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心尖上的人

朕心尖上的人

村子裏,青年男女和孩童都被綁住了,剛回來的藝人也被逮着,只留幾個老人坐在地上嚎哭。

“強盜啊,你們要遭天打雷劈的!”一個老婦拍着大腿喊,“阿郎!我的阿郎啊!”

“娘!”一個年輕人瘋了般想要掙開繩子,卻被一個壯漢打暈了。

其他人也苦苦哀求:“壯士們,放了我們吧,我們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求你們發發慈悲!求你們了!”

“不想死的,都給我閉嘴!”一個格外魁梧的大漢拔刀怒吼一聲,被抓的人立刻安靜下來,只有老人們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耳畔。

姜玿華與唐見淵在一片樹林后看着,她恨不得出去手撕了那群壯漢!

唐見淵看穿了她的心思,低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

姜玿華雙手扒着樹,恨恨看着那群壯漢帶人離開、還不忘留人守在村子裏,以防那些老人去告官。

她與唐見淵遠遠跟上去。

那群壯漢很謹慎,趁着天色黑下來,一路往南走,終於進入一座廢棄的莊園。

唐見淵便在遠處一塊斷壁后歇腳,讓暗衛弄了些吃的,與姜玿華匆匆解決完,一眨不眨地盯着莊園。

深秋的夜晚有些寒冷,姜玿華細聲細氣地打了兩個噴嚏。

唐見淵下意識往她身邊靠了靠,小姑娘坐在一根枯木上,雙手抱着膝蓋看星星,可憐兮兮的。

“我們生火吧?”姜玿華說。

“會被他們發現。”

“發現了正好,我混進去,讓幕後主謀儘快現身,好一網打盡!”

唐見淵聽她的聲音帶上了鼻音,忙讓天鷹去撿些柴火來。

於是姜玿華與唐見淵看着一堆柴火,大眼瞪小眼,束手無策。

“朕不會生火。”

“我也不會……”

唐見淵往黑暗中看了一眼:“天鷹。”

“陛下,臣、也不會……”暗衛們畢生研究的是隱藏、殺人、查探之術,別的一概不會。

姜玿華偷偷吸了吸鼻子,拿起一根木頭遞給唐見淵:“聽念念講過怎麼鑽木取火,麻煩陛下把這個削尖。”

唐見淵拿出匕首,卻是一身黑衣的天鷹接了過去,三下兩下解決好。

姜玿華看着面前兩個大男人,搖搖頭,選了根最粗的木頭踩在腳下,然後雙手夾住尖木頭。

唐見淵似乎知道了該怎麼做,默默拿過木頭。

“還是我來吧。”姜玿華臉上帶着些微戲謔,讓唐見淵想起了白日裏被栗子燙着的蠢事。她開始轉啊轉,卻是一丁點火花也起不來。

唐見淵不忍心,接過木頭,把手轉斷了也沒任何反應。

接着是天鷹和數名暗衛們……

大家只得在夜空下、破牆壁後面面相覷,又看看柴火,希望它們能良心發現,自己燒起來。

“行了,都退下。”唐見淵淡淡說著,解下外衫,“母后,失禮了。”

姜玿華見他靠過來,猛地打了個噴嚏:“別別別過來,我得了風寒!”

“無事,應以大局為重。”他說得一本正經,姜玿華沒法往其他方面想。

“陛下、太後娘娘!”都這樣了,朱雀不得不現身,對兩人行了禮,拿起木頭取火。

唐見淵沉下臉看着他。

姜玿華無比期待地盯着朱雀的手,發現這名女武士的手挺大的,想來這些姑娘家從小被當做死士培養,天天練武,挺可憐的。

朱雀心無旁騖,一張臉上只露出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

眼前忽然一亮,一道火苗點了起來。

姜玿華雀躍不已,激動地抓住朱雀的胳膊:“好厲害啊!”

