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血火之路 48 飢餓
“蓋瑞！我們偏離紅磚路太多了！”侏儒嚷嚷着，“你知道自己在往哪邊走嗎？”
“就是我剛剛說的恐怖谷！”蓋瑞神情緊張，將注意力全部放在辨別方向上。離開家鄉已經太多年，如今他只能將希望寄託於遙遠而模糊的記憶。
“咱們後面還跟着一群可愛小跟班那！”侏儒叫道。
這群猴子可不是什麼可愛的洋娃娃，只聽它們“呼！”“哈！”地叫喊着，追趕的速度越來越快。
“我知道！”蓋瑞用力一踢馬刺，“想活命就聽我的，乖乖閉嘴！”
聽見蓋瑞篤定的口氣，侏儒也乖乖聽話。一行人一口氣衝出密林，朝西邊拐去。
沒了樹木為猴群提供支點，它們只好選擇四肢着地奔跑，速度大大慢下來。雖說仍甩不掉，眾人和追兵的距離至少不再拉近了。
四周愈來愈熱，昏黃的霧靄浮在地面附近，馬兒噴出沉重鼻息，長途奔襲折磨着他們生理與心理的極限，也同樣折磨着身下坐騎。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蓋瑞伏在戰馬耳旁道。平坦的荒原開始緩緩抬高，硫磺味兒愈加濃烈，前方是一道夾在兩陡坡之間的峽谷，岩漿正在石縫間緩緩流淌，彷彿大地的傷口。
“一會兒聽我指令，進入機動，在左邊的山頂集合！”蓋瑞朝同伴們喊道，“上去的時候不要說話，屏住呼吸，聽到了嗎！”
“什麼？不呼氣？”侏儒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沒錯，千萬，千萬不要呼吸！除非你想慘死！”蓋瑞再次強調道。“伊然，你力氣夠嗎？能把瑞恩一同帶上去嗎？”
“在下來幫忙。”伊然只猶豫了一剎那，只聽雨果突然插嘴道，“在下能做到。”
“啊……好……”伊然勉強接受了雨果的好意，只見他將瑞恩一把拉到自己的馬上，“千萬不要再讓他受傷了……”
“小姐放心。”雨果點點頭，凝望着撲面而來的峽谷。
“注意了！”蓋瑞大叫道，“吸氣——”
大家努力張大嘴巴，儘可能將空氣灌入肺中，一直到胸膛被鼓鼓囊囊充滿，再也吸不進一口為止。
還有大約三十米……蓋瑞憑感覺估摸着……二十米……
“走！”他閉着眼睛，拚命大叫道，腳下一蹬，離開戰馬，在空中滑行了一段距離，身體落下時，已貼在左側陡坡上。接着，他四肢發力，全速向上攀登，祈禱博翼賦予他的力量足以支持自己走完最後這段路。
約莫十幾秒之後，蓋瑞衝上了坡頂，他猛然吐出一口濁氣，又大口呼吸起來。
接着只聽一陣劈里啪啦，大家一股腦跌倒在山坡上，面色烏青，一個個大張着嘴，像燃燒正旺的火爐一般，從山頂的清風上汲取氧氣。
“大家都沒呼吸吧……”蓋瑞忍着強烈的窒息感問道。
“沒有，”侏儒替自己和弟弟答道。
“瑞恩呢……”伊然最先閉上嘴，她好像沒被缺氧影響多少，轉而四處尋找着雨果，“雨果——”
“在這兒，小姐……”雨果最後一個爬上坡來，由於要同時負擔自己和瑞恩兩人的重量，此刻說話都顯得費力。
“我說，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侏儒四腳朝天，呼哧帶喘地問蓋瑞，“那些猴子呢？”
“追兵和我們的坐騎都死在山谷里了。”蓋瑞沉重地指向峽谷中，“你們看。”
