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章珏
轉眼之間就到了十月,天氣愈漸涼快起來,藍月兒每次出門的時候,都不得不多穿上一件大氅,以抵禦外面的寒風。
追查老王爺府上那個門客一事,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鳳九幽手底下的暗衛查出來了那人是一個假道士,用正經道士的名號招搖撞騙過一陣,曾經被扭送到官府,後來鳳九幽登基大赦天下之時,已經被關了三年的他就被放了出來。他入獄之前一直在江南一帶活動,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來到了京城,又到了老王爺面前。
從他出獄以後到初入京城,期間有四年的時間,之後他就一直在京城周圍活動。因為沒有個正經的事做,查起來不算太容易,但沒過多久,暗衛還是給出了這人的畫像。
鳳九幽把暗衛連夜趕製出來的畫像拿給藍月兒看,畫中那人方臉,細長眼,右臉的顴骨下面還有一顆明顯的黑痣。本來是不怎麼顯眼的長相,卻因為那顆突兀的痣而猛然生動了起來。
“你說這人在京城裏面活動了好些年,那怎麼現在才查到,以暗衛的能力來說,這不應該啊。難不成是有人暗中協助着他,幫他躲過暗衛的追查?”藍月兒看完了畫像,在腦海之中細細搜尋一遍,也不曾有這個人的印象,“這人看着眼生,我應該沒有見過。”
“非也,此人名叫章珏,出獄之後身無分文,在江南待過一些時日之後卻猛然變得闊綽。但等到他北上來京城時,卻又重新變得身無分文。他一路流浪,靠着討食才勉強挨到了京城,一直住在偏僻鄉下的破舊草屋之中,鮮少有人見他出門。因為不曾重操舊業,再加是偷潛入京,因此暗衛難查了一點,不過倒是沒發現有人在暗中協助他。”
到底是他自己躲得好,還是真有人暗中相助,等到把人抓住之後,一問便知。藍月兒隨手放下畫章,“這人現在在哪裏,老王爺府上藏着,還是偷偷跑了出去?”
“查的時候發現一件事,肅王手下也有人在追捕他,不過還沒能發現章珏的行蹤。那盧六不是說老王爺事成之後要殺人滅口嗎,估計是真的,並非是障眼法。”
“殺驢卸磨而已。”藍月兒輕輕哼笑一聲,抬眼望着鳳九幽,燭光在她眼睫上映出一點淡淡的橙紅,“那這人什麼時候能抓來?”
“最遲不過明日。”鳳九幽突然伸出手來碰了碰藍月兒的眼皮,藍月兒眼見着他的手伸過來,倒是躲也未躲,任憑他蜻蜓點水般觸了一下。
“明日之後,章珏到底用了什麼法子,便能水落石出。”鳳九幽的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張開雙臂,做了個環抱的姿勢,藍月兒笑着鑽進了他的懷裏。
章珏此人被抓之時,還躲藏在他的那間小破屋子裏面。
來到京城裏的頭幾年,他饑寒交迫,袋中空空,難以找到蔭蔽的地方,誤打誤撞來到了郊外,又陰差陽錯地找尋到了這一處無主的草屋。
這裏顯然已經有多年未曾有人居住,頭頂上成捆的茅草已經被風雨壓垮了一半,地面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和已經風化變乾的鳥糞混在了一起,讓人無從下腳。章珏身上最後的幾文錢全部被換成了饅頭,他勉強在這屋子裏面尋了一塊地方坐下,填滿肚子后將這草屋裏外拾掇了一遍。
他並非不想去京城繼續之前的營生,可他來到京城之後有別的事情要做。在沒有達成目的之前,他可不能那麼早再被抓進去了。他雖然住在這間草屋之中,但每隔一段時日還是會喬裝打扮上一番,偷偷跑入城裏,打聽一些事情后再悄悄回來。他沒有錢,只能依附於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
那人前些年間一直不見有什麼動靜,章珏雖然等待的心急,但也無可奈何。直到今年開始,時刻關注着老王爺動向的人終於嗅到了一絲蛛絲馬跡。他已經等了太久,沒有耐心繼續等待下去了。於是在一個陰霾的下午,他跑上了街道,跪倒在了老王爺剛剛出府的車馬之前,含蓄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還好,老王爺雖然剛把他帶回去,就叫人狠打了他一頓,但最終還是用了自己的法子。
這間草屋四周一片荒涼之景,哪怕種些雜草都長得稀稀拉拉,章珏在這裏住了好些年,幾乎未曾見過有人抵達過這裏。以至於房門被人猛然推開之時,章珏第一反應不是驚慌,而是有些茫然。
來人在他的臉上巡視了一番之後,點點頭。他身後的人接了指令,兩個人上前來,不用廢什麼力氣就將章珏雙手捆在了身後,壓着他走出了這間草屋。