“這是朱雀應該做的。”朱雀低垂着眼眸,抽出胳膊,熟練地添上木頭,燒起火來。

“以前聽人說鑽木取火,總以為很容易,沒想到這裏面也有學問呢!我和陛下都不行,就朱雀行!”姜玿華對自家“女”武士讚不絕口。

唐見淵不着痕迹地嗤笑一聲,什麼叫“就朱雀行”!自己怎麼就不行了?!

堂堂帝王,怎麼能有“不行”的時候!

他不服氣,拿過木頭,也鑽了起來。

姜玿華往火邊靠了靠,總算不那麼冷了,對唐見淵道:“陛下,別忙活了,這個恐怕不大好學。”

唐見淵淡淡:“不管好不好學,一堆火不夠。”說著,賣力地鑽起來。自己也鑽一個,她肯定也會誇自己!

卻見一旁又亮起一團火。

他扭頭看去,只見姜玿華拿着根被點燃的木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小姑娘笑得柔和:“現成的火在這裏,何必要做那麻煩事?”

唐見淵腦袋一片空白。

宮外真是沒法待,就這半天多的工夫,自己已經不知道帝王尊嚴去了哪裏!

姜玿華忍着笑,和朱雀一道又生起一堆火。她抬頭看唐見淵一眼,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溫暖的火光映在她臉上,活色生香,明艷動人。

唐見淵不生氣,只覺得她可愛極了。

姜玿華偶爾透過火焰看他一眼,倒不那麼怕他了,別看他處理國事有一套,在宮外卻傻傻的,連一個孩子都不如,怪好玩的。

“朱雀退下。”唐見淵說。

“別,姑娘家怕冷,和我們一起烤烤火!”姜玿華道。

唐見淵不動聲色地挑挑眉——嘖,姑娘家?這麼明顯的大男人,這些人居然都看不出來,真是忍無可忍!

夜深了,姜玿華有些守不住,打起了哈欠。暗衛們又弄來些被褥,姜玿華實在撐不住,鑽進被子,說:“我先睡會,等會兒醒來替你們!”

便沉沉睡了過去。

唐見淵起身,對朱雀道:“你過來。”

朱雀皺皺眉,刺殺的機會來了!可看一眼姜玿華,便一動不動:“朱雀要保護太後娘娘。”

“天鷹,你們守着太后。”唐見淵對暗衛們下令,深深看了朱雀一眼。

朱雀終於提了刀,跟着唐見淵走向曠野。

天地遼闊,身後的火成了夜色里唯一的光亮。

朱雀握緊了刀。

不可以,這時候不可以出手!會把二小姐牽扯進來!

他深呼吸一口,強壓住心中的仇恨。

唐見淵停住了腳步:“說吧,為何男扮女裝混入後宮。”

朱雀猛地心驚,手腕動了動。

唐見淵忽然轉身上前,按住了他的右手。

朱雀爆發出殺氣,左手拇指推開刀,就向著唐見淵身上捅去!

“陛下!”天鷹察覺到殺氣,匆忙趕過來。

“退下!朕向姜家武士討教武藝!”唐見淵另一隻手在腹前一擋,將刀猛地推回刀鞘。

兩人交上了手,朱雀擔心牽連到姜玿華,索性敗在唐見淵手上。

等暗衛們走遠,唐見淵放開了朱雀,說:“刺殺君王是十惡不赦的死罪,你扮成姜家武士,姜家逃不了干係!”

朱雀收了刀,沉聲說:“姜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做的一切與姜家無關!”他恢復了自己的聲音,比以往扮成女武士時要粗啞低沉些。

唐見淵轉身背對着他:“有話直說。”

“我叫、羅慎!”他咬牙切齒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唐見淵思索片刻:“先鎮北大都護羅懼之子?”

“呵!既然知道了,是不是要把我趕盡殺絕?!”羅慎濃眉緊鎖,盯着他的背影。

“什麼‘趕盡殺絕’?你羅家在飛龍城滿門戰死,總不該是朕聯合外敵要殺你們!”

