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失算(二)

第605章 失算(二)

前兩年他在外遊歷,偶遇無懷先生,曾有幸得與之相談半日,也甚自如歡愉,引為師友,臨別時曾贈自己親手所繪的天下輿圖,輿圖中落款便是自己的別號“霜時”。

這別號知道的人並不多,但能以“小友”二字稱呼他的,便也只有無懷先生一人了。

所以他當時便讓將送信之人請了來,來人自稱衛英是無懷先生的護衛,但謝岑一見那人,他便知道送信這人便是自己先前調查過的陳國前承恩將軍韓附北。

無懷先生親筆的這封信,不過寥寥幾字對久別後生小友的問候勉勵,而韓附北口述給自己傳達的那些話……

謝岑不得不承認,縱然自己手段非凡,但在無懷先生這樣的人跟前,還真的是什麼都算不上。

初初的那一次見面,半日相談,謝岑對無懷先生的感覺是深不見底的學識、犀利明透的見解、高華廣博的格局,是儒士之溫雅、君子之端方、先輩之親和,自此之外他與無懷先生也再無更多交集,除了偶爾雍黎提到無懷先生的一二言語,也未曾加諸給自己更多別的感覺。

但今日不過是韓附北與自己詳說的無懷先生之謀,卻讓他一改之前對無懷先生的印象。

那是真正的擅佈局者,是真正的擅謀略者,也是真正懷大義的無雙國士。

“怎麼?不方便與我說?”雍黎見他久久未開口,雖心中疑慮,卻也並未打算強求。

她只是糾結的是,為何她祖父來了大都府卻未曾來聯繫自己,而是去聯絡了謝岑。

又想起此番上璋和長楚之約,自己已然知道,祖父在其中的作用不可謂不大,便又猜測祖父此番聯絡謝岑,莫非還是為著盟約合作之事?若真是如此,也沒道理不告予自己知道。

莫非……

雍黎突然想起,自己壓在“詞人霽”書房裏的那封書信……

祖父特地書信來告知自己的,那所謂的婚約……

雍黎抬頭看向謝岑,卻見他神色並無異常,只道,“這是我與無懷先生之約,並非不能與你說,只是這是原還不在當前,而在以後。先生說,此處棋局剛開,執棋之人不是他,局勢如何走向也無法斷定,但陳國之變無論大小,往後必當影響各國,局勢之大變各國之紛爭,縱是必然,但也當先為百姓所有謀。所以,他要安排的,便是後來事。”

謝岑幾句話說得隱晦,但其中之意卻又坦然而清晰。

雍黎明白他的意思,也更了解自己祖父,微微一笑,“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謝岑見她這般態度隨意,並沒有要追問的意思,反倒是覺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說什麼,馬車卻突然一頓一停。

雍黎原本是虛虛斜靠着車廂,這突然一停,慣性讓她身子一歪便要往前面摔下去,謝岑下意識便伸手拉她,誰知雍黎卻自己一手扶助車窗,穩住了身子。

她歪斜着身子,穩住了倒下去的力道,剛自己勢力坐穩,卻瞧見謝岑已經伸到面前的手。大約是見自己已經穩住身體,並不需要要他幫扶,謝岑覺得自己這伸在半空中的手有些突兀。

他笑一笑,正欲收回,雍黎卻突然伸出另一隻手。

她的那隻手握上了他的手腕。

謝岑覺得雍黎的手是一如既往的涼,但不知怎的,卻又覺得掌心灼燒出熱度來。

他愣一愣,雍黎卻似乎很平常,藉著他的力道便坐直了身子,一邊問道,“發生了何事?”

外面駕車的謝岑的屬下,略掀開車帘子,回稟道,“主子,前面有異常。路面似有血跡,只是似乎被人刻意處理過,只是大概處理得匆忙,雪又未那般快地覆蓋下來,所以還是留了些痕迹。而且我們走的這一條路不是主道,如今至晚,路上基本沒有什麼行人,所以積雪並未有絲毫踏破的痕迹,但在前面這一段,卻腳印雜沓凌亂,還有在地上滾動拖拽的痕迹。”

