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之鳥 23 孿生惡物
最後一段廢城就在眼前，穿過去，再在荒原上疾馳過一段不算長的路程，就能到達黑石城堅固的城牆下。
狐狸真的會追來嗎？瑞恩不停緊張地扭頭看，那股灰塵，夾雜着震天嘶吼聲，距離它們越來越近。
“隊長，天災獸的數目真變少啦！”侏儒在後面嚷嚷着，“比之前少了得有一半！”
“全速前進，不要放慢速度。”維洛克斯命令道。戰馬吐出粗重鼻息，脖頸上大汗淋漓，而速度未曾減緩。
“瑞恩，你還能變成巨狼嗎？”伊然騎到他身邊，不安地問道。
“暫時不行，”他回答，沒來由地一陣惱火，感覺自己像個廢物，“我沒法接連變身，說真的，在瓮城裏持續了那麼久的狼形，真有些出乎意料呢。”
“我會護在你身邊的。”伊然真切地說道。
瑞恩目視前方，沒有回答，他心中翻雲覆雨，感到胃不舒服地攪動着。
“伊然，”最後他終於開口道，“如果作戰沒能成功，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用盡全力逃命，不要管別人。”
“天災獸更少啦——”侏儒大喊着，“司令，那隻狐狸加速了！”
瑞恩渾身一冷，回頭看去，發現果然不差。火紅的皮毛在廢墟間閃動幾下，很快到達了他們正飛馳着的街道上。
瑞恩目測上去，這隻狐狸幾乎同他變成的巨狼一樣大，身體舒展開足有城牆那般高。尾巴在身後起伏擺動，彷彿一團飛舞的火，那雙金黃色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狡黠而堅定。
“很好，”維洛克斯向身後掃了一眼，“瑞恩到我身邊來，其他人員散開！射手找位置伏擊剩餘的天災獸，配合都朗的抓捕，蓋瑞不減速，迅速回城！”
“司令！”蓋瑞和伊然同時叫出聲。
“克洛諾斯小姐，我想你不願意再進一次禁閉室了，”維洛克斯厲聲道，“蓋瑞，回城之後，你會遇到我事先安排的士兵。如果這一階段作戰失敗，而狐狸仍打算進城追擊，就靠你指揮城內士兵了。”
“司令……我……”蓋瑞一緊張，更結巴地說不出話來。
“蓋瑞，對你的頭腦我完去信任。”維洛克斯用不容反駁地口吻說道，“快去！”
“是！”蓋瑞硬着頭皮答道，一夾胯下坐騎，絕塵而去。
“瑞恩……”伊然似乎不想離開，在他身旁欲言又止。
“散開啊，伊然！”瑞恩催促道，“快！”
“我……”那雙紫色眼睛中滿是猶豫，分明在說她不想離他而去。
“你用的是弓，忘了嗎？”他吼道，又於心不忍，“快走啊！”
“我也能用劍。”伊然執拗道。
“我用不着你拿劍護在一邊！”他嚷道，“快走！別耽擱！”
火狐踩踏引起的轟鳴越來越響，她滿眼不情願地咬咬嘴唇，向左邊一拽馬頭，閃進另一條小巷中。
保護好自己啊……伊然。他最後看了一眼栗色頭髮的女孩，加速，趕上維洛克斯。
此時，只有他們兩人在狐狸前方馳騁。
“瑞恩，戰局已經開始，而我們對敵手擅長什麼絲毫不了解，只知道它足夠狡猾。”維洛克斯在一旁輕聲說道。
“但無論怎樣，我們先下手為強，這條路往前約莫八百米，有我事先安排好的陷阱，你只要把他引進去，都朗會瞅準時機，將它一舉斬獲”
“陷阱？您難道……出發前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瑞恩感到不可思議。
“——你到達之後，我會發射信號彈，看見信號，那些士兵就會計劃行動。”維洛克斯打斷他，簡短說道，“好了，瑞恩，我想這隻狐狸已經按捺不住要捕獵了。”
射手們的狙擊精確而致命，每有一聲痛苦的哀嚎，瑞恩便知道身後追趕着的天災獸就又少了一隻，心中希望也就增大了一分。
