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敵是友
“哎呦!你個死鬼,你可回來了!”
旁邊一個剛剛爬起來的老太太帶着哭腔奔過來。聚精會神看着蘭乃桑的江下流,被老太太撞了一個趔趄,又被老太太狠命抱在懷裏。
那顆狂歌刺,早就被江下流震碎在半空。
“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你終於回來了!你可知道,這些年,我等得多辛苦!”老太太說罷極其自然地挽着江下流,轉頭換上帶淚的笑容,笑得花兒也似,“這是妾身的夫家,夏盧鎮甄下流,我都有三十年沒見過他了。”老太太轉面對着江下流,“沒想到,你過了這麼多年,還穿着我給你織的這件布衫……”說罷梨花帶雨,嗚咽着不能成句。
眼看這個老婦真也似的講述,場面瞬間緩和許多。蘭乃桑眼看情況失控,誰料哪裏來的這一出!眼裏露出一絲焦躁。
江下流卻淡定得很,穩穩摟着老婦人。“鶯鶯,我這些年雖然在外面,可每日每夜都想着你啊,我被迫在大戶人家賣了身,可我實在不想一輩子最後死在那裏,不能再見你一面,所以我給自己贖了身,沒想到回到這裏,我們的風大人,竟如此眷顧我,送來了這麼多綾羅綢緞,鶯鶯,我們回家,回家給你我做衣裳!”說罷牽着老婦人的手便要走。
眾人哪裏會認。
“甄下流,你是不是離開夏盧鎮太久,把規矩都忘了?”剛剛摩拳擦掌的一個高頭大漢雖然想不起來哪裏還有“甄下流”這麼一個人的存在,看着老婦如此逼真,只以為自己健忘罷了,道,“禮物要給大夥分,不要以為你是鎮長,你就可以獨吞了!”只一句話便坐實了江下流是鎮長這一個“事實”,眾人彷彿忘了蘭乃桑的存在,不管三七二十一,湧上前去,不容分說便要搶江下流手中的“綾羅綢緞”。
楊融默默看着這場鬧劇,只覺得老頭奇怪,可天血鍾,彷彿是更值得她感興趣的東西。
把這種大型的巫蠱之物作為寶貝的鎮子,恐怕有些地方不太對。
她根本不管那邊的混亂,揪住一個鎮民。“這個鐘是否有響過?”鎮民忙着去搶綾羅綢緞,懶得管楊融,回頭看了看,卻發現是個實打實的大美女,才斂了怒容。“沒響過,那鍾根本沒人敲得響的,你聽剛剛那麼大氣浪,那鐘響了嗎?沒想到長了如此一張臉,腦子卻……”話沒說完,卻突然頓住了。
應該說,所有人都頓住了。
華麗麗的綾羅綢緞,江上流一件件給出去,最後,終於只剩下三件衣服了。
那三件,不是別的,就是蘇清然身上的三件。
搶綢緞的人傻眼了。大家手中拿着精緻的布料,面面相覷,抽氣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想不到,這次的寶貝,竟然是一個奄奄一息的黃臉短命鬼!
蘭乃桑眯起了眼睛。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挑剔,翻動着這個黃臉青年的每一寸外表。
這樣精緻完美的輪廓和身材,怎麼可能長成這樣一張倒霉麵皮?
真是上天嫉妒,這老頭這麼寶貴這個將死之人,彷彿有點意思。
似乎想到了什麼,蘭乃桑猛地看向楊融。
老頭卻根本不理會蘭乃桑有什麼想法,他只知道,蘇清然絕對不能再這樣晾着!
再不救,老頭可就沒辦法了!
可楊融不經意間一瞟,心卻砰砰撞了起來。
那人……那麼熟悉!
日思夜想的背影,即使換了髮型,她也認得出。
她多想衝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可是她不能。
不能說。
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太太過來幫老頭扶着蘇清然。楊融終於看到了蘇清然的正臉。
可當她看到正面時,她的心,重新沉了下去。
不是他。
如果是他,他怎麼會甘心變成那所謂風大人的禮物?
如果是他,他怎麼會是這樣的面目?
她雖如此想,但那氣質,她永遠忘不了。老頭托起蘇清然的肩膀,那在長長袖口下垂的修長手指,隱約一現。
楊融眼中一亮。
蘭乃桑將這一絲神情收進了眼底。
可是他的手怎會是青紫顏色!他受了什麼罪!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他現在的處境,極有可能是真的!
楊融好想衝上去看一看。她轉過頭,撞見蘭乃桑懷疑的眼。
直覺告訴她,她不能講出來!
“他是誰?你認識他嗎?”蘭乃桑一把握住楊融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冰得凍人。
“不認識。”楊融一臉淡定。
蘭乃桑冷冷一笑。
“他是,蘇清然。”
楊融的心咯噔一下差點跳出喉嚨。
可她面無表情,甚至有點忍俊不禁。
“他怎麼會是清然?那麼一個黃臉怏怏的短命鬼。”楊融只在想,只要能騙過你就好。
這邊老頭早已忙活開來。
“鶯鶯,幫我把這個寶貝弄回家去,作為鎮長,我有必要把風大人送給我們的寶貝保管妥當。”江下流轉身便對眾人一番頤指氣使。“由此看來,綢緞大家自己分去,如果現在還有誰阻攔我對寶貝進行救治,就是違背風大人的意志!”眾人看着江下流這番模樣,哪裏還敢有別的想法。任由江上流大搖大擺將蘇清然扶回了“家”。
楊融只覺得世界都無聲無息了。她的眼裏只有那個凍僵了的身影在將散的晨霧中遠去。
一個至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今夜,在這裏留下吧。”
沒來由的,楊融脊背一陣發寒。
老太太的住宅在夏盧鎮的邊緣地帶,是一間看起來和她的“苦命”非常搭對的草屋。
老頭雖然表面上和老太太一同扶着蘇清然,可是他的手臂暗中發力,根本沒有讓她真正地觸碰過他。
等到越行越遠,離開人群,三人進了草屋。
老頭突然停在門口。老太只感覺一陣氣浪湧來,她連忙鬆開手,撞在了牆上。
“你,是敵是友?”格外清晰的聲音響起,江下流手中重新出現了狂歌刺。
他不允許再有任何人,趁他之危。
老太嘆了一口氣。
“敵,又如何?友,又如何?你難道不想救他嗎?”
江下流深深看了老太一眼,走進了草屋。
老太拍拍手,屋門重重地關上了。
“江下流師兄,別來無恙。”老太婉轉一笑,滿室藍光一閃,一位面容姣好的中年美人,盈盈而立。
“師妹,好久不見,你變美了,也變壞了。”
江下流難得笑得那麼有一絲絲下流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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