謝岑掀開車簾下車去查看,雍黎也跟在其後下了車。

果然見得前面巷子裏,原本覆蓋了整條路的皚皚白雪皆被踩得一片凌亂,而凌亂中隱約可見不同與旁的地方的一點鮮亮色澤。

二人走近一看,果然是血跡,甚至都還未有新雪覆上,估摸着便是方才發生的事情。

謝岑抬頭四處查看了一番,由此處往前有兩個十字的路口,離得近的那個路口離此處不過五十餘布的距離,而在此處便可見得那兩個路口,往東往西往北通向無處的巷子都有人行走的足跡。

“第一個路口,往東。”

謝岑仔細觀察一番后,得了這麼個結論,他抬頭看了雍黎一眼,見她會意點頭,便朝自己那個屬下道,“你駕車折返,另尋小路回去,多繞幾段路,必要的時候可棄車,莫要讓人發現你的去向。”

那人點頭應諾,“屬下今日不回官驛,另尋一個不起眼的住處。”

待得那人駕車離開,謝岑便拉着雍黎往那邊路口去。

路口灰褐色的坊牆上,略靠下的位置有一個小小血印子,看着是新鮮的樣子。只是雍黎卻在血跡下方位置,又仔細看了看,牆上有一個不深不淺不寬不窄的凹痕,痕迹銳利,不像是以往被人磕碰出來的,看樣子像是刀鋒。

再往前走,只有幾行雜沓的腳印,倒沒有方才那邊路面那麼凌亂。

“看腳印,從這邊過去的有五六個人,再加上方才那幾條道路,約莫今晚在到這裏的有近二十人。”謝岑道。

雍黎的目光沒有在那些腳印上,而是落在牆角某處積雪上。

因為靠近牆角,慣常不會有人刻意從那邊走,所以積雪應該保存得比別處看起來更平整些才是。

但這裏……

雍黎過去,蹲在地上仔細查看,慢慢道,“看着痕迹,隱約是有一個扁平彎曲的物體落到此處,這裏似乎有把手……看大小形狀,莫非是把彎刀?看角度方向……大概是從那邊路口那邊脫力落到此處的……”

雍黎又往後看了看謝岑的方向,從他腳下位置看到自己腳下位置,指了指地上的一串腳印子,繼續道,“大約是有個人,走過來撿拾,在這裏停住的……還有這個,應該是拇指和其他四指握把手的印記……這麼說來,那那邊牆角的凹痕,莫非便是這個疑似彎刀的物件砸出來的。”

“這麼個小細節,你竟也注意到。”謝岑笑道,“只是你推斷出的這些,似乎也沒什麼大用處……”

“確實……那我們往前追追看?”雍黎拍拍手,一笑起身,目光卻還是在那彎刀樣的痕迹上停了停。

沿着這條路一直往前,直到腳印消失在長街盡頭,二人也並未發現何處蹤跡。

四處一看,雍黎有些奇怪,謝岑卻拉着她繼續往前,也不再沿着外邊街巷走,而是直接進了坊間。

坊間道路交錯,居民集中,走動的人比坊外道路上走動的人要多,所以各處路面幾乎沒有平整的積雪的地方,來來往往的雜亂的腳印很多,根本判斷不了方才那些人的方向了。

“這裏。”謝岑指着路面一處有拖曳痕迹的地方,混着泥濘的殘雪中又是一縷不是很明顯的血跡,看方向是往這處小巷子西邊去的。

二人忙往前去,小巷子盡頭是個死胡同,只是靠一側有一口井,井側有兩塊枕石,靠着井口還歪斜這一根被雪覆了一半的搗衣杵,大概是附近幾戶人家共用的水源。

井口不大也不小,井欄上的雪被蹭掉了半圈,雍黎想要上前去查看,謝岑卻拉住了她,“莫要看了,仔細晚上回去做噩夢。”

“我像是會被嚇着的人?”雍黎不以為意,又道,“所以那些人拋屍在這井裏?只是我不大想得明白,這井看樣子是附近百姓常用的,頂多明日便會有人到這裏取水,也定會發現。他們把人丟在這裏,顯然並不是害怕會被發現的,那既然不是為了藏屍,為什麼方才在那邊路上不幹脆就棄在路邊呢?”

