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女兒
飯菜安置好之後,那丫鬟便紅着眼睛過來攙扶她。
她看了這丫鬟一眼,一雙眼睛兔兒紅,皮膚比一般北方女子細嫩許多,櫻唇紅潤,小臉兒面若銀盤,料想她應該是原主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侍女。
不出意外,是她的人。
趙明枝極餓,眼睛不由自主的被桌上的珍饈美味吸引過去,若不是那桌旁還坐着個冷麵閻羅,她早就下床坐到桌邊了。
“小姐……奴婢扶您。”
丫鬟將她扶到桌旁。
趙明枝餓得心裏發慌,雙腿發軟,也顧不得跟陸沉行禮,軟綿綿的坐下來,小心翼翼瞥了陸沉一眼,見他眉目未動,才敢拿起筷子。
“小姐,莫急,你幾日未曾進食,先喝口熱湯暖暖胃。”
天可憐見,趙明枝真的沒急,她就算再餓,餓死在這裏,她也不能在陸沉面前狼吞虎咽,失去作為貴女的風範。
她只是……太想念那香噴噴的雞腿子了,都快想哭了!
陸沉一雙沉鬱的眼睛,黑壓壓的看了過來。
別說丫鬟替她盛湯的手,便是趙明枝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這人怎麼總是這樣,一張臉明明那麼好看,卻陰氣沉沉,被他隨便一看,就是一身冷汗。
更何況,如今的她是他的新婚妻子,要與他朝夕相對。
趙明枝幹笑一聲,“世子,怎麼了?”
陸沉道,“無事。”
趙明枝咬了咬唇,殺她的仇人就在面前,而她卻只能虛與委蛇,甚至為了喝口熱湯,不得不對他笑臉相待。
她好想掐死自己,但又不肯認命。
好歹她重活一次,不管怎麼說,一定要先在陸沉的眼皮子底下活下來,然後想法子與他和離報仇雪恨。
“世子,我能喝湯了么?”
陸沉慵懶的做了個手勢,示意她隨意。
丫鬟服侍她喝了一小碗熱湯,趙明枝感覺自己好多了,也恢復了幾分力氣,看着滿桌子的美味佳肴,也不等丫鬟布讓,便自己動手夾了幾個自己喜歡吃的。
她雖餓,但還是保持着淑女的風度,細嚼慢咽,不出聲音。
陸沉坐在一旁看着。
看她坐得筆直,看她筷子夾過的每一道菜,又看她吃得細緻優雅,全然不像一個商戶養出來的女子,倒像是公侯家培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他微眯了眯眼眸。
見她夾起了一塊白玉糕,吃完之後,又用勺子去舀那甜嫩的芙蓉羹。
舀進碗裏,嘗了一小口,皺眉,又放下了,沒吃。
剩下的,大多數甜膩的菜肴幾乎沒動過筷子,只動了幾個北方風味的。
絕食了幾日,這位從江南跋山涉水嫁進祁京的柔弱女子為了自己的心上人吃盡了苦頭。
吃完之後,女子蒼白的臉上總算恢復了幾分血色,更添嬌媚。
陸沉揮了揮手,讓下人們下去。
剛吃飽喝足的趙明枝忍不住打了幾個飽嗝兒,慌亂抬眸,對上陸沉陰鬱的鳳眸。
她暗惱自己這副身子不爭氣,總是弄得她在陸沉面前很狼狽,與她的淑女氣質極為不相稱,“世子……我……嗝……”
趙明枝急忙捂住唇。
陸沉沒有笑話她,俊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起身,沉聲道,“天色晚了。”
天色晚了?
趙明枝不明所以。
陸沉張開雙臂,一聲紅衣,挺拔修長,淡淡看她一眼,“還不快來與我更衣?”
“更……更衣?”趙明枝大驚失色,難不成他今晚要宿在新房裏?
“嗯。”
趙明枝頓時羞得面紅耳赤。
她自小養尊處優,身邊到處都是丫頭婆子伺候,又未曾嫁過人,何時為男人更過衣?
連太子元凌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他陸沉算什麼——
“還不快過來?”
陸沉語氣不善的打斷她的腹誹。
趙明枝無奈,只好起身走到他身前,柔聲討好道,“夫君……”
陸沉修長的鳳眼淡淡眯起,“你喚我什麼?”
趙明枝懵懂的眨了眨眼,“夫君呀?”
成了婚,她不喚他夫君,喚他什麼?做戲也要做全套不是?
陸沉眸色愈發深沉,長臂一伸,將身前的女子攬進懷裏,低眸盯着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你——”
他眼裏似乎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意,又像是透過她,在看什麼人。
趙明枝被他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慌忙紅着臉去推他,可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無法撼動他鐵臂分毫,“世子……你弄疼我了!”
這人,明明看着身形清瘦如修竹,怎的力氣這般大?