章珏去見老王爺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知道自己到底難以逃脫,無論如何都會被老王爺找出來,乾脆就一直躲在京城沒有出去。來人捆住他往屋子外面拖,他倒也不怎麼反抗,乖乖的跟着走就行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突然就皺起了眉頭,“你們不是肅王的人?”在意識到這點之後,他突然開始掙扎了起來。
他的這些拚命掙扎在暗衛的眼裏毫無用處,一雙手依舊如鐵鉗一般牢牢地擒住了他。章珏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剛想出聲說什麼,就被突如其來塞進嘴裏的一塊布抵住了舌頭,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再下一秒,章珏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章珏四周已經是銅牆鐵壁了。雖然手腳上面並沒有什麼束縛,但這屋子裏面的陰冷還是讓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一個寒顫,報緊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縮在一個角落裏面。
“人抓住了,怎麼樣,招了嗎?”藍月兒慢條斯理地喝着今年的最後一碗酸梅湯。夏天已經完全結束,暑氣也全部散去,以後再要喝這麼冰涼的東西,需得等到明年,鳳九幽才會准許。
南歸低頭,“回娘娘,一開始嘴硬不肯說,現在已經全都招了。”
藍月兒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碗,陽光折射在碗沿上,亮亮的。她用指尖扣着桌子,隨着這聲音說,“既然總歸是要全部招了的,何必一開始嘴硬,白討一番苦吃罷了。”
南歸道:“總有那麼些人覺得自己已經看淡了生死,無懼無畏。可人終究是血肉之軀,怎麼可能當真沒有懼怕之事。這些人,他們遠遠不及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堅定。”
很顯然,章珏就是這樣一個人。
來京城之前,他早已經在心中下定了決心。他認為自己不怕死,可是真正到了生死關頭,才意識到自己原來如此留戀生的滋味。想着一開始就沒把自己當個人看的老王爺,他心中陡然升起來一股不甘不願。憑什麼他要為一個看不起他的人做嫁衣裳?
南歸壓低了聲音說,“娘娘,茲事體大,還請關上門說話。”
屋子裏面的橘白自覺退了出去,緊閉了門。
“到底是什麼事,你說吧。”
南歸講了這章珏來京城之前發生的事情。
“這章珏出生之時母親就難產而亡,他的父親是一個小官的幕僚,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小官的死對頭,那小官就把他父親送給了對方折磨致死。章珏年少失怙,有幸得了八皇子庇護,謀了件差事。八皇子和長公主聯手后,長公主來到京城,他曾經把自己的一些下人送給了長公主,章珏便是其中之一。章珏雖然其貌不揚,但做事伶俐,還算討長公主歡心。當年林問愖匆匆逃離京城的時候,身邊沒帶多少人,章珏又在其中。”
藍月兒側耳聽着,沒想到這麼一樁子事,竟然牽扯到十年前的事情來。
南歸繼續說道:“他當年雖然跟着林問愖逃亡,但半路卻不小心走散。輾轉終於到達江南之後,章珏本欲繼續在林家做事,但林昊疑心他已經另謀了主子,派人把他趕了出去。章珏不得已才在江南招搖撞騙,隨後又鋃鐺入獄。大赦天下之後,章珏被放了出來,林問愖念在他一路護持着自己從京城裏面逃出來,遂又把他帶回了林家,給了他一點事做。”
南歸看着面前的藍月兒,“但好景不長,林家舉家從江南搬走,再不踏上這片土地。章珏就這麼又一次被遺忘在了那裏。”
藍月兒點了點頭,“這麼說來,好像他恨朝廷,恨藍家倒是有理有據。朝廷官員讓他失去了父親,陛下和藍家讓他接連失去了八皇子和林家的庇佑。尤其是八皇子,他年幼之時被八皇子所救,想必曾經在八皇子倒台之後,一心想要報仇卻不得其法。能忍這麼多年,也算是極為不容易了。對了,這章珏今年多大?”
“二十有四。”南歸回答道。
這麼年輕,確實是衝動的時候。少年人心性未定,又接連遭遇這麼多的變故,無論長成個什麼樣子都不奇怪。藍月兒在看畫像的時候倒是沒有意識到他竟然這麼小,“也就是說十年之前,章珏也不過十四而已?”
南歸應了聲,藍月兒搖了搖頭,嘆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