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醜行者遁入仙山
盤軒大口喘着氣，手臂因脫力而抖得厲害。但他不敢耽擱時間，天邊的激斗有向山谷靠近的勢頭，倘若那萬獸榜上有名的凶獸迴轉身來，一百個盤軒也不夠它一爪之力。他拖着藤蔓，將它纏在一棵巨樹的樹榦上，綁緊。在懸崖之間，架起了一條通道。
盤軒背上百雀兒的葯簍，用樹藤捆住自己的腰，繞過藤蔓連接到空中通道上，一條短繩纏在藤蔓上，兩手抓住短繩的兩端。準備停當，盤軒在離懸崖七丈遠的地方起跑加速，臨近懸崖，雙腿一蹬，眼睛一閉，身體筆直飛出，借住短繩的支撐在藤蔓上滑行。藤蔓原本就濕滑，因此他在懸崖間滑得極快，轉瞬間就到了山谷正上方。再往前滑時，藤蔓向下彎曲，須上行，變得緩慢了許多。滑至一多半的時候，滑力就用盡了。
盤軒吊在空中，向下一望，那凶獸的巨大腳印深坑赫然留在谷底，河谷里的水正向深坑裏猛灌，灌了不知多長時間了，依然無法灌滿。盤軒看得失神，愣在了那裏。
“咕！咕！”
那隻幼獸見他不動，急得大叫起來。這時盤軒才回過神，鬆開短繩，由腰間的樹藤吊著自己，雙臂、腿腳繞過藤蔓，向前爬行。原本滑行時，藤蔓濕滑，極為有利。可是換做爬行后，難以着力，便舉步維艱了。盤軒爬三五丈就要歇一歇，直到爬過藤蔓，爬上繩索，他才一鼓作氣，爬到懸崖那邊。
“咕！咕！”
幼獸興奮得跳起來。盤軒這時才真正看清它的模樣，它有成貓大小，虎頭虎身虎尾，通體潔白，只有額上一點黑色印記。恐怕真是一隻白虎！倘若是白虎，那它屬實普通，不過是山中之王，不在萬獸榜前列。然而聽其叫聲，又不似虎嘯。不知是何緣故！
盤軒心下猜想着，用樹藤吊著葯簍，一點一點放下山谷。那幼獸在洞穴前看見他投下救命的籮筐，眼睛放光，又蹦又跳，搖尾轉圈。
“別跳了，去把白仁草都帶出來！”
盤軒朝下方喊道。
幼獸聞言，立即蹦跳着進去洞裏，不一會兒嘴裏銜着十數棵白仁草走了出來。放下白仁草，它再進入洞中，拖出一個樹枝和細軟乾草編的窩，叼出兩個鵝卵石玩具，一塊佈滿爪印的石板，一根紅色的鳥羽……盤軒瞬間無語，這幼獸是打算把洞穴里的生活用品全部打包帶走啊……生死關頭，居然不忘這些！
“這些太重了，帶不走，只要珍貴之物！別的我再給你做！”
盤軒無奈地朝它喊道。
“咕……”
它居然有些失望，發出了一聲不甘心不捨得的叫聲。
葯簍落在洞穴前的地面上，幼獸將白仁草悉數銜進葯簍，卻遲遲不跳進葯簍。
“你在等什麼？等駁回來吃你？！”盤軒心裏焦急，連忙喊話嚇它。但這時幼獸卻沒回應他。它停在葯簍前，頭向後望着洞穴里，似是不舍。
“有機會你再回來，快進去！”盤軒又催促它。幼獸抬頭望盤軒，嘴一咧，反身竄進洞中。盤軒不知它要幹什麼，心裏越發焦躁。天邊的戰鬥又向山谷靠近了許多，甚至可以聽清凶獸的吼叫和激斗的爆炸聲。他抬頭看看天際，低頭看看洞口，那幼獸進洞之後，許久不出來，只聽見裏面有金石碰撞的聲響。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它終於露出頭來，前爪推着一個不算平整的白色圓球，圓球比幼獸略大。幼獸將它推至葯簍前，從葯簍里銜出白仁草，推倒葯簍，將白球滾了進去。之後，它進去洞中，又推出一個黑色的圓球，推入葯簍中。隨後它才銜起白仁草，跳進葯簍。
盤軒見幼獸進了葯簍，連忙向上拉樹藤。他猛一使勁，樹藤綳得筆直，險些將葯簍的耳鼻掙斷。這幼獸到底要帶走什麼東西，竟然如此之重！盤軒生怕葯簍破裂，只得慢慢向上拉樹藤。
幼獸站在葯簍里，仰頭望着他，眼珠變成白色。盤軒感到自己的身體彷彿被他看了個通透，打了個寒顫，不覺有些害怕了起來，看了一眼腰間的短劍。他雖然要救它，但卻不知它的底細，萬一它爬出困境，反咬一口，到時候好心成了野獸的餌食……他兀自想着，手中卻不停歇，幼獸一寸寸升高，接近懸崖邊上。它的眼珠回歸了碧綠的顏色，身體伏在白色圓球上，居然閉上眼，睡著了！
盤軒好生無語，心中有些惱意。我好心救你，冒着生命危險，費時費力，搞得筋疲力盡，你倒心安理得，居然在這情景下趴下便睡！氣煞我也！
氣歸氣，他提上藥簍，見潔白長莖的白仁草完好無損，心中卻也暗喜。他推了幼獸兩下，拽拽它的耳朵，試圖弄醒它。幼獸睡得如同死了一般，毫不動彈。盤軒無計可施，不能放任它待在懸崖上，只好拿堅韌的細藤將簍口封住，背起葯簍。
他依照過來時的方式，向懸崖那邊過去。這回身上重了一倍，以他十一二歲而且疲憊不堪的身體，爬過這千丈的山塹，着實要耗費許多時間，他的手臂和腿腳上都磨破了皮肉，不停流出鮮血。
