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3
原本的我沒有名字,有的只是那些人賦予的編號。
我曾經一度因為年幼陷入混沌的記憶中,在恐懼構造的黑色的河流里戰慄,宛如行屍走肉執行着不容更改的規則。如那近千名流離失所的孤兒一樣,我甚至想要打破最後的苦撐,縱身躍進那十多米深的“蛇井“,了結這荒唐的生命。
然而我怔在了那裏,痴痴望着夜幕映襯下的山邊,竟好似有着一抹紅光閃動,那不是夕陽,而是一節飄飛的紗巾,越來越高跨過山壑,隨後越來越低來到了我眼前。
我拾起了紅紗,像是拾起了整個世界。
我輕撫了撫紗巾,耳邊的風聲作止,井中的千百毒蛇齊齊吐信,我微微揚起了眉頭,鬼使神差地,向著一邊退了退,我似乎明白了什麼,而我的眼睛,也會為突然多了一點的東西而改變。
“小子,在蛇井附近做什麼?”一名谷中的巡衛出聲訓斥。
我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無比堅定地道:“我要參加武子試煉!”
武子試煉是長樂谷一項極為特殊的盛事,參加者並不是谷內殺手,也不是來自別的勢力的拜門者,所有被允許進入試煉場地“雉龍山”的人,都是未滿十四歲的由長樂谷尋回並且嚴加管教的孤兒。很不幸的是,我也在其中,但我的年齡本應可以延遲至第二年的試煉,可因為我的自願請纓,破例允許我成為一百九十三名試煉者之一。
所有被賦予編號的預選者都會在谷內生活一到兩年,起居飲食全權接受管理者的支配,每日需要完成極高強度的苦力訓練,還有他們隨心所欲的鞭笞與辱罵,如若他們哪一日心情不好,隨意拖選兩三個扔進蛇井,這也是常有之事。冷漠的虐待,沒有底線的欺凌,殘酷的爭鬥,整日活在這樣的環境中,任何人都會思想畸形,更何況我與他們都不過七八歲、十一二歲。
我作出參加試煉的決定,並不意味着我可以改變現狀,雉龍山不是享福之地,那裏有着上百頭極為兇殘的野獸,正張大着血盆大口等待食物出現。而長樂谷的規則是,試煉者穿着帶有濃郁“鹿麝煙氣”的衣物進入山中,不管用任何手段,殺死見到的試煉者,並搶奪其試煉玉片,在雉龍山中存活七日,便可成為試煉的勝利者,並獲得“少武主”的頭銜。
少武主並沒有多大的權力,但卻能超越一般的谷內殺手,被長樂谷的高層認定為“極佳潛力與心性之人”,從而着重培養成為高層人物,而至於究竟能到達什麼層次,我並不清楚。
“只有參加武子試煉,並且活下來,我才能改變一個奴隸的命運。”
那一日,我入雉龍山。頭頂有上百頭蒼鷹啼叫盤桓,這些眼神銳利的飛行者能夠死死盯着試煉者,防止他們故意藏起來不與其他人爭鬥,而“鹿麝煙氣”也能讓試煉者更早地發覺“同伴”的位置,能夠極大程度增加相遇並且廝殺的概率。而不難猜測,長樂谷需要的人才,便是這種武力強悍且擁有冷酷心性的殺手預選者。
而後,我便忘了自己究竟經歷來到了,廝殺自然是難免,逃竄也是用盡了力氣,頭腦開始呈現麻木的狀態,也殺了好幾個人,也被一個人用短匕刺中了腹部,遭遇了好幾頭魁梧的猛虎,然後在一顆細高的楊樹上戰戰兢兢地呆了一個晚上,才讓它們放棄了取我為食。
當我躍下樹榦,我才知道我錯了,背後窸窣的草動讓我頭皮發麻,來不及回頭看便向前衝出,但那虎爪卻先一步落在了我背上,我的後背似乎被瞬間撕裂,巨大的勁力將我拍出去十多米遠,我的目光渙散,僅剩的力氣很難將身子撐起。
那頭猛虎緩緩走近,帶着勝利者蔑視一切的神色瞪着我,下一剎那似乎便要咬斷我的脖子。
我本以為我死了。
我睜開眼睛,望見旁邊的樹榦前正躺坐一個人,他看起來與我一般大小,但個子卻是小了我一截。他身上遍是鮮血,手中握着一根尖銳的木刺,旁邊則放着一張斷裂的木弓,我驚疑地向四周望去,赫然看到那頭高大的猛虎正躺在不遠處,身上沾滿了殷紅的鮮血,虎目即使仍舊攝人,但不難看出,它已然沒了生氣。
“他乾的?明明看起來這麼瘦弱,可他……”我的內心如驚濤卷過,但我又不免懷疑,自己是否死去,眼前的一切只不過是假象罷了。
“我沒有想救你,你也不用感激我。我知道現在這雉龍山正在舉行武子試煉,我不會與你有任何交集,或許,你也沒有辦法活下去。”
少年從懷中掏出一塊黃面餑餑放到了我旁邊,而後拿起斷弓,向著虎屍走去,蹲下,剝皮剔骨,一切動作都極為流利,僅僅幾分鐘便將完整的虎皮扛在了身上,虎皮很大,將他有些矮小的身體完全遮掩,看上去極為滑稽。
他走了兩步,又突然停駐,用並不是很大的聲音說道:“這裏血腥味很濃,而且你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味,要是不想死就趕緊離開,我叫……”
他走了,不知道是他的聲音太小我沒有聽到,還是他並沒有說出,我終究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找到了隨身的短匕,將虎肉割下了一大塊背上,而後慌張地離開,一切都與那少年的從容生成了巨大的迥異。
生吃了虎肉,用衣物簡單包紮過傷口,隨着體力的一點點恢復,我慢慢地感覺到了真實的存在。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我要活下去,不再是沒有意識地活着,我會從這座山走出去。殺人,躲避猛獸,搶奪玉片,尋找食物,血腥與殘酷的試煉繼續着,我已然忘記我殺了幾個人、幾頭狼,走出雉龍山,我已然渾身血跡。
在出口等候着的長樂谷守衛,以一種敬佩與驚異的目光望着我,而我卻早已沒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