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的身世
鄭雲龍眼前的畫面又一次停滯。他有些愣怔地轉過頭,一邊消化着剛才看到的事,一邊自語似的問:“你們最後搶到那塊石頭了?”
“搶到了,但是……”伊西斯頓了一下。即便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她提起這件事時,眼中的痛苦和恨意仍不曾減弱。
“他趁我替約書亞凈化力量的時候偷襲了我。‘伊甸之眼’遠不止能把約書亞的力量凈化這麼簡單,它能夠讓他再也不像其他吸血鬼一樣畏懼陽光和銀器,換言之——”
“沒有人會是他的對手。”鄭雲龍接道。
“是。扎克里恨我和約書亞,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他選擇在我和約書亞最沒防備的時候,帶着一群巫師包圍了我們,罪名是我私通吸血鬼、挑起瘟疫。”
“他的右眼,是他把自己出賣給撒旦留下的唯一弱點吧?我在古書上讀到過,獻身給撒旦能獲得近乎無敵的力量,但就像‘阿喀琉斯之踵’一樣,他們身上也會出現破綻。”
古希臘的海洋女神珀琉斯生下兒子阿喀琉斯之後,提着他的腳後跟把他浸進冥河水裏。阿喀琉斯從此變得刀槍不入,只有腳後跟是唯一的死穴。
伊西斯點頭:“可我那時候太虛弱,就算知道他的弱點,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伴隨着伊西斯的話,鄭雲龍眼前的場景再次變化。他看見一道道純白的光芒在空曠高遠的空間裏閃爍,一切都似曾相識。
這是約書亞的沉睡地,千年後他銀棺所在的地方。
這是鄭雲龍在夢境之外,第二次看見約書亞。
難怪伊西斯會愛上他。即便約書亞緊閉着雙眸,鄭雲龍仍能看出他俊美硬朗的五官和輪廓。而且不知為什麼,看見約書亞的一刻,鄭雲龍心裏奇怪的親切感再次油然而生。
有那麼一瞬間,鄭雲龍甚至想上前碰碰約書亞的臉。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這裏只是伊西斯的回憶。
他什麼都碰不到。
鄭雲龍嘆了口氣,看向前方。
約書亞的身體被束縛在一副十字架上。“伊甸之眼”在他頭頂上空不遠處漂浮旋轉着,放出柔和的光芒。阿雲嘎和內森站在角落裏,看着自己的始祖,神情肅穆。
看來凈化已經基本完成了。
伊西斯站在約書亞面前不遠的法陣上,因施法而逸散的巫術漸漸被她斂進身體。
她鬆了口氣,身子軟倒下來,被阿雲嘎和內森攙住。
“成功了嗎?”內森焦急地問,可還沒等來伊西斯的回答,籠罩約書亞的白光就驟然消失。
三人具是一驚,看向約書亞的方向。
“伊甸之眼”不見了。
“你們在找這個嗎?”
伴隨着陰惻惻的笑聲,扎克里從黑暗中現身。和千年後一樣,他大半個身子和幾乎全部的面容都隱藏在寬大的帽兜之下,衣擺像烏雲般翻動。
不等三人反應,扎克里就像一道黑色的疾風般朝約書亞的方向撲去。
伊西斯指尖擊出一道白光,直衝扎克里右眼而去,卻在半途中被扎克里放出的綠色火蛇吞沒。
火蛇囂張地擊中伊西斯。她的身體無力地砸在地上,濺起一地塵土。
她捂着腹部,痛苦地蜷起身子,豆大的汗珠從她額前滑落。
“伊西斯!”
阿雲嘎和內森的眼睛瞬間變成冰藍,他們朝扎克里發動攻擊,卻徒勞無功地被綠色火蛇撞開。
“別管我,你們快走!”伊西斯掙扎着沖阿雲嘎和內森大喊,淚水和血污模糊了她的視線。
“伊西斯,等着我們!”