大家驚愕地探出頭，只見活蹦亂跳地天災獸衝進峽谷，緊接着便如同被掐住脖子般，面容猙獰，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起來。幾十秒后，一個個腿一擰，倒在地上，屍體便堵在峽谷中間的小路上。
後面的猴子發現了不對，一個個上躥下跳，不敢強突，只能揮舞着手中兵器，朝山頂吱哇亂叫。
“嘖，還有點瘮人呢。”
“恐怖谷果真會殺人嗎……”伊然驚魂未定地捂着胸口。
“這是毒氣搞的鬼，”蓋瑞道，“火山活動產生的某種毒氣堆積在峽谷里，在夜晚會越來越濃，不管是人還是牲口，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必死無疑。”
“原來如此啊，”侏儒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虧你能想的出來，不然我們就完蛋啦。”
“我只是熟悉這地方罷了，”蓋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感到最後一絲力氣也從身體離去，“小時候，媽媽總是嘮叨我，不要在晚上去恐怖谷……沒想到在今天還能派上用處。”
“可我還是有個問題，”侏儒環視着四周，“你剛剛說毒氣在晚上會聚集，那在白天它們就會消散嘍？”
“沒錯，”蓋瑞苦惱地說道，“太陽一出來，毒氣就會散去，那時猴子們就會衝上來了。”
“我們沒了馬，又不會飛，要怎麼才能逃跑啊？”侏儒問。
咕咕——一陣奇怪的聲響，是從塞西肚中發出來的，他剛剛一隻大張着嘴，灌進了不少涼風，此刻，肚中一陣亂叫，大家互相看看，另一個問題也明擺在他們面前。
“咳，也是，別擔心，在那之前我們早餓死了。”侏儒自問自答着。
上一次吃飯彷彿已是一百年以前的事情，太長時間不進食，眾人已經開始感到噁心。
“沒辦法，這只是個緩兵之計，”蓋瑞無奈地搖搖頭，“我們只能祈禱司令他們快些趕到，救我們出去。”
“如果我也會咬人多好啊，”侏儒幽怨地瞅着將小山丘團團圍住的猴子，“那樣至少能當個飽死鬼。”
一行人陷入沉默。
“我。”塞西突然咕噥一聲，嚇了他們一跳，“蘋果。”
“我知道你想吃蘋果。”侏儒白他一眼，想打弟弟的頭，發現自己夠不到，“閉嘴吧，又不是你一個人餓……”
“蘋果……”塞西又咕噥一聲，在大口袋裏抓啊抓，終於，他掏出來一個蘋果，紅彤彤，還很新鮮。
大家目瞪口呆，兩眼直勾勾地盯向那水果。看着這精巧紅潤的果實在塞西那笨拙的手裏握着，一個個都捏了把汗。生怕塞西一用力，把這唯一的口糧弄碎。
“你……你什麼時候偷出來的？”
“這還用問，肯定是殺白象的時候啊——”
“啊……好弟弟……”侏儒舌頭快打了卷，“快……快給我……我看見它就能想起來蘋果派、蘋果餅、布丁、烤肉一大堆好東西……”
“別胡鬧了，應該大家分着吃。”伊然阻攔道，從他腰間抽出匕首來，“也得給瑞恩留一塊。”
“美人啊……你男朋友還睡着覺呢，不會覺得餓的……”侏儒可憐巴巴地乞求着。
伊然三刀下去，把蘋果分成了六塊，侏儒哀嚎一聲，彷彿切開的是他的心。
“在下也支持這樣，在下覺得這樣公平。”雨果微微笑着。
“小心，羅爾，說話越多會越餓……”見侏儒又忍不住插嘴，蓋瑞提醒道。
他接過伊然遞來的蘋果，咽下股口水:“謝謝你塞西，還有伊然。”
“我知道啦——”侏儒擺個哭臉，“你還有沒有水果啊？趕緊拿出來。”他推推弟弟。
塞西搖搖頭，嘿嘿傻笑着接過伊然遞來的那一份。
侏儒徹底放棄了掙扎。
“我認命，我認命……”他嘎吱咬下來一口，“我——”
