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與小人(上)
()“這是哪,我怎麼在這,小兄弟呢,咦?小姐,你也在……?”床上的章續意識一回,抱頭坐起,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情不自禁一碟問題脫口而出。白衣女子就是劉姑娘。這時日薄西山,稀落的霞光灑落下來,幾兩不小心掉進窗來。劉姑娘柳眉微隆,拉下帘子,挑弄帷幄,把霞光一點一點趕出去。章續輕嘆一聲:“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劉姑娘聞見章續感嘆,心中大是共鳴,亦嘆了口氣。章續見劉姑娘向自己蓮步走來,如若凌波微步,一時感慨萬千:“怎麼好的一個姑娘,怎麼要裹負者苦恨仇怨,上天一點也不開眼。”劉娘娘見章續已經醒來,坐在床上,卻仍然面無血色,一張犀白得臉兒不禁露出憐憫之色,只聽她道:“章管家,今晚你別去了,你在這休息好了。”章續驀地跳起,又木訥得坐下,道:“老夫老了,不中用,小姐用不着老夫了。”劉姑娘道:“章管家多心了,你好好歇息。我要走了。”她始終貌合神離,心不在焉。章續又是一聲嘆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說道:“咦,小姐,你有看到一個少年嗎?”劉姑娘道:“他被人帶走了。”章續一驚,急道:“那人是誰,好人壞人?”劉姑娘看着那還是溜進來的霞光,喃喃道:“也許……他……。”章續見劉姑娘躊躇不決,心下大急又問道:“那迷香是他下的?”劉姑娘沒有回答他,兀自凝視着那一點霞光,突然往事如潮,滔滔湧進心頭來。也是十年前,他爹死了,被文刀殺死的。誰敢找文刀報仇?她是大戶人家,他爹留下如山的家當,她願意散盡家財,請武林高藝膽大的武師為他報仇。但是他錯了,不是武師們得技藝不夠高強,只是他們的皮太薄,他們自愧自己的臉皮不足以抵擋文刀的“連環刀”。所以劉姑娘願意以傾囊而出,江湖武師卻不想赴湯蹈火,以命相償。但只有一個人例外,這個人當時威名顯赫,豪情廣傳,有人說他是鐵做的男兒,鐵膽、鐵面、鐵劍。有人根本不把他看做人,所以又有很多人叫他神,劍神。常言道:“人中呂布,馬中赤兔”,這當兒卻有一句話,“人中晉錚,劍中無鋒”。無鋒神劍晉錚,任俠江湖,仗劍武林,那日晉錚正巧蘇州,聽聞了城中有個女子為父報仇不惜重金,只可惜沒有一個敢挺身而出主持公道,於是晉錚毅然拜訪劉府,上堂叩拜燒香,然後詢問其中緣由,只聽劉姑娘涕不成聲,以淚洗面,無法將事情原委說明清楚,只聽的她隱約說道:“……李伯說是“連環刀”文刀殺了阿爹……”。晉錚登時心中一凜,只道:“怪不得沒有一個人敢攬下這道口事,就是草市上詢問半天,人們也都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聞言其他,原來這罪魁禍首是文刀,世上最可怕的殺手。”晉錚猶豫片刻(注意這點!!),最終告訴劉姑娘他願意為替你報仇。於是劉姑娘與晉錚就此踏上了復仇之路。這其中他們注意到了一個人,劉府的管家李伯,是他告訴劉姑娘他爹死於文刀之手,當待晉錚前去向李伯求證是,李伯卻無故失蹤了。說是失蹤,不如說是畏罪潛逃,劉姑娘晉錚同是這般想法。晉錚問劉姑娘:“李伯何許人也。”劉姑娘倩臉微搖,柔聲微顫:“李伯,自小我便叫他李伯,從六歲那時他便是我們家的管家,但我不喜歡他,他一張老馬一樣長的臉,卻從來都不笑,可是阿爹卻很信任他,什麼事都要和他商量好了,才能放心去做,我曾多次問過阿爹,李伯是哪裏人呀?阿爹卻回答我,李伯年紀大了,阿爹要不在了,你要好好聽他的話,照顧他終老。我不曉得阿爹怎麼會說這樣一番話。”“有一次,阿爹喝得大醉,阿爹平日最討厭看別人酗酒,但那日他卻喝了不少,他只不住的喊‘今天我真高興,今天我真高興……’,我想再過十天就是阿爹的五十大壽了,他興許為這件事高興。我問阿爹今天清晨我看見李伯騎着您的白馬出去了,他去哪裏了。阿爹揚揚得意的說,李伯可是朱氏君子山莊的高手啊,他這次出門當然要辦大事啦……”“朱氏君子山莊的高手?”晉錚道。