“難道不是么!”羅慎雙眼通紅,低吼,“葉家在白狼谷戰敗,父親為了戴罪立功,不惜背水一戰,把整個羅家帶上了戰場!我母親、我的姐妹、還有不到五歲的侄子都去了!我們咬着牙打了三個多月,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打,最後奪回飛龍城,多少將士當場就累死了!我們以為、這樣總該消了你的怒氣!可你當晚就派兵殺了我們!我們五萬將士,不敵你兩千人!因為我們打了那麼久,我們抵抗不了!五萬人就這樣生生被你們屠殺完!可你一定沒想到,我活了下來!我從五萬人的亂葬崗爬了出來,爬到了這裏,來見你,唐見淵!”

他說出憋了三年的話,他以為這一刻自己會暴跳如雷,卻沒想到會如此平靜,卻也蘊含著想要毀天滅地的怒火!

唐見淵終於轉過身來,看着羅慎怒火熊熊的雙眼,表情冰冷得可怕:“你們既已戴罪立功,朕又怎麼會派人來殺你們!帝都得到的情報是羅家戰死,慕容英奪回了飛龍城!”

羅慎上前一步,對上他的眼睛:“不!是你記恨我們害死了葉家!”

“你該清醒清醒!”唐見淵的聲音越發低沉,流露出帝王的威嚴,“葉家覆滅后,朕不顧帝都空虛也要派出最後兩萬兵力助你羅家,難道只是為了替葉家報仇!莫不是蒼狼國用離間計,派人扮成我大祁軍士,害了你羅家!”

羅慎被當頭棒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腦海中激烈掙扎許久,他似乎明白過來,當年的自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竟無暇去想別的可能!

“等回到宮中,朕把當年監軍的御史中丞找來對質,便能知道朕所說不假!”

羅慎冷哼一聲,那御史中丞自然是他唐見淵的人,怎麼可能承認當年的事!不如等回去后,自己去找他問個清楚!

卻聽唐見淵道:“此事蹊蹺,你不可擅自行動。羅家滅亡,只剩你一個,萬一走漏了消息,恐怕你再也沒有機會為家人報仇!”

“你說的最好是真的!”

“便是假的,你能耐朕如何?”唐見淵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傲,接着便是莊嚴,“朕為羅家戰死痛心疾首,今日才知道其中有隱情,朕會查明真相,還羅家一個公道。”

羅慎緩緩握拳,皺眉閉目片刻,在心中承認了此事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終於鬆開拳頭,睜眼道:“我等你消息!還有,我混進宮,與姜家沒有關係!”

“朕知道。”

“過幾日護送太后回到宮中,我自會離去。”

“不,你留下,朕需要你以羅家之事,刺殺朕。”唐見淵語氣淡淡,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羅慎猛地看向他,他發現自己太年輕,又是生長在人人爽朗豁達的塞北,竟有些看不懂這個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帝王!

唐見淵看着他露出不解的神色,言簡意賅地解釋:“你已經知道太后換了人。那位太后被人暗算,是有人想要朕與鎮國公府鬥起來。既然那人深藏不露,朕便要找一個緣由,對鎮國公府下手,引那人出來!羅家忠心為國,你一定很樂意幫朕這個忙,刺殺朕,讓朕對姜家發難。”

羅慎沉默不語,原來他什麼都知道,連自己看破了二小姐的身份都沒能瞞過他的眼睛!

這位帝王心機之深沉,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而從他對待姜家兩姐妹的態度來看,又確實有君子和帝王風度,看來羅家的事,真是自己誤會了他?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怎麼可能為了葉家的死,害死五萬鎮北將士?

他按下心中思緒,點點頭,就轉身準備回去。

又聽唐見淵說:“姜二小姐是朕心頭所好,你雖然扮作她的侍衛,須注意分寸。”

羅慎卻不怕他,半側過頭說:“公平較量。”

“朕不能扮作女人,日夜接近她。”唐見淵眼神冷冷。

“二小姐是陛下前輩。”羅慎提醒他。

“朕說她不是,她就不是。”

羅慎沉默了,太后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被人暗害出宮,可見這太后之位確實不太穩當,而以唐見淵的手段,太后還能不能繼續當下去,全在他的掌握之間!