“唔啊——”枕在伊然膝頭上的瑞恩突然發出聲音，右臂痙攣一般，緊緊握住拳頭。他剛毅的眉頭上滲出冷汗，嘴裏含混不清地發著什麼聲音。
“啊——瑞恩！他要醒了！？”伊然將蘋果丟到一旁，忙低頭輕輕托起他的頭，“沒事吧？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大家停止進食，擔憂地圍過來。
“等等，伊然……”蓋瑞憂心忡忡地湊過來，仔細觀察瑞恩的臉色和嘴唇，是不健康的蠟黃和青紫，“我來看看……”
他將瑞恩翻個身，背部朝上，掀開斗篷一看，剛剛癒合的箭傷正在慢慢重現，一個個血點正從他背上冒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伊然捂住了嘴巴，小聲哽咽道，“他……他一直在流血……我不知道……”
還真是這樣……蓋瑞不祥的發現，瑞恩左臂上那道十幾厘米長的傷口不知何時又破裂開來，不停往外滲着血，一滴一滴打在伊然身上。
“他不是能自愈嗎？”侏儒目瞪口呆，“還是說——他已經——”
“不！他沒有死！”伊然哭泣着，用力一扯裙邊，刺啦一聲撕下來一塊布，“他還有呼吸呢……你們瞧……”她邊哭着邊將布條緊緊纏在瑞恩左臂的傷口上，因為慌亂，打結弄錯了好幾次。
“他還活着，只是……”蓋瑞強迫着自己把事實說出來，“瑞恩發動狼魁之力要消耗大量體力……可是由於過度飢餓，他的身體沒法自愈了……”
“什麼？”伊然抬起淚眼，“蘋果……蘋果在哪裏……”她一把抓住滾到一旁的那半片蘋果，“水……水……你們誰有水？！”
蓋瑞一下子明白了她要做什麼。
“哦，對！我的這塊也給你……”他馬上遞過去，“水的話——”
“在下還有。”雨果道，解下腰間的小壺，“在下的蘋果也給他吧。”
“謝謝……”伊然抹把眼淚，用刀背將那果肉一點點弄爛，她動作那麼急促，匕首的尖端幾次劃到了手指，而她仍渾然不覺。
大家都安靜下來，看着伊然披頭散髮，一次又一次揮下手臂，將蘋果搗碎，咯嗒聲穿越夜色，蓋過山下猴子們的叫喊。
侏儒在一旁默默看了一會兒，瞅瞅蘋果又瞅瞅瑞恩，幾次想挪動腳步，都沒有成功。
“唔……為了給你增加點工作量，”最終他還是動着小短腿，走了過來，“我的這塊也給你，只要你男朋友別嫌我臟。”
伊然接過那塊咬了一口的蘋果，只是點了點頭，極度悲痛與焦急讓她說不出半句話。
“我。”塞西也走過來，將那塊還沒他手掌大的蘋果放到伊然跟前。
女孩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去做這項工作，孱弱的手指都塊要握不住刀柄。蓋瑞幾次要換下她來，都被伊然一口回絕。
蘋果終於變成了稀泥狀，塞西用了點蠻力，將瑞恩嘴扳開，伊然一次又一次小心使用着匕首，把僅存的食物和着清水，慢慢衝進他的食道里。
所有蘋果都滑進了他的肚中，蓋瑞看不出那傷勢有什麼好轉，抑或是變化太小，肉眼難以分辨。瑞恩不再發出聲音，變得很安靜，臉上也不再有一點痛苦。
“這些夠嗎……”伊然淚流滿面，一遍又一遍的摸着全身，掏過那已空空如也的衣兜，想找到幻想中的食物。
“這……只有神靈才知道了。”蓋瑞握緊雙拳，帶着一絲悲壯反覆祈禱。
幾人跪坐着，將瑞恩團團圍住，彷彿在進行某種虔誠的儀式。
瑞恩……瑞恩……醒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