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魔鍾之怒
蘇清然不動聲色,向車簾外瞧了瞧,外面彷彿很黑,看不見駕車的是誰。
“我記得你之前說,大家都要死?大家指的是誰?”他聲音冷冷。
萬面小君彷彿很不習慣蘇清然這個態度。
“夏盧鎮的所有鎮民。”她乾巴巴地回答。
“天血魔鍾每十年會輪迴一次。每次輪迴,夏盧鎮的居民便會換一批,他們……只是苦力,死了又會再生出新的人。”
蘇清然沉吟片刻。“就在此夜,此地?”
“沒錯。”
蘇清然勉強撐起身體,伸出手。“給我解藥。”
“憑什麼?”萬面小君把手伸到懷裏,心裏很想給,卻故作出僵持的姿態。
“我之前放過你。”蘇清然一字字地道。
萬面小君怔怔看着蘇清然許久。
他眼裏只剩下一絲絲善意。
若是把解藥給了他,她後面的計劃就泡湯了。
但若是不給他……她絕對不願意他眼中那僅存的善意變成厭惡。可是為了……她又不該把解藥給他。
“你要解藥幹什麼?”她把手伸到懷裏,差一點就能拿到。
“我要去救融兒。”蘇清然聲音輕輕,卻不容反駁的堅定。
簾外彷彿有風吹過,車前傳來清脆的啪一聲。
不知是車轅擊飛了石塊,還是蘭乃桑的馬鞭不小心磕到了車沿。
萬面小君把伸到懷中的手又收了回來。“啊哈哈,那這樣便不需要了,楊融安然無恙,你只要聽話,就能見到她。”
“夏盧鎮的居民,會怎樣死去?”蘇清然轉換了話題。
萬面小君很詫異他並沒有堅持。
“這你不用知道吧。”
蘇清然突然撕掉了麵皮,萬面小君再一次愣在那裏。他突然欺身上前,手伸到了萬面小君胸前。
“你……”萬面小君心裏恨恨,以前就用這樣的招數,現在還……她的臉上毫不爭氣地升起了紅暈。
下一刻,她的紅暈便停在了臉上。
蘇清然點中萬面小君大穴,揚手把摸到的解藥送到嘴裏,又輕輕叫醒江下流,給他鬆了綁,同樣服了解藥。
爺爺教給我認穴的手法,果然保用保靈。
婦人之仁,也的確是一個好東西。
外面的聲音漸漸明顯,是金屬摩擦和冶鍊的聲音。
蘇清然微微撩開馬車的窗帘,看見了一幅,真實的煉獄。
刀槍在鐵爐上摩擦,精鋼在熱液中淬鍊,倒懸在運送帶上的血肉之軀,變作燃燒的原料,化為煉獄的祭奠。多少孩童,尚在自己的懵懂年華,便被搬上了傳送帶的死亡之路,
最可怕的是,這些人的眼睛全是猩紅色,淹沒了所有自知和思想,他們用手去觸摸鐵塊,用舌頭去舔舐新鑄成的武器,渾身被燒得失樣,卻仍然保持着麻木和平和的表情,甚至立即將被投入鐵水中的人也不例外。
而那由血肉砌成的武器,無一例外地散發著暗紅色的光芒,而其上籠罩的一層朦朧的色彩,彷彿有一種催眠的功效。
這光芒是……蘇清然向源頭望去,看見了月光里的天血魔鍾。魔鍾將月光轉化成了艷麗的酒紅色,光芒像水一樣流動,像蛇一樣翻轉,彷彿一隻色彩變換的瞳眸,不斷散佈着魅惑的氣息。
江下流只看了一眼,就把頭別了回去,同時伸手捂住了蘇清然的眼睛。
結果手又一次被打掉。
蘇清然輕輕瞥了瞥喘息的江下流,彷彿很奇怪他有這麼大的反應。
旋即又把目光投了回去,他想再看清一點,那煉獄之上,鐘樓之中,那個熟悉的身影,究竟是誰。
即使遙遙望去,那側影,他永遠不會認錯。
“老頭,想辦法送我去鐘樓。”蘇清然在江下流耳邊輕語。
“你瘋了!”江下流不敢出聲,口型卻極其誇張。
蘇清然搖了搖頭,轉身便要跳車。江下流一把拉住蘇清然。
無奈中,江下流扯過蘇清然,默念了一個口訣,兩人便從馬車裏消失了。
矇著眼的馬兒敏感地感覺到馬車變輕了,“咴律律”一聲歡快嘶鳴,步伐也快了起來。蘭乃桑依然矇著眼用意念探尋出鎮的道路,也只是在這時,才感覺到了異樣。
等她撩開帘子取下眼罩時,哪裏還有二人蹤影!蘭乃桑的眼睛,比萬面小君的臉還紅!那紅只轉瞬而過,恢復了冰冷眼眸的蘭乃桑開始粗暴地給萬面小君解穴,“真是廢物。他們人呢?”