然而更令他擔憂的是，凶獸駁的身影已經依稀可見，激烈的戰鬥衝散了原已變得稀薄的霧氣，而他還懸在空中的藤蔓，前方有五之一二的路程。
“吱！”
只聽天邊一聲響徹天地的慘叫，那道白影飛快地逃離了天空中的戰鬥。
“轟轟轟——”駁在天空中接連巨吼，炫耀着它的勝利。鼓聲般的音浪震得藤蔓劇烈搖擺，險些將盤軒甩落谷底。
盤軒拚命抱緊藤蔓，這才沒有掉下去。可當他睜開眼的時候，一隻像磨盤那麼大的猩紅的馬眼出現在他的面前。那隻眼珠里溢出的凶煞之意令他差點昏厥過去。
突然，那隻馬眼向上升高！盤軒感覺自己正在墜落，回身一看，身後的藤蔓已經被駁的利爪切斷了。他的身體向著前方的山壁撞去，腦中五雷轟鳴，他知道今日已是在劫難逃了，準備解下藥簍，將它丟進河谷，說不定可以就幼獸一命。
打定主意，盤軒就要動手。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駁並沒有在看他，它切斷藤蔓只是隨手所為，而對他這種弱小生靈的生死完全不關心。盤軒收回了解藥簍的手，腦海中閃爍着百器拳中的招式，想尋出幾招化解撞擊山壁的巨力。然而不等他撞上山壁，一陣狂風又將他吹飛起來，盤軒脫離了藤蔓，直接向山谷墜去！
“咚！”
原來是駁發現山洞裏剩餘的那隻幼獸不見了，大發雷霆之怒！盤軒在墜落之際看見駁望着洞口的眼睛慢慢轉向了自己，心頭大駭。這回真的是我命休矣了！他連反抗的想法和力氣都沒有。
駁坐在谷底，虎形的前爪原是收在空中，此時向山谷下壓過來。它的白馬臉在盤軒眼中越來越大，褐色的短角只要稍一接觸他的身體，他便會登時化為肉泥。
“咔嚓——咔嚓——轟——”盤軒墜落途中砸斷了兩根手臂粗細的樹枝，跌在河谷的河灘上，砸出一個深坑。河水從泥沙里慢慢滲進坑中，漸漸要淹沒他。但要他命的不是河水，而是萬獸榜上的凶獸：駁！
只見那隻褐色短角如同倒立着從天而降的山嶽，向盤軒壓了過來。而此時他跌得昏死過去，完全無法躲避。即使他醒着，那也是做不到的。
“嘭！”
“哎呦！什麼東西！”
一個小老頭從泥地里鑽出來，頭恰巧撞在了駁的短角上。頭角相撞，短角向後收回，小老頭竟然無事，頭上既未流血，也未腫起，只是雙手抱着頭頂，喊了聲疼。他長得奇醜無比，身材矮小，約有半人高，背佝僂着，滿臉褶皺，沒有眉毛，一隻眼大一隻眼小，一個耳朵尖細一個耳朵方圓，鼻子長得像在臉上轉了幾個圓圈，沒有嘴唇，嘴巴是一條細縫，滿臉亂糟糟的鬍鬚。他從泥地中鑽出來，身上卻不沾一絲泥水。待他被駁角撞的疼勁過去，他的一隻大眼往天上一瞥，道了聲：
“原來是你這畜生！”
聲音尖細而頑皮，平靜而威嚴。周遭的空間瞬間凝固，一股滯重的威壓在空間裏漫開，使得整個山谷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那駁的短角被頂回，馬眼微覷，忽然感覺到小老頭身上那股強悍無比的壓力，它那半閉的馬眼猛地張開，瞳孔驟然放大，巨大的身軀往後一縮，四爪下沉蓄力，身體顫抖，顯得極其驚懼。
“今日為要事而來，不然必取你的性命！滾吧！”
小老頭的大眼不再往天上看，氣息內斂，使山谷的氛圍鬆弛下來。他剛發完話，那駁提爪便跑，轉瞬間就消失無蹤了。小老頭望向一邊的水坑，裏面躺着一個十一二歲模樣的青衣少年。少年背上背着葯簍，猶自昏迷不醒。
“醒來！”
小老頭沒好氣地踢了少年一腳。剛才他從地下冒出頭來，沒想到替這娃娃擋了一角。他的頭頂不知幾萬年沒挨過這種打了，自然十分惱怒。
盤軒慢慢醒過來，發現自己還沒死，身旁站着個奇醜無比的小老兒，以為是駁變化而成的。頓時嚇得嗆了幾口水，連連向後倒退。
看到少年的反應，小老頭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他不悅道：
“你這小子，我替你受罪，你倒要跑！”
盤軒這才明白是他救了自己，啊了一聲，連忙爬起來，準備叩謝。
“噫？你背上有什麼東西？”
小老頭察覺到了一絲氣息。盤軒想到葯簍里還藏着幼獸。即使剛才天旋地轉，性命攸關，它居然也沒有醒來，着實是心大得很。
“難道是它？打開讓我一觀！”小老頭明顯有些激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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