可是……狐狸難道不會中箭嗎？他難以置信地向後瞧去，發現狐狸正靈敏捉起身邊狂奔着的一隻又一隻野獸，為自己擋下箭矢與子彈的攻擊。
難道說，它能瞬間鎖定射手的位置？那點剛剛燃起的希望緩緩破滅。
有運轉如此快的大腦，那這麼說，它應該也能辨認出陷阱……
“瑞恩，要來了！”維洛克斯大吼一聲，將馬匹撥向一旁。“記住！不要交戰！向前引誘他！”
身後，狐狸突然加快了速度，它和瑞恩之間再無遮攔。不知是不是幻覺，瑞恩彷彿能感到狐狸的鼻息不停噴在自己脖頸上，令他如芒刺在背。
幾隻天災獸先趕了上來，在馬兒旁邊咆哮撕咬，他拔出利劍，左揮右砍，所到之處血如泉涌，染得他披風一片鮮紅，宛如浴血而出。
咔嚓——他感到馬兒重重踉蹌一下，而後翻身跌倒，他則被重重甩出去。一隻天災獸咬斷了馬腿，可憐的戰馬倒地難起，發出哀鳴。瑞恩則狠狠摔在地上，翻滾幾下后，惡狼已撲到了面前。
瑞恩用儘力氣揮動手中利劍斬去，卡在那流着涎水的獠牙上，用力一刺，從嘴中深深沒進那畜生的腦殼裏。而後面，它的同伴已應聲躍起，利爪抓向他的臉。
鋒利的刀刃及時射來，正中天災獸醜陋的頭顱，擊碎頭骨，血漿與血液從中流出，匯成難看的一灘。
“瑞恩，快調整姿勢！”耳邊傳來艾蒂的聲音，她已展開博翼，從一座廢棄的高塔上一躍而下，此刻在空中盤旋。
無需他提醒，瑞恩小跑幾步，蹬上前面半踏的屋頂，使足力氣朝前奔跑，不時躍起，跨過屋檐間的裂隙，下面，天災獸狂追不已，宛如在鮮血味道刺激下狂奔的獵狗。
“隊長，你飛得太低了！”他回頭看去，見她正在低空盤旋，忙大聲提醒道，“快離遠些！”
沒有落腳點……瑞恩心臟猛地跳動一下。艾蒂沒法上去了……
遠處的嘶嚎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敵人的反應是如此之快，狐狸已經趕上來，伸出那碩大無朋的紅色手爪，迅疾而精準。它甚至沒有轉頭，便已斷定獵物在哪個方向。
“不——！！”他尖叫失聲。
“休想得手——”左右翼增援的劍士已經趕到，飛到狐狸右側準備重重一擊，其他方向，射手們的弩箭也一齊射來。
“瑞恩！快走！我們來清理這些怪物！”
火狐猛地剎住腳步，難以想像巨大如它的生物能如此靈活。滾燙的大地被生生滑出一條溝壑，接着它猛地張口，頭一甩，叼住拔劍砍來的劍士，接着用右手抓起天災獸，擋住飛射而來的箭雨，那隻可憐的座狼成了刺蝟，又被射的千瘡百孔。
只聽一聲慘叫，火狐嘴巴一合，吐出碎成兩截的士兵。
接着，艾蒂的頭顱滾落下來，滑出一灘血跡。
瑞恩的眼眶濕潤了，因為奔跑與憤怒，肺簡直要炸裂一樣疼。
難道……難道為了活捉狐狸，就要讓這麼多人送死嗎……
我不能停下來，如果我停下來，他們就白死了……
現在，他的兩腿已是在機械擺動，驅動身體快速前行。瑞恩不敢停下來，生怕看見死去戰友支離破碎的身體，流出的腸子白花花，黑紫與紅色的血跡，噴濺在灰黃的石壁上。掉出眼窩的眼球被踐踏踩扁，終結了空洞無神的凝望。
不遠了，不遠了……狐狸……我看你能囂張到什麼時候！
瑞恩擦掉淚水，強忍衝上去痛揍它一頓的慾望，向最終的目的地跑去。
前面就是陷阱了，他快速掃視左右兩旁，仔細辨認空中每一絲微小氣息，沒有發現人的味道。
看來這些士兵做的工作利落隱蔽，沒留下一點破綻啊。瑞恩欽佩而釋然的想。
狐狸……來追我吧！
他這時真擔心狐狸察覺出什麼，而停下腳步，知難而退。幸運的是，狐狸絲毫沒放慢追逐速度，它甚至已經超過了前面的天災獸，疾速向目標撲來。
看着仇敵撲進必死的陷阱，是多麼的快樂啊。
帶着殘忍的期待與即將報復得手的快感，瑞恩停在路中央，雙眼直視撞過來的火狐。