“鐘樓。”
蘭乃桑轉眼向鐘樓看去,卻連忙把目光收了回來。
“阿桑,不然我們先走吧,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天血魔鐘的迷惑力,不是你我能……”一聲冷笑打斷萬面小君的話。
“你以為這樣回去,就能夠活命?”蘭乃桑遞給萬面小君一顆藥丸。
“吃了它。”她說著,毫不在意地把一顆相同的藥丸投到了口中。
萬面小君看見這個藥丸卻格外驚恐。
“阿桑,你……你真的不怕……”她看着藥丸連連後退。“怕什麼?難道你對他有二心?”蘭乃桑的眼睛開始蒙上一層冰霧。
寒心冰性丸,蘭乃桑用這種丸藥冰凍自己的內心,它可以讓她抵禦一切內心的干擾,她每年都吃一顆,今年中秋已經食過一顆。
可如果一年內吃超過兩顆,除了功力大增心性大定外,整個人,要承受失心的代價,變成不折不扣的鐵石心,而恢復的時間,無人能夠定義。
而除了從小就以服食這種丸藥為練功手段的蘭乃桑,其他人只要服下一顆,就會面臨失魂落魄絕情絕義的下場。
萬面小君可不想就這樣失去本性。
她蒼白着臉勉強一笑,接過了那個藥丸。“我怎會有二心。”
可只要到萬面小君手裏的東西,想讓它是真是假,都很簡單。偷工減料,偷天換日,都是她的拿手好戲。
輕踏馬背,兩人翩翩行空。
萬面小君只吃了少量冰性丸,藥效只能堅持較短的時間。看着腳下與其陪伴多年,身體失形的鎮民,她很想難過,卻發現自己難過不起來。
蘭乃桑拉着萬面小君直奔鐘樓,直直盯着天血魔鍾,絲毫不為所動。
縱他人間煉獄,也於我無關。天地間唯有一人,值得我赴湯蹈火。
那念想只在轉瞬間,便被永遠凍結在冰花里。
江下流帶着蘇清然飛,卻受不了腳下的景象,兩次三番堅持不住,要向下落。
“老頭,把眼閉上。”蘇清然伸手捂上了老頭的眼睛。“我給你指路。”
看着兩眼直視天血魔鐘的蘇清然,江下流極為詫異。
無奈這小子總是讓他稀奇,蘇清然竟然有這樣高的定力。
天血鐘樓。
那個綠色的身影越來越近,她的手指輕輕觸到了那天血魔鍾,暗紅色流動的花紋彷彿皮膚下流動的血管,輕按下去,柔綿的觸感蔓延出一陣軟膩,竟真如在人皮膚上滑過一般。
鍾是乳白色,花紋是暗紅色,原本極美的配色,如今在這軟膩的觸感之下,生髮出了一種屍體般的噁心與可怖。
楊融總覺得這一切似曾相識。她沒有被迷惑,可是這種吸引力,讓她不顧一切,也要到這裏來一看究竟。
他們說沒有人能敲得響這鐘……
蘇清然眼睜睜看着那綠色身影伸出纖纖玉手,拉動了天血魔鐘上浮凸的一個拉環。
月光灑在那個身影上,天血魔鐘的色彩在她身上透射出詭異的光環,她的側影,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到底是不是她?蘇清然落在了鐘樓高台之上。
“融兒。”
咣。
一切聲音,被那鐘聲淹沒了。
流轉的記憶片段,在鐘身盤旋。那是什麼時代,什麼地點?
這鐘,乳白色的,純潔的鐘,也在那片段中出現。
來不及細看,鐘聲揚起的狂風推倒了一切,捲起滿地的石子和烈焰,盤旋堆疊的烈焰越卷越高,肆虐的力量,挾帶着滔天的怒火,直衝而上九天重霄,再從天頂的高度逆轉而下,化為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直向鐘樓高台灌來!火龍那貪饞的大嘴,幾乎要將鐘樓整個獨吞!
此時此刻,若非天神駕臨,再無人能逆天之怒氣!
楊融啊楊融,你為什麼這樣輕率!楊融突然回頭,怒視那火龍!
她要破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