他皺皺眉,不說話,回到火堆旁,看着姜玿華。

唐見淵緩緩踱步回來,笨手笨腳地給姜玿華蓋好被子,旁若無人地在她身邊坐下。

羅慎把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望向漫天星辰,默默思索着到底是誰害了羅家。

朝臣、都護府的屬臣、敵國都有可能。他不是心思複雜的人,思考這些對他來說不太容易。

姜玿華做起了夢,因為睡前沒心情好好吃飯,現在有些餓,夢裏的她正坐在無數美食中間,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一顆比她還高的櫻桃滾過來,紅艷艷的,她咽咽口水,過去張嘴就啃。

櫻桃又大又光滑,竟然啃不下去!

她惱了,非要把櫻桃吃下去不可!好不容易啃上一口,忽然冒出來一隻蟲子,把她嚇得不輕。那蟲子跑出來,卻也不是蟲子,而是被綁成一串的人,活像白日裏見到的被抓走的那些百姓,一個個哭着要她救他們。

她被嚇醒了,醒來時天已經微微亮,唐見淵睡著了,朱雀正盯着那莊園。

她低聲問朱雀:“怎麼樣?有沒有人進去?”

朱雀搖頭。

唐見淵轉醒過來,沒有看朱雀一眼,彷彿昨晚的事不曾發生過。

朱雀說:“一整晚都沒有人進出,被抓的百姓偶爾鬧起來,很快被毒打一頓,後半夜沒人敢鬧。”

“不行,得儘快找到幕後主謀!我混進去看看情況!”姜玿華從被窩裏出來,冷得打了個哆嗦。

唐見淵沉默片刻,道:“朕也進去,兩個人有照應,朱雀和天鷹在外跟着。”

姜玿華點頭道:“要混進去的話,我們最好裝作外鄉人,讓他們放鬆警惕!陛下會外鄉話嗎?”

“不會。”

姜玿華:“……”

正說著,庄園裏又走出昨晚的那群壯漢,邊走邊藏繩子,看來還要出去抓人。

“這些狗奴才真是膽大包天啊!”姜玿華恨恨說著,把身上的首飾都扔了,抓了抓頭髮,又用手抹泥,把衣服拍臟,就去拍唐見淵。

唐見淵任由她拍打,甘之如飴,帝王尊嚴什麼的,在她面前那是不存在的。

很快兩個人變得風塵僕僕,姜玿華忍不住想笑。

朱雀看不下去,忍着心痛和暗衛們隱藏起來。

壯漢們經過這邊,一眼看見兩人,驚為天人,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我的祖宗嘞!天仙下凡了!這回要發了!”其中一人感嘆,還想說什麼,被同伴拉了拉,才閉上嘴。眾人便圍了過去。

姜玿華往唐見淵身邊靠了靠,抓住他的胳膊,瑟瑟發抖起來:“壯、壯士們、有何貴幹?”

唐見淵聽出她操的是江南口音,朝中有江南來的官員就是那樣說話,她學得有模有樣。

“你們幹什麼的?!”一個方臉壯漢想要去捏姜玿華的下巴。

唐見淵護着她後退一步,因為自己眼神太過嚇人,他始終垂着眼皮,假裝害怕。

“我哥是啞巴!”她突然回了這麼一句。

唐見淵:“……”沒辦法,誰讓自己不會江南口音,開口就會露餡。

“我們來帝都找爹娘,可是丟了行李,路引也丟了,進不去城門!沒辦法,我們只能在這裏過夜!”姜玿華說著,眼淚說來就來,委屈兮兮地拉着唐見淵的胳膊。

剛剛要捏她臉的壯漢打量兩人一眼:“這真是你親哥哥?不會是情哥哥吧?”

“親!親得不能再親了!”姜玿華說著,拉上唐見淵就要走,卻被幾人攔住了去路。

那壯漢咂嘴道:“你們長得不像啊!”

“都說哥哥像爹,我像娘!”

“哦?都沒成婚?”

“沒、沒有!”姜玿華急得滾下兩行眼淚,抓着唐見淵抖啊抖。

“不錯!價值連城啊哈哈哈!”壯漢們相視而笑,目光在姜玿華的臉上和胸前流連,十分猥瑣。

唐見淵握緊了拳。

這些烏合之眾,他一拳揍死一個不是問題!