狐狸上空飛來碩大的捕獸網，落下，將巨獸裹得嚴嚴實實。下方，裝有黑曜石箭頭的粗大鎖鏈如龍竄出，分別射進它粗壯的後腿，前肢，帶着血肉穿出后，啪的一聲鑿進周圍坍塌的石壁中，穩穩挺住。
中套的狐狸徒勞掙扎，試圖用嘴咬斷困住自己的鎖鏈，而都朗不知從什麼地方一躍而出，手中拿着的是黑曜石打造的堅實項圈。
它張口去咬飛來的士兵，動作卻遠不如剛剛敏捷。都朗一個轉身繞過利齒，眨眼之間，項圈緊緊套住它的脖頸，勒進皮肉之中。
他猛地抓住鏈條，向地面一拉，火狐踉蹌一下，轟然倒地，無力地張合著嘴巴，試圖吸進一絲空氣，彷彿因離開水而將死的魚。
眼見那金黃色眼睛逐漸上翻，都朗才鬆開鎖鏈，跳到一邊。隱藏在各處的士兵也紛紛走出來，擦乾因緊張而滲出的汗水。
我的同伴們……他們沒有白死……
復仇的快意逐漸離去，他不再欣賞巨獸眼中的絕望，腿一軟癱倒在地，身子散了架一般軟綿綿，再無一點力氣。
抬眼，伊然正穿過前去搬運火狐的人群，朝他跑來，那柄巨大的弓在身後來回擺動，瑞恩一眼就看到她雪白額頭上的一道血痕。
傻姑娘又受傷了……心中，不知是見到伊然活着回來的安慰多一些，還是為死去戰友的哀傷多一些。
他剛來得及伸出手，向她打了個無力的招呼。
“該死——快散開！”都朗的吼聲突然將勝利的喜悅打得粉碎，而這吼聲又被一聲更為喧囂的長嚎淹沒。
轉瞬間，剛剛那些因狐狸倒下而停止活動的天災獸們再次張開獠牙，衝殺進毫無防備的人群。
瑞恩這才發現，那些停止奔跑的天災獸根本沒有停下腳步，在眾人慶祝勝利的時間內，已偷偷摸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
手持戰斧的戰士們拚命抵抗，而來不及閃開的射手一個又一個倒在血泊中。野獸們比在瓮城之中更兇猛，更無情，彷彿戰鬥機器般，朝前衝撞，啃咬。
只一瞬間，兵團已七零八落，天災獸將人群分散包圍，一點點蠶食着還活着的人。
他向伊然剛剛在的方向看去，卻再找不到女孩的身影。眼前，撲通一聲，肉身與大地撞擊，一位劍士將長劍深深插入天災獸的頭顱內，同時，無情的利齒已沒入他的胸膛，腦漿和血一齊噴出，兩者倒地而亡。
他顫抖拿過屍體手中緊握的黑曜石長劍，污血，正如一隻只紅色蠕蟲，緩緩爬滿劍身。黑紅相間，散發著怒與悲哀的烈焰。
她一定脫離危險了吧……這裏落腳點很多，她能上到高處去的……一定能的！安慰着自己，瑞恩緊緊握住滾燙的手柄，孤注一擲地同前方撲來的天災獸殊死一搏。
劈砍，撩撥，突刺，他穿過血雨，且戰且退，斬下一隻又一隻手爪，讓一顆又一顆心臟停止跳動。
一聲聲長嚎，是狐鳴，這聲音令他不寒而慄。
大地彷彿跟隨着這聲音，一齊顫抖起來，接着，是什麼東西擊碎桎梏，破繭而出的巨大聲響。
每個活下的人都看見了那抹紅色，那宛如小山般的身體擊碎藏身之處的石牆，在碧藍蒼穹下仰起頭顱。
走來的狐狸，比剛剛困於陷阱之中的那隻明顯更巨大，更威猛。哪一個才是龍晶小隊的真正目標，一目了然。
火狐，原來那才是真正的火狐……瑞恩的五臟六腑宛如被凍結。
狐狸踏着步子，緩緩朝這邊走來，嘴角彷彿露出一絲嘲笑。
原來它早就料到我們要實施抓捕，所以玩了個替身的把戲……原來布下陷阱的是它，不是我們……他兩耳內一陣蜂鳴，心口像被刺了一把刀那樣痛。
逃跑……還是反抗？沒人向他下出命令。他下意識作出了符合本性的選擇。
狐狸……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利劍出鞘，如同被受到召喚一般，他向驕傲而強大的死神發起了最後的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