陸沉閉了閉眼,想着腦海里那張燦若驕陽的面孔,驀的醒過神來,一把將她推開,攏了喜袍的衣襟,表情難看至極。
“滾。”
趙明枝:“……”
該滾的是她么?
這賊子還要不要臉面?
趙明枝不知道陸沉突然在抽什麼風,但她也是有脾氣的,自然不肯滾。
陸沉皺着眉頭,淡漠的看她一眼,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喜房。
男主子一走。
一大堆丫鬟婆子便圍了過來嘰嘰喳喳給她上課。
“小姐,新婚之夜,姑爺怎麼能走呢!”
“小姐,這要是傳出去讓人知道了,不是要笑話你么?”
“小姐,你趕緊追上去幾步,把姑爺追回來才是啊!”
這群丫頭婆子也不知是哪個小門小戶里□□出來的人,沒規沒矩,沒大沒小,和她原來用的人全然是兩個模樣。
趙明枝聽得不厭其煩,“要去你們自去!”
婆子們噤了聲,面面相覷。
她們跟着趙明枝打江南來到祁京都中,頭一回見着侯府的姑爺,誰也不敢去觸新姑爺的眉頭。
更何況,那新姑爺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眉目間透着一股子煞氣,凶得嚇人。
婆子們總算知難而退,退了出去。
趙明枝驚喜的發現,陸沉這賊子沒什麼他用,用來嚇唬人倒是頂頂管用。
婆子們退去,房間裏,就剩個貼身的大丫鬟。
那丫鬟咬了咬牙,衝上前來抱住趙明枝的手,嘴唇有些發白,“小姐,你剛剛手裏拿着這簪子……做什麼?”
果然是個心細如髮的丫頭。
趙明枝捏了捏手心裏那枚尖銳的小銀簪。
也沒什麼,就是想試試能不能戳破那人銅牆鐵壁一般的胸膛。
那丫鬟又驚又怕,眼眶一紅,給她跪下,“小姐,你心裏難道還想着表少爺不成?”
趙明枝微噎,什麼表少爺?這具身子的情郎?
“小姐……”那丫鬟嚇得都快哭出來了,“奴婢求你了,你忘了表少爺吧,我們日後就在侯府里錦衣玉食安分守己的安享富貴不好么?不要再絕食,不要再想着法子自殺了……這些都是沒用的,如今小姐已經嫁給了世子,木已成舟,小姐與表少爺終歸是情深緣淺,以後也再無機會了。”
“小姐不若收收心,將心思放在世子身上,籠絡了世子爺的心,再給世子生幾個哥兒姐兒的,將來世子承襲侯爺爵位,立了大功,說不定還能替小姐掙一個誥命夫人的名頭來。”
趙明枝:“……”
她看起來很缺誥命夫人的頭銜嗎?
她連東宮太子妃都很不屑好么?
丫鬟苦口婆心的勸着她。
趙明枝聽了半晌,幽幽嘆了一口氣,“你放心,我不會再自棄了。”
丫鬟鬆了一口氣,“那奴婢就放心了。”
“這簪子我不是用來自殺的。”
“那小姐是用來做什麼的?”
趙明枝嘴角微勾了勾,視線落在尖利的簪子上,“殺他的。”
丫鬟臉色一變,慌忙將簪子從自家小姐手裏搶過來緊緊抱在懷裏。
“小姐!你——你怎麼可以——”
她不知道小姐口中的他是誰,但大抵逃不過兩個,一個是表少爺,一個就是……是新姑爺……而後者的幾率更大些……
新姑爺乃是祁京宣平侯府身份尊貴的世子,若小姐真害了世子爺,那趙家闔族上下牽三連四的都要為世子爺陪葬。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抱着趙明枝只嚶嚶哭泣,“小姐,奴婢求你了,不要再想着殺人了好不好,殺自己不行,殺別人更不行,尤其是咱們新姑爺……”
趙明枝:“……”
她忽然感覺自己的報仇之路可能會很艱難,真的。
……
趙明枝一夜沒睡,拉着那個名喚盛霖兒的丫鬟說了一晚上的話。
旁敲側擊,總算摸清楚了自己現在的身份。
原來,她如今只是個江南鹽商之女,名趙翡煙。
自幼與表哥晏初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早已私定終身。
偏偏這時候,宣平侯向趙家提了親,要娶一位趙家嫡親的女兒。
趙家老爺本已是江南鹽商豪富,卻是個唯利是圖的生意人,老奸巨猾又貪慕虛榮,做夢都想結交權貴,讓自己的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
所以,便將自己的女兒從小當做大家閨秀來培養,為的就是將來有機會能將她們送進高門大戶中給權貴公子哥們做良妾,好為家裏行商提供方便。
在那高門世家裏做個妾室已經能為祖上爭光了。
誰知,宣平侯府來人說,侯府竟要娶他的女兒做正經的世子夫人。
趙家老爺一聽,喜出望外,二話不說便把婚事應承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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