姜玿華察覺到他胳膊緊繃起來,忙把他的手抓到背後,輕輕拍了拍。

唐見淵鬆開拳頭,在她手指上握了握,表示自己會以大局為重。

姜玿華常在街頭遊玩,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便對幾人討好地笑:“壯士們,你們忙、你們忙……”說著想繞過去。

“別走啊,我們那有的是地方給你們住!”方臉壯漢垂着涎,伸手來拉姜玿華胳膊。

唐見淵不動聲色攔在她前方,擋住了壯漢的手。

壯漢們這才開始審視起唐見淵來:“練過武?”說著,拳頭揮了過來。

姜玿華忙撲到唐見淵身上,哭道:“壯士們手下留情,我們小門小戶的,哪有錢給哥哥學武,不過是老天爺眷顧,給哥哥生了副好體魄!要是把我哥打死了,我也活不了啦!嗚嗚嗚!爹娘,你們到底在哪裏啊!我們找你們找得好辛苦!嗚嗚嗚嗚嗚嗚嗚!哥哥,怎麼辦啊!怎麼辦啊!”她嚎得慘,流着淚的臉卻楚楚可憐,美得驚心動魄。

那些壯漢早就魂飛天外,當即好言好語起來:“丫頭,別哭了!你們外鄉人來這邊不容易,我們兄弟幾個最是好心,就收留你們幾天,等我們有空,再派人幫你們找爹娘,怎麼樣?”

“真的?”姜玿華頓時破涕為笑。

“這能有假嗎?來來來,那邊的莊園是我們的,你們沒地方去,就先去那裏住着,來,跟我們來!”

姜玿華與唐見淵假裝驚喜地對視一眼,就跟着他們去了。

壯漢們心花怒放,釣到兩條大魚,外鄉來的,沒見識,笨得很,好在能賣個好價錢!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喲!

他們樂得簡直想拍大腿。

眾人眼中的兩條傻魚卻冷靜得很,被四個壯漢帶着去了莊園,因為長得好看,能從他們身上撈到不少好處,所以兩人沒受到欺負,而是像客人一般被迎了進去。

兩人假裝好奇地環顧四周,只見這莊園有些破敗,看來只是這些壯漢們抓了人臨時的停留之所,一點也看不出原來主人的身份。

姜玿華當即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一般,一邊走一邊連連稱讚:“好大的院子!啊,有假山!壯士們,這裏太大了,我、我和哥哥會不會走丟啊?”

“放心,別跑出大門就丟不了!”

“好、好!”姜玿華忙不迭點頭,繼續操着嬌軟的江南口音,“怪不得爹娘說帝都是好地方,繁華富裕不是其他地方能比的!今天見識到了!這大房子,這得花多少錢啊!我們一家子做幾輩子工,也造不了這麼一座啊!”

她這番話讓幾人更加高興了,真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活寶!送到上頭去,上頭鐵定高興!

姜玿華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做什麼的啊?怎麼能造這麼大的院子?在我們家那邊可沒人造得起這樣的!”

幾人倒也不是沒有心眼,沒有答她的話。轉眼就來到關押人的屋子前,那裏站着幾個凶神惡煞的壯漢守門。他們忽然將兩人推進一間空房裏去,鎖上門。

“啊,怎麼回事!放我們出去!”姜玿華大叫起來。

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丫頭,別誤會!帝都最近有些亂,你們先好好獃着,等會兒我們回來招待你們!要什麼只管叫人!別怕,啊!”

“真的么?哥哥,我怕……”姜玿華故意說得將信將疑。

那幾個壯漢讓守門的好好看守,就離去了。

姜玿華仔細觀察四周,聽見隔壁屋子傳來壓抑的啜泣聲,料想昨天抓的人應該就關在那兒。

屋頂傳來聲音,她抬頭。

朱雀掀開瓦片,示意兩人放心,他和暗衛們就在附近。

姜玿華點點頭,他蓋上了瓦片。

她踮起腳,想湊到唐見淵耳邊說話。

唐見淵稍稍往前俯身,姜玿華還是沒法湊到他耳邊,她急得伸手按住他肩膀。

唐見淵索性掀起袍子,席地而坐。

姜玿華便跪在他身邊,彎腰湊過去,低聲道:“接下來怎麼辦?”