“……是的,十日之後阿爹做壽,李伯也就在那個時候回來了,沒想到……沒想到……三日後阿爹就被……就被文刀……,”劉姑娘抽噎不止,面若白紙,再也說不下去了。晉錚道:“文刀為什麼要殺伯父。”劉姑娘淚眼瞧來,“你難道不懂么,這不是為了你們江湖人都想得到了連環刀譜么,因為我爹得到了連環刀譜,這個催命的刀譜……。”晉錚一臉正色,絲毫不感驚訝,顯然他確實知道,他道:“現在連環刀譜被文刀搶走了?”,他本想問:“你知道現在連環刀譜在哪嗎?”,他一想,斷定文刀殺了他爹,一定連刀譜一起取走了。誰知劉姑娘卻很肯定的搖搖頭。只聽她緩緩道來。“文刀沒有搶走刀譜,因為在阿爹遇害前兩天,刀譜就不見了”“哦?”劉姑娘續道:“李伯說是一個使柳葉刀的人幹得,他說這個人就在君子山莊上。”晉錚一驚,“你說的是鬼影人柳葉刀?他可是全身包裹這黑布?一個身材極高的人?”劉姑娘道:“鬼影人?我不曉得,但那日我確實見到一個非常高的人和阿爹在庭院中談話,阿爹不讓我偷聽,所以他們講什麼,我一點也不曉得。我只能遠遠的看着那個人,他真的很高,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這麼高的人,跟一根竹竿子似的。他就是鬼影人?”晉錚微微點頭,雙目隱約展露一絲懼色,他道:“對,就是他,這個人做事十分狠辣,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十二年前,六月,金槍王教頭全家三十口性命一夜之間,死於非命,六扇門根據蛛絲馬跡很快鎖定了一個長的奇高的人,只是這個人重來裹着黑布,不以真面目示人,來去真如鬼影一般,直讓六扇門上下束手無策。”“九年前一月,金陵首富金面佛李仁全家老小一百三十七口人中毒死亡,其中李仁是被人一刀斃命。死法與王教頭如出一轍。六扇門立刻想到了那個奇高的人,當時出動全力,全城封閉收索,卻依然不能發現他的蹤跡。這隻有鬼才能做得到!所以六扇門的人都叫他鬼影人。”“那以後九年之中鬼影人再也沒有出沒在江湖,真如鬼一般消失了。沒想到現在他又出現了,看來這連環刀譜的誘惑力還真不小啊。”此時劉姑娘、晉錚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武夷山朱氏君子山莊,李伯是君子山莊的人,李伯又說鬼影人與君子山莊有聯繫,他們只覺得只要到了君子山莊,一切疑團便迎刃而解了。次日,晉錚去客棧取來一把劍,劉姑娘咋看一眼,只見一柄寬大的古玄巨劍,兩刃無鋒,黯淡無光,負在晉錚背上,齊頭平膝,看得甚是拙笨。劉姑娘道:“你為什麼用這又重又鈍的劍?”晉錚只冷冷地說:“我不想占人家便宜。款且你們聽過大巧若拙嗎?”於是兩人奔馬向福建武夷山君子山莊進發。在路上,風火客棧,他們遇上了另一個君子山莊的人,這個人細眼高鼻,油發披肩,時不時就挑眉拽頭,一副姦邪小人的模樣。那劉姑娘晉錚一問之下,果然那人叫朱非己,江湖人在背地裏管他叫“真小人”,他的師兄正是朱氏君子山莊的莊主朱施津,聽到這三個字,人們皆會點頭挺出大拇指:“好一個施金君子”,這可另萬千人為之一惑,他們師兄弟兩,同食一粟,同居一屋,竟然卻走向了兩個極端,水火不容。劉姑娘聽晉錚說:“朱非己七年前就離開了君子山莊,也沒有人知道什麼原因,估計也就是他為非做歹,壞了莊裏的規矩,這才攆下山來。”“之後七年裏,朱非己一直在巨龍幫,所謂臭氣相投,可真不錯,巨龍幫總幫主趙江龍一見之下,談話甚是投緣,竟然把朱非己奉為上賓,以禮相待。今日他又來武夷山也不知所謂何事?”“武夷君子山莊建於本朝洪武年間,至今尚能完好保存,不當其與朝廷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更重要的是武夷山,山峰崢嶸,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其間前去君子山莊的路陷阱重重,暗箭待發,更是險象迭生,危機四伏。……”劉姑娘道:“我可不信,君子山莊修行的不是君子之道嗎?他們怎麼會設下這些卑鄙的陷阱,做小人勾當呢?他們難道不怕傷到平常遊客嗎?”