火蛇囂張地圍着十字架蜿蜒爬行起來。衝天綠焰里,內森拉着阿雲嘎看了伊西斯和約書亞最後一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們前腳剛走,穿着黑袍的巫師大軍就包圍了這片地方。他們挾持住伊西斯,扎克里走到約書亞面前,握着“伊甸之眼”念動咒語。
約書亞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像是有人把一具屍體百年間的變化拉快到了瞬息之間。
扎克里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念動最後一道咒語。一具銀棺從天而降,狹窄如同牢房般,把約書亞死死鎖在裏面。
接下來的場面在鄭雲龍眼中像是倍速播放,他看見伊西斯在追兵圍上來前拚命留下一道咒語,等她被押送進地牢后,扎克里就再也找不到約書亞的沉睡地了;在地牢裏過了幾天後,伊西斯生下一個孩子;阿雲嘎和內森兵分兩路,帶着吸血鬼援兵援救伊西斯和約書亞,卻遭到扎克裏手下的伏擊,遍體鱗傷……
數日後,在廣闊的王城廣場上,伊西斯被執行火刑。火刑架上,血紅的火舌舔着柴堆,被燒燙的空氣漸漸扭曲,把伊西斯美麗的面容映得有些失真。
“她要幹什麼!”
人群驚呼起來,紛紛往後退去。四周的士兵們警惕地握着□□擺出防禦陣勢。
伊西斯手持匕首挑開懷中的襁褓,利刃劃破孩子的皮膚,鮮血冒了出來。
嬰兒的哭聲頓時響徹廣場。
“別怕。”
一道溫柔的聲音落在鄭雲龍耳邊,他看見伊西斯在越來越旺的火光中把嘴唇貼近孩子耳邊,低語道。
“媽媽和爸爸永遠愛你。”
她的話有多溫柔、手上的動作就有多狠厲。她念動咒語,嬰兒細嫩的右腳踝上很快出現了一個用刀刻出來的紅色印記。
鮮艷又別緻,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
鄭雲龍的心顫了一下。
猝不及防地,古書上的一句話在他腦海里閃現。出發進索倫山脈前,他曾經無數次細細閱讀過這一頁的其他內容。
——時空咒語是非常危險的一種巫術,需要血液和施咒者生命作為獻祭。同時,被施咒者身上會留下施咒者的印記,在遇到極端情況時,這隱藏着的印記將會顯現。
極端情況,比如來自地獄的烈火。
眼前的一切驟然消失,鄭雲龍回到一片白光籠罩的地獄裏。他低頭看看自己腳踝內側的玫瑰花瓣,又抬起頭,看着眼前的伊西斯,心裏滿是難以置信。
“你是我的兒子。”伊西斯看着他,眼中泛起水霧,“這麼多年,我終於見到你了。”
“可是我……”
那朵鮮艷的玫瑰花不停在鄭雲龍眼前晃動,他覺得這整件事都充滿了荒謬的氣息:“我也是約書亞的孩子?”
“不對,吸血鬼根本就不能生育啊。”鄭雲龍艱難地說。雖然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鄭家的親生兒子,但得知伊西斯和約書亞是自己的父母,這感覺完全不一樣,他沒法形容。
“約書亞是始祖,他是唯一可以擁有後代的吸血鬼。”
兒子的驚訝和下意識的逃避讓伊西斯眼中多了幾分傷感:“難道你都沒有好奇過嗎,為什麼只有你能解開古書上空白的那幾頁?”
內森說過的話忽地在鄭雲龍耳邊響起。他當時只說這是阿雲嘎的陰謀,而阿雲嘎也沒告訴他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血緣。”伊西斯的眼角開始泛紅,淚水滾落下來,讓鄭雲龍心裏一陣陣隱隱作痛,“古書認出你的咒語和血液里有我的氣息,所以才會對你敞開所有的秘密。”
血緣。
這個詞讓鄭雲龍眼睛發熱。
其實他早該猜到的,為什麼他會毫無預兆地夢見伊西斯和約書亞,又為什麼會在看見他們時心裏冒出奇怪的親切感。
只是鄭雲龍不明白,阿雲嘎為什麼不告訴自己真相?