唐見淵扭頭,鼻子差點觸碰到她的鼻尖,兩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纏。

姜玿華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黑色深淵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而他嘴角似乎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唐見淵來到她耳邊,熾熱的呼吸落在她耳垂上。他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緩緩地、緩緩地說:“等他們回來,我們就這樣……”

唐見淵故意說得很慢,將她的髮絲、耳朵一一看了,記在心裏。

少女臉頰飽滿,清透如玉,五官絕美自是不必說,連髮際線都比其他女子好看,濃密的青絲束在頭頂,不少頭髮被她故意抓下來,悠悠地晃着,撓到他心裏去。

耳朵小小的,耳垂嬌軟可愛。脖頸修長,唐見淵只掃了一眼,沒再往下看。

那匆匆一眼卻也足夠驚心動魄,她是牡丹,在透進來的絲縷晨光下,毫無顧忌地盛放。

唐見淵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耳垂。

姜玿華一驚,往後退,抓了抓被他鬆開的耳垂,低聲嗔他:“你幹什麼!”用的還是江南口音。

唐見淵忍着笑,回她:“有飛蟲,飛走了。”

姜玿華又抓了抓,是有些癢,再看看自己髒兮兮的,嫌棄地皺皺眉:“不知道是哪來的死王八干這些好事!等抓到他我非要把他打成豬頭,讓他也在破牆壁後面睡上幾天!”

唐見淵咳了一聲,外面守門的壯漢正在聽裏面的動靜。

姜玿華會意,假裝驚慌,絮絮叨叨起來:“哥哥,你說壯士們什麼時候會幫我們找爹娘啊!這麼久沒見爹和娘,我好想他們!嗚嗚嗚!我想出去!”

胡亂鬧一陣,打消了壯漢們的疑心,兩人又低聲商量起正事來。唐見淵心思縝密,把接下來可能的情況一一分析了,姜玿華很快想出應對之策,兩人就以逸待勞,只等着那些壯漢回來。

隔壁被抓的人都醒了過來,又開始吵鬧起來。

姜玿華忽然把耳朵湊在窗邊聽,窗子敞開着,釘着許多木條,隔壁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過來。

“怎麼了?”唐見淵問。

“隔壁有兩個火番國來的胡人,他們在說……”姜玿華皺眉,竭力分辨着他們的話,“他們要用幻術把壯漢引過來,然後趁機殺了所有賊人跑出去!”

唐見淵看着她,原來她以前上街聽胡商吵架並不是閑的沒事幹,是學番話去了!他回到正題上來:“得阻止他們,我們還沒找出幕後主使!”

“我和他們商量商量!”

“小心,別被賊人聽懂了。”

“那兩個胡人說他們已經試過了,這些人都不懂番話。”說著,姜玿華用上了火番語,“隔壁的夥伴你們好啊!我有一個跑出去的好主意!”

一男一女兩個胡人忙停止說話,靜了片刻問:“你是誰?中原人?”

橫豎這窗外沒有人看守,姜玿華放心地低聲說:“我是中原人,和你們一樣被抓了進來。這些賊人不是第一次抓人,他們背後有主謀。殺了他們就找不出主謀,下回還會發生這樣的事!不如這樣,我們這邊先實行一個計劃,等找出了他們的主謀,我們再想辦法來救你們,怎麼樣?”

男胡人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你們火番國有很多商人,商人重信譽。我也講信譽,才能與你們火番國商人交好,學到火番語。如果你們現在動手,外面的人都有武器,你們一定會損傷慘重。但我們實行計劃后,我想辦法去通風報信,讓帝都的軍兵來解救大家,不是更好?”