但又想到朱非己柳眉細眼,狂傲不羈,鐵定是會幹一些小人的行經,為李伯做事鬼鬼祟祟,也算不上什麼君子。所以只覺自己的話大是不通,便不再講了。晉錚瞧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嘿嘿,珍珠尚有瑕疵,君子山莊碩大一個林子,有些壞鳥也不是什麼怪事。”“咳咳……”晉錚只覺自己言語太過輕薄,咳了幾聲,稍調神態,正色道:“要不是莊主朱施津親自邀請,一般人要想進到君子山莊,那是千難萬難,有如登天。”“所以我想朱非己雖為君子山莊的棄徒,但他曾經也好歹是君子山莊的三大弟子之一,他對君子山莊的機關雖不能說了如指掌,也是知之甚多,我們只要有他帶路,此去君子山莊一定會安全的多了。”劉姑娘道:“棄徒?我聽阿爹說,棄徒重回師門,那是要遭同門唾棄鄙夷的呀,有甚者鬧出性命也說不準。這樣了話,你說朱非己會答應跟我們一起去嗎?方正我是不會的。”劉姑娘說“方正我是不回去的”,不但意思是朱非己不會和我們一同上山,而且他還想說,“要是他去了,我就不去了。”她從心底里瞧不起小人,不願與他們為伍,自然就不會願意與他們一同去君子山莊了。晉錚似乎沒聽懂劉姑娘第二層意思,他胸有成竹:“我若叫他去,他就一定會去。”劉姑娘滿不高興道:“真的嗎?”誰知晉錚走到朱非己面前,朱非己立刻神色恭敬,點頭哈腰,晉錚再跟他說了幾句話,朱非己便拍了拍胸膛,欣然接受了。很明顯,果真晉錚一句話,朱非己只有從命的份。劉姑娘一臉疑惑,這朱非己名頭也不小,怎麼就一句話便讓晉錚收服了?她想,他為我們帶路也罷,頂多我不看他一眼,不和他說一句話就好了。天色已晚,他們準備在這“風火客棧”住上一夜,就在這天夜裏,劉姑娘認識一個令她春心蕩漾的少年,這個少年叫李秀,劉姑娘永遠忘不了他的相貌,濃密的粗眉、炯炯有神的大眼、淡黃的臉頰,親和的笑容。更讓劉姑娘喜不自禁的是,這個少年也要去武夷山,為他的父親採藥。於是劉姑娘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對那少年說:“要不我們一同去,互相也有個照應。”說完她登上紅了雙頰,心撲通通的跳,他又羞又憂,渴望那少年答應。李秀搔着頭,一臉燦爛的笑容,毫不猶豫的應允了。劉姑娘大喜過望,笑靨盛綻,梨花怒開,拍手叫好。立馬感覺自己大失儀態,透漏了心事,不禁轉喜為羞,低下頭去,再也不敢看李秀一眼,生怕自己的眼波觸到了李秀明朗的眸子。但她又是喜歡,渴望,渴望李秀能多向自己瞥上一眼。她想像李秀瞧她的神情,與她說話的語氣口吻,心裏也是美滋滋甜蜜蜜的。這就是一個少女的春天。春天裏渴望着陽光。次日,李秀新租了一輛馬車,帶着他父親與劉姑娘一夥一同去武夷上。晉錚問李秀:“伯父年紀老邁,你只需采完草藥,帶回來給他,不更好,何須讓伯父受這跋山涉水之苦呢?”李秀道:“家父年輕時好酒,日日無酒不歡,到老了卻也改不了這個嗜好,每日都要飲上兩斤青酒,方才安神。可是老人筋骨衰落,腠理張馳,外加這酒氣入髓,終於傷到了肝經,觸及目竅。家父現在看人看物,眼前只覺籠罩一層白霧,氤氳不堪,難受極了。我聽一名鄉醫說,只要到武夷山上采百茶,取其葉,碾成渣,淬出汁液,然後把汁液給家父飲了,不出十日,眼睛便好了。只是這汁液要現取先飲,所以只好讓家父奔波塵途,顛沛山險。”五人三日後來到武夷山腳,期間相互扶持,有難同當,雖說險象迭生,卻也其樂融融,尤其春意暖暖,明波暗流。這是劉姑娘一生度過最開心的三日。可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就在一個黃昏夕陽里,火雲紅霞間,昏光一點一點從葉隙見漏下來,灑在李秀和劉姑娘的身上,像是在為他們滴淌着淚。他們兩就於此景分手了,李秀要為他父親採藥治病,劉姑娘要為他父親報仇雪恨。他們終究不能走上同一條路。就在上黃崗山的路上,他們分手了。所以劉姑娘討厭夕光,直到十年後的現在他依然討厭,也許應該說是害怕,害怕失去。“哎”一聲幽怨婉轉的輕嘆聲中,李姑娘走出了房間。此嘆雖輕,卻承載着十年的情仇,十年的悲歡。一切都要在今晚做個了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