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魂
田家的老人坐在醫療床變化而成的輪椅上,在前面引路,他本應用這吊著的最後一口氣,去多撐些時日。但在見到白天師之後,他感覺留着這一口氣,就是為了等到這位大人的來臨。
老人依稀記得小時候在被稱為“煌”的星球上,初次見到這位大人的場景,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千多年的光景了。
彼時的他,還是個小孩,可那時候的大人,就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衣着邋遢,不拘一格,他記得爺爺那一輩對大人很是重視,那時候的田家還沒準備離開“煌”,但是他們所守護的那具屍體,已經出現了問題,爺爺擔憂不久之後就會發生異變,而白天師,在那時候出現了。
“約定”就是雙方在那時候定下的,按照白天師所說,田家在接受那屍體庇護了數千年後,終將會因為那具屍體,迎來滅頂之災,。白天師說可以解決這件事情,代價並非是什麼傳世之寶,也不是田家的某個道境,而是白天師所說的功德幣。
無論材質,只須誠心所造,默念白天師,湊齊三千六百枚。等到田家的滅頂之災到來的時候,他自會出現,取走功德幣,履行約定,替田家解決災厄,留下續存的火種。
如今白天師出現,說明千年前所預見的災厄,就在今夜了!
賀成與白天師跟在輪椅之後,他低聲詢問白天師:“前輩,這田家的畫是哪裏來的啊?”
白天師出乎意料的正經:“畫中那具屍體,是他們田家供奉之物,已經供奉數千年了,我記得許久以前,與田家定下這個約定的時候,還在另一片星域之中,那時候田家就已經有這幅畫了,想來,是田家人自行繪製的。”
賀成心中越發困惑,他曾見過的那句話也越來越清晰,不差分毫,就是描繪的畫中那具屍體。可是白天師沒理由說謊,而且天璽城田家也不是無名之輩,的確是外來者。可是華夏的古文中,怎麼可能有與外來者相關的的內容?
九州紀元開始后,母星人類才接觸的外來者,才接觸了“道”,今天晚上這件事,實在有違賀成的認知。
白天師自然看得出賀成的不對勁,但是他沒有多說話,甚至沒有過問,似乎從賀成說出那句話之後,白天師也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變得有些不同,他的目光沒有落在賀成身上,也沒有落在輪椅上的老者身上,只是看着前方,卻縹緲空洞,儼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但是這狀態沒有保持多久,轉過一處轉角后,驟然暴露在大廳眾人視線下的三人都停了下來,老人沒有動作,是因為他看見了自己兒子身旁,還坐着一個老僧,是戎州那位,他雖料到兒子已經請了這人前來,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他怕這會觸怒身後的那位大人。
賀成思緒從方才的畫中掙脫出來,他們剛從暗處走出來,大廳的光芒太過刺眼,他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被白天師一把托住後背,就這麼原地站定。
白天師又恢復了那弔兒郎當的模樣,笑眯眯地看着席上的一人,那是個鼻青臉腫的年輕和尚,和尚也看清了來人是誰,下意識一哆嗦,他早上調戲小姑娘的時候被白天師一頓揍,還搶走了師父要的東西。中午遇上了,想要拿師父出來鎮住對方,結果又被拔下一顆牙。
和尚吞了吞口水,看了看一旁的師父,這才穩下心神,雖說自己揚言要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但是他心裏明白,自己遠不是對方的敵手,只是對方竟然敢找上門來,這可真是給了自己一個報仇的機會。
沒等輪椅上的老者開口,更沒等坐在主座上的田家當代家主說話,小和尚站了起來,指着白天師向自己師父訴苦:“師父,就是這個老乞丐,白日裏欺辱一個小姑娘,我仗義出手,沒料到他有兩下子,還搶走了師父與田家的信物,中午遇見,我好言相勸,卻又被拔下了牙齒!”
“師父給我做主啊!”年輕僧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主座上的田家家主面色來回變化,最後卻沒有動怒,因為他父親還坐在那裏,而且看樣子,是主動引這兩人來的。他想到什麼,白日裏這個乞丐模樣的老者說與田家有約定,莫非是真的?
還是輪椅上的老人先開口,才止住了年輕和尚拙劣的哭訴表演:“這兩位是有助於我田家的客人,田灼,你去祠堂,將那兩木盒的功德幣拿出來,送給這位客人。”他話沒說明,畢竟還有戎州的外人在,他只希望自己兒子能夠聽出來,對大人的態度放好一些。
畢竟一千多年,沒有一點變化的人族,絕對不平凡,這一路過來,老人越想越能體會到自己爺爺的遠見,同時他也在擔憂,畢竟有些事情,恐怕瞞不住這位大人。
田灼眸子一閃,功德幣?他依稀記得功德幣是家族與某位大人物的約定,可眼前的老叟,明顯沒有什麼大人物的樣子,還是說,父親找這兩人來,是作別的用途?功德幣是拿來打發這二人的?