兩個胡人想了想,與其他百戲藝人低聲商量片刻,終於答應了姜玿華的提議。

姜玿華叮囑他們:“這件事請你們保密,等我們出去,一定會來救你們!”

商量定了,兩邊的人各自該幹什麼幹什麼,該哭鬧的哭鬧,該掙扎的掙扎。

到了飯點,不知道那邊怎麼樣,姜玿華和唐見淵這邊倒是有飯菜招待,不過味道不敢恭維,姜玿華一臉嫌棄地吃了幾口,唐見淵連筷子都不肯拿。

都是些什麼玩意!

最後暗衛去弄了些好吃的,兩人痛痛快快吃了,暗衛下來收拾東西,把兩人沒動的飯菜也卷了出去。

等到傍晚,那些壯漢果然又抓了人回來。

唐見淵二話不說在地上躺好。

姜玿華拿暗衛扔下來的大蒜在眼睛下抹了抹,趴在唐見淵身上嚎啕大哭:“哥哥你醒醒啊!別嚇我啊!哥哥!”

壯漢們聽見動靜,忙開門進來:“怎麼了這是?”

“哥哥他、又暈了!”姜玿華哭得那叫一個凄慘,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把胸前都沾濕了。

一個醜陋壯漢被她這麼一哭,心軟得不行,過去探了唐見淵的鼻息:“怎麼暈的?”

“娘說、這是哥哥天生的、天生的怪病!一年總會暈上、呃、那麼幾次!好的時候、暈三五天就醒了,不好的時候、能暈大半個月!呃!呃!”姜玿華不停地抽泣,“找過大夫,呃!可我們家、治不起,就、就這麼拖着!呃呃呃!大夫說、不治的話、隨時會、會死!呃呃!哥哥、快醒醒啊,別嚇我!”

壯漢們不說話,相互看一眼,皺皺眉,決定把唐見淵拖出去扔了。

姜玿華見他們過來,忙撲到唐見淵身上,做出驚嚇的樣子,大喊:“你們要幹什麼!”

“帶他去看大夫!”壯漢們看着她,笑得猥瑣。

“不要!你們、你們不是好人!我知道的!你們要把他扔掉!不要扔掉哥哥!求你們!”姜玿華抱着唐見淵不撒手,“要是和哥哥分開,我也不活了!不活了!”

壯漢們見她尋死覓活的,都有些為難,其中兩個出去,在門外低聲商量:“要不先不扔,一起送過去?”

“一個隨時會死的人送過去頂屁用!拉過去不費力氣啊?”

“萬一主人滿意,把他留下……再說那丫頭哭成那樣,扔了這個,那個真尋死就不好了!”

兩人正商量着,裏面壯漢去拉姜玿華,姜玿華哭得殺豬一般,死死撲在唐見淵身上。

“救命啊!殺人啦!哥哥快醒來啊!殺人啦!不要拉我!混蛋!混蛋!我死給你們看!”

壯漢們終於被唬住,為難地看向門外兩人。

“算了,讓上面來決定吧。”說完,派了個壯漢出門去報信。

姜玿華還在哭個不停,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往唐見淵身上擦。

壯漢們長得凶神惡煞,卻對她發不起脾氣來。有人安慰道:“別哭了,我們給你哥哥找大夫去!我們不是壞人!”

“真的?”姜玿華抽泣着,斜眼看他們。

壯漢們看得兩腿發軟,頓時都不舍把她送出去。可上面是什麼人哪,動動手指頭就能把他們捏得連灰都不剩!這樣的美人,可惜,真是可惜!

好不容易安撫住姜玿華,天色黑了下來,又有人給她送來飯菜。

姜玿華忐忑地等着,終於聽見外面有了動靜。

門開了,進來兩個衣裳華貴的中年人,見到姜玿華都是一怔。

姜玿華知道是這幫賊人的主人來了,心中暗喜,面上卻不顯。她看向他們,可惜並不認識兩人,或者曾經見過,自己卻記不得了。她忙跑過去哀求:“你們是大夫?給哥哥治病的?”

