引,甚至躋身正房?”
“會茶藝的女人,才能真正控制男人的心!”
“……”
諶冰數度萌生了把書丟掉的想法,但鬼使神差,卻沉重地翻開。
“做一朵靈魂有香氣的綠茶。
第一技:放下你的身段。
不要總顯得可望不可即。
男人,都喜歡楚楚可憐清純無辜的小女人。”
“…………”
什麼東西。
諶冰合上書重新走到垃圾桶前,做了個準備投進去的動作。
過了四五秒。
“操。”
給書塞回子裏,諶冰重新打量周圍。
……很好,沒被任何人看見。
反正離得不遠,諶冰準備散步回去,走在街頭收到了新消息。
偉子:【冰神,晚飯吃了沒?燒烤要不要?】
諶冰:【可以。】
偉子:【我發個地址你自己來吧,我們也快到了。】
諶冰:【行。】
看地點打車過去估計五六分鐘,就在前幾天諶冰去過的低配版CBD。
傍晚,還是周末,商業街隱隱約約有了些熱鬧的趨勢。定位在巷子深處一家燒烤店,諶冰走街串巷找了幾分鐘,快不知道自己竄到哪兒了。
又走到死胡同,諶冰調頭回到巷口,眼前突然躥出個爆炸鋼絲球。
滿頭銀紫,頭髮根根連彎帶抖,穿身豹紋的東南亞清涼小開衫,說話之間正好和諶冰對上了視線。
“……”
諶冰關了手機。
巧了。
鋼絲球瞪着他,大概反應了兩三秒:“操!你還敢來?!”
那天是晚上,現在白天諶冰還沒注意,一抬頭就看到了旁邊頂着“XX”“口口”的破敗網吧。
“媽的,今天你撞我手裏了,那1000塊錢就當先給你墊了醫藥費。”說完揮手,背後走出兩個抽煙的馬仔,一個雞冠頭往左偏,一個雞冠頭往右偏,很講究對稱之美。
諶冰打架打得少但腦子轉得快,餘光看見牆根豎的根木棍,抄手裏,對方上來了就往身上掄。
他身量高,180+,重生前除了攤上個腦癌其實一切素質都正常。只要保證武器別被搶,打這三個人綽綽有餘。
給鋼絲球踹牆上癱着的空檔,諶冰快步出了巷口,迎面撞見一群黑壓壓的身影。
“一會兒先點個腰子,今晚都得喝酒吧?”
文偉走在前面,說話之餘,跟喘着氣的諶冰對上了視線。
“……哎,怎麼回事兒?”
他背後,身影高挑,簇擁在人群中心,蕭致咬着煙跟管坤說話。
聽見動靜,視線掠過來。
“……”
諶冰沒來得及解釋,背後,巷子傳來暴喝。
“操.你媽是不是還跑,老子今天不弄死這小王八蛋——”
鋼絲球扶腰罵罵咧咧出來,看見蕭致更興奮了:“蕭子,快快快快,就你前面這個!上次報警網吧抓未成年害我罰款一千。我還沒揍他——”
揍他?他被揍還差不多,但現在當著一堆人面子過不去,強行挽尊:“這臭小子我他媽還沒打夠,滾回來!今天不給你皮扒了,叫你以後還他媽瞎報警!操!”
蕭致掐了電話,看向諶冰。
諶冰運動了這麼一會兒熱得臉冒潮汗,額發潮濕地貼着耳側,膚色微紅,唇色蒼白。
衣服剛靠牆也弄髒了,反正怎麼看怎麼一被欺負的主兒。
對上目光,諶冰不可避免地開始分析:首先,蕭致不可能幫外人對付自己,但現在情況特殊,他可能會對自己置之不理……
“面對綠茶攻勢怎麼辦?坐以待斃不主如動出擊!走綠茶的路——”
腦子冒出這句話。
兩三秒,諶冰往前,力不能支撞進蕭致懷裏。
蕭致:“……”
諶冰腦子裏似乎有個人生導師正在大放厥詞——不要逞強,不要比男人還A,放下你的身段!
諶冰抬手抓住蕭致的肩膀,輕聲說:“好害怕。”
他背後,扶着腰的鋼絲球:“……”
傷痕纍纍的左右雞冠頭:“……”
從外貌來看諶冰就一不會打架的高中生,乾乾淨淨還有潔癖,平時冷靜理智、矜貴淡漠,現在眼角發紅說話發抖,很有受了欺負的說服力。
諶冰:“他們打我。”
蕭致臉上本來沒什麼表情。這會兒,似乎燎了絲陰火。
這群人彼此其實認識,聽說網吧被炸了除了嘖嘴挪別的網吧以外別無反應。
總之打高中生就他媽不對,問題很大。
文偉先開噴:“啊不是,這就打人啊?”
鋼絲球:“啊不是,這還不打人啊?何況誰打誰還兩說呢。”
“那不就是你們打他?沒必要吧虎子哥,你怎麼知道是他報的警?萬一當時工商局正好微服私訪呢?”
“我他媽看見他晃手機了!”
“晃手機就代表報警啊?”文偉拿出手機,晃了晃,“是不是不許玩微信搖一搖?我搖個附近的妹妹你也管啊?”
“…………”
嘰嘰喳喳你一嘴我一嘴吵,橫豎諶冰理虧,文偉總之搗亂就行了。
“不管怎麼說你得給我們男神道個歉吧?九中之光,要腦子打壞了,你們就等着被陸為民的怒火和痛苦圍剿吧。”
鋼絲球以前是陸為民的學生,何況蕭致現在表情似乎不太對,完全沒有站自己的意思。悻悻道:“道歉?做夢!算我倒霉,這事算了!”
拖拖拉拉走開。
蕭致摟着諶冰的動作改成了扶,隨後,鬆開。
指尖有點兒燙,掠過手腕。
諶冰想說話,蕭致轉頭朝另一邊走了。
文偉過來照看他:“真挨打了啊?”
“沒。”諶冰撿起剛才落地的袋子,文偉驚訝,“還去醫院了?身體不好?”
“沒事。”
曲里拐彎總算找到了燒烤店,十字路口的一家,招牌掛羊頭賣狗肉貼着“美蛙魚頭”。坐下,文偉開始點菜。
點完,遞給諶冰:“你看看有什麼想吃的。”
諶冰隨便勾了幾道,另一頭,蕭致從不遠處回來了。
手裏拎的一袋東西丟桌上。
沒人接,文偉接過打開一看,遞給諶冰:“給你買的。”
葯。
文偉樂了:“哎媽的我們打架了腰酸背痛,拿瓶紅花跌打損傷藥酒擦擦就完事了,蕭哥你怎麼回事,還專門去買葯?”
他笑着笑着,對上蕭致複雜的視線。
文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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諶冰:沒人看見我在看這本書吧?
我:……
讀者小朋友:……
我們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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