紛亂的思緒侵擾着鄭雲龍,他抹了抹泛起濕意的眼睛:“抱歉,我剛才只是太驚訝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被你們拋棄的,沒想到……”
“不要道歉,是我們對不起你。”伊西斯抬手去擦眼角,卻止不住淚水,“你和你父親長得真像,但是眼睛……”
“像你。”鄭雲龍接過她的話。
伊西斯破涕為笑,她伸出雙手,笑着走向鄭雲龍。
鄭雲龍也張開雙臂,就在他要把母親擁入懷中時,忽然聽見一聲驚呼。
一道綠色的火焰突然從伊西斯腳下騰起,迅速從極小的火苗大小暴長到沒過她的膝蓋。
伊西斯周身的那道白光驟然破碎,地獄猙獰的面目出現在鄭雲龍面前,灼熱的氣浪和血腥味撲在耳邊,讓他幾欲乾嘔。
鄭雲龍此時管不了那麼多,他下意識奔向伊西斯,卻看見伊西斯腳底忽然出現一個泛着綠光的法陣。三頭犬、毒蛇和蝙蝠的圖案環繞其上,旋轉着要把伊西斯帶離。
“你快走,轉身一直向前走就能看到地獄之門!”火焰已經吞噬了伊西斯,她痛苦地掙扎着沖鄭雲龍喊,“扎克里的火刑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起效,他要把我困在這裏,永遠受折磨!”
“我怎麼可能丟下你!”
鄭雲龍眼眶發紅地追上法陣,手心迸發出藍色的電光與火焰對峙。
只聽“噼啪”幾聲,貪婪的火焰吞噬了電光,又囂張地擴大幾分。
法陣移動的速度繼續加快,像是要裹挾着伊西斯沖向鄭雲龍剛才差點喪身其中的無涯火海。
鄭雲龍只得按下心中的焦慮,口中念念有詞,手中雷電陡然一變,盤繞着組成一根繩索,緊緊纏住法陣,試圖將它困在原地。
鄭雲龍咬緊牙關,一隻腳踏入火中。
灼熱的火焰瞬間將他吞沒,他再次體會到那種神經幾乎都要被燒斷的感覺,強撐着睜開干痛的眼睛,奔到伊西斯身邊。
“我不是叫你走嗎,你進來幹什麼!”伊西斯已經被大火徹底奪去掙扎的力氣。她虛弱地看着攙住自己的兒子,聲音沙啞顫抖。
“我不會丟下你的!”
鄭雲龍的聲音發著抖。他眼眶發酸,淚水剛一冒出來就被熱氣蒸干。
他試着念咒、又試着用蠻力想將伊西斯拖出法陣,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對抗那股古老又強大的力量,它牢牢將伊西斯鎖在陣眼中。
那力量黑暗可怖到極點,像幽暗處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讓鄭雲龍不寒而慄。他在腦海里飛速尋找破解這股力量的方法,卻屢試屢敗。
突然,他聽見危險的“啪”一聲。
他用來拖住法陣的雷電之索危險地斷開。法陣掙脫束縛,繼續朝火海而去。
再過不到幾分鐘,要是鄭雲龍還沒能把伊西斯從法陣里救出來,她的靈魂就會墜入火海忍受折磨,被燒得遍體鱗傷才能暫離苦海,傷口癒合之後再循環往複。
突然,一道身影像風一樣闖進火中,摟住着鄭雲龍飛出法陣。
“咳咳咳!”
周身的火光驟然消失,冷熱交替的空氣讓鄭雲龍忍不住咳嗽起來。他直起身,看清眼前人。
鄭雲龍的心忽然停跳了一拍。
是阿雲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