兩人又看了在地上裝暈的唐見淵一眼,沒說話,出去了。

門口關上,姜玿華一邊拍門一邊嚷着要他們給唐見淵治病,卻留心聽着門外的動靜。

其中一個中年人說:“丟了吧,把丫頭送上去。”

“我看還是兩個一起送上去,讓上面決定。這丫頭好看,上面一定喜歡,要好好對待的,不能隨便把她兄長扔了。”

姜玿華心中瞭然,原來這兩人也不是幕後主謀,拿不定主意,幸好唐見淵早料到了。她便回去繼續大聲哭:“哥哥,你再不醒來,可要把我嚇死了!哥哥!哥哥你怎麼了!”

她這麼一喊,天鷹下來往唐見淵臉上撲粉,等那兩個中年人進來,天鷹已經跳回屋頂上去了,唐見淵唇色蒼白,像是隨時要死的樣子。

“哥哥!”姜玿華瘋了一般晃唐見淵,“你要是不好了,我也死了吧!大夫、大夫!快救救哥哥!”

兩個中年人知道刻不容緩,便說:“我們也無能為力,這樣吧,我們帶你們去見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有辦法。”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只要能救哥哥,讓我怎麼樣都行!”

於是有壯漢進來,忽然在兩人頭上套了黑布袋,把他們帶出去,送進馬車中。

姜玿華假裝震驚道:“大夫、這是幹什麼!我怕!”

“我們師父是世外高人,不喜歡外人到訪,只要有人去找他,都得這樣,免得以後有人認出了路。小姑娘,對不住了。”

“原來是這樣!你們肯治哥哥,就是我的恩人!我謝你們都來不及,哪有你們對不住我的道理!謝謝你們!”說著,又在布袋子裏抽泣幾聲。

一行人很謹慎,查看了四周沒人,才出門往西南方向趕去。

朱雀和天鷹等暗衛遠遠跟着,天鷹讓人回城去聯絡崔守疆,讓驍騎連夜趕過來埋伏好。

姜玿華怕他們半路扔下唐見淵,忙摸過去,抓着他的手不放。

唐見淵輕輕動了動拇指,算是安慰她,想來小姑娘被蒙住了頭,肯定害怕。

行了半個時辰,姜玿華聽着聲音,應該是進了深山,流水潺潺,聽上去是個好地方。馬車進了幾道門,最後停了下來。

“到了。”姜玿華聽一個壯漢說。

姜玿華扶着車壁出去,那壯漢往她腰間伸出手去,這樣的美人,只要往她腰上碰一碰,都夠他美上幾年了!

朱雀蹲在屋頂,撿起一片落葉飛出去,“啪”地打在咸豬手上。

壯漢縮了手,姜玿華已經自己扶着馬車下了地。

“哥哥?”她摸索着,摸到被抬下來的唐見淵,還是不放心他,拉着他的手,被壯漢們引着往屋子裏走去。

雖然罩着黑色布袋,但仍有燭光透進來,四周寂靜無聲,規矩森嚴,只從頭頂傳來笑鬧聲和樂聲,那宮殿造得極高。

姜玿華在心中暗忖:好氣派,果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接着被壯漢們引上台階,整整五十級,和大明宮中的殿宇一般!

即使罩着布袋,姜玿華還是聞到了屋內的香氣,龍涎香像是不要錢似地點着,歌舞笑鬧聲震天,看來是個比皇宮還富貴的所在!

她拉着唐見淵的手慢慢往前走,到了門檻處,故意摔了進去,慘叫一聲,接着起來摸索唐見淵:“哥哥!”

唐見淵躺在木板上被抬進去,心裏也是服氣,小姑娘要是能順利跨過門檻,那才叫人懷疑。這一摔摔得好,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摔疼了她!

這筆賬也要記在那膽大包天的狗賊人身上!

姜玿華這一摔,樂聲和女子的嬉笑聲就停了。坐在上面的人光看她髒兮兮的手和曼妙身材,就端着酒杯獃獃站起來。

“把袋子拿開!怎麼能這樣對待貴客!一群蠢笨如豬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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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高能預警,男主要耍帥了,要秀恩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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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桃小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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