謝岑略一思索,“想必也不是為了遮掩,只是為了拖延一段時間。”

“那你說,這事情只是為了殺這個人,還是為了殺人這件事?”雍黎這句話說的快要連她自己也繞進去了,但謝岑卻聽懂了。

“這也說不準,首先殺人者是哪方勢力我們不知道,被殺的人是何身份,我們也不知道。”謝岑道,“不過我想着既然能一下子出動近二十人來殺這麼一個人,那這死去的這個人,背景應該不同尋常;而能一下子出動二十人出來只為殺一人,那這些人背後的勢力也不是普通人。”

“確實。”雍黎道,“還有,你不覺得,縛風樓莫名其妙死的那個人,和這裏被殺的這個人,這兩個人有些什麼聯繫么?也許是為著同一個原因?或許是被同一方勢力所殺?”

“我其實也有這方面待得疑慮,今晚實在太巧,一下子死了兩個人,還都是在這知春坊內。”謝岑道。

二人有許多不解之處,此時也都無從解答,雍黎倒是想把井裏的屍體撈上來檢查檢查,但是就憑他二人之力,約莫是弄不上來的。縱然身邊有人,這動靜太大的,一旦被人發現,他二人說不清不說,暴露了身份就不大好了。

謝岑瞧着雍黎頭上都落了滿頭的雪了,連睫毛上都積了一層,正想說離開,後邊卻有一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二人順着聲音看過去,卻見有個半大小子探出頭來左右看了一眼,初時沒看到謝岑雍黎二人,便走出門來,這下恰瞧見那井邊站着的二人。

那半大小子一愣,頓時有些驚慌害怕神色,轉了身便要往屋內跑,但他速度哪裏比得上謝岑,很快便被阻了去路。

“我……我什麼,什麼都不知道啊。”那小子嚇得發抖,話都說的不甚連貫了。

“你不知道什麼?”謝岑倒是沒什麼鉗制他的動作,只是瞧着他,問道。

他這話問得實在是沒什麼邏輯,雍黎卻笑了。

“我沒看到……,沒看到。”那小子連連搖頭,實在是個膽子小的。

雍黎上前兩步走到跟前,從袖子裏掏出個錢袋子,她今日出門前難得記得帶了些碎銀,將那些碎銀倒在手上,平伸到哪小子跟前,道,“你方才看到了什麼,一五一十告訴我,這些銀子便是你的了。”

那小子怯怯,初初並不敢要,但聽他們語氣似乎與方才人並不是一夥的,且瞧着也不像是壞人,便又有些猶豫。

雍黎顛了顛手裏的銀子,約莫三五十兩,也是尋常百姓家兩年的嚼用了。

那小子被銀子略晃了眼,試探性地伸出手,雍黎將那一把碎銀都塞到他手上,銀子觸手沉甸甸的質感,讓他戒備心少了許多。

他湊近二人,悄悄道,“我方才關門時,透着門縫瞧見有六個人往這邊過來,其中兩人還抬了個受傷的人,他們一邊走其中一人還一邊在後處理那受傷人滴下的血,我不曉得這幾人身份便有些害怕,況且咱們這些老百姓也不敢多管閑事,所以便沒再看,躲回了屋子。後來想想覺得不大對勁,便又偷偷出來想再看看那群人走了沒,誰知便看到了你們。”

他說完,又看着二人,怯怯道,“我看到的便就這些,其他的……確實不知道。”

那小子原本還擔心他這消息沒什麼用,覺得平白得了人家幾十兩銀子不大過意得去,正想是不是該還了些去,卻聽見雍黎又問,“那些人體貌如何?衣着如何?可有帶兵器?兵器是何種兵器?”

“體貌倒是尋常樣子,沒什麼可說的,但是隱約瞧着是用同樣的銅冠束髮的;穿的衣服都是暗色,玄色褐色之類的,旁的倒是沒什麼,不過似乎有一人腰間揣了枚赤色的令佩。花紋是什麼樣的我倒是沒注意,我當時太害怕了,要不是那人動作太快掉了令佩,然後回頭撿起來,我都不會注意到這東西。”

“至於兵器,除了那被抬着的人,其他五人都帶着兵器,似乎還不止一樣兵器,除了長劍外,似乎腰間都佩着一柄彎刀……額,應該是彎刀吧,瞧着不長,我先前在那邊鐵匠鋪子裏看到過這樣形狀的……”

“果然是彎刀……”雍黎聽了,算是確認了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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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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