無論如何,既然父親開口了,田灼沒有多做猶豫,當即起身,先與戎州老僧行了一禮,這才離席,去取那功德幣了。
主人離去,老僧終於開口了:“我是戎州僧人,莫德·亨赫水,老先生是田家的長輩吧,先生可以稱呼我為莫德。”
輪椅上的老者不準備搭理他,那小和尚的話真假難辨,但是顯然已經招惹大人了,自己搭話,只怕會讓大人對田家更加不悅,關乎家族存亡,他比自己兒子要冷靜得多。
誰料,莫德卻對着白天師開口嘲諷了:“世間真是有不知死活之輩,以為學了點東西,就拿出來自尊客人,想要憑此糊弄他人了?可不要到頭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說是吧,那邊的那個,乞丐?”
輪椅上的老者面色一青,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好在白天師也沒有理會他,只是打量着席上的面孔。田家雖說是壽命長久之族,一代往往能有數百近千年的壽命,可偏偏不易繁殖,席上全是新面孔,而知曉自己與田家有約之人,只有輪椅上的老者了。
白天師眯眼,若是約定都已經被淡忘,只怕自己的警告,也早已經被淡忘。
莫德見輪椅上的老人沒吱聲,自以為是田家有求於自己,故而偏袒自己,心中也就越發狂妄,他看了看賀成,認定這一老一小是從華夏來的,輕蔑的態度,越發明顯。幾乎要從眼角流出去。年輕和尚也變得隨意多了,師父沒再說話,但是他卻按捺不住了。
“華夏的土包子,也敢說自己有本事嗎?今天的事,可是田家的大事,不說你們二人之前搶奪信物的事情,一會兒我師父動手的時候,你倆可最好滾遠點,別影響我師父誦經!”年輕和尚抓起桌上的一串水果就往嘴裏送,邊吃邊嘟囔,現在師父在旁邊,那個老乞丐敢幹什麼?
田灼已經回來了,手中托着兩個巨大的木箱,送到白天師面前,他雖然懷疑,但是態度有了明顯有極大的變化,白天師打開一個·木箱,所謂的功德幣出現在眾人眼中,老僧看了一眼,還算淡定,年輕和尚則直接笑了起來:“你們,你們是為了這種東西來的?何必來這裏浪費田家的時間,去外面垃圾裏面翻翻不就能翻出來一堆嗎?”
賀成疑惑,以白天師的性格怎麼會看上這箱子,這一箱子功德幣晦暗至極,如矇著層灰一般,連他看了都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白天師怎麼還一幅頗為滿意的樣子。
田灼沒有再糾結,不管這老頭是不是當初與田家定下約定之人,田家遊歷過那麼多星域,從未有第二人提過什麼功德幣,就算是將這兩箱子功德幣送出去,對現在的田家而言,也沒有什麼損失。
“既然兩位都是來幫助田家的,時辰也差不多到了,還請不計前嫌,與我田家共渡過眼下難關。”田灼自席間舉起酒盞,敬向一旁的僧人,以及白天師,席上其餘的田家之人都紛紛起身,同樣舉盞。老僧笑眯眯,倒是白天師一直盯着那兩箱功德幣,沒有理會客套的場面話。
田灼瞥了白天師一眼,心中不滿愈盛,白日裏的衝突就讓他不悅,此時對方還給臉不要臉,若不是不知道這一老一小究竟有什麼作用,他早就按捺不住了。田灼終究沒有發作,一杯飲盡,轉身帶路。
莫德始終保持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氣質,小和尚一邊吹噓着老僧佛法高深,一邊鄙夷白天師的身份,對田家眾人說或許是被騙了,這個老頭一看就是華夏走出來的,那種地方能有什麼能人異士?既然請了自己師父,大可不必讓那老頭摻和進來。
賀成與白天師跟在輪椅之後,他感覺有些不舒服,又說不上來到底怎麼了,這是一條暗道,從大廳屏風之後的入口開始,地勢就越來越低,一路上濕氣也越來越重,陰冷感包裹着他,賀成感覺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加重重,以至於在這通道中,他竟然有些呼吸困難。
好在沒過多久,白天師開口:“到了。”
田灼一步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白天師低聲道:“好像是類似於空間通道存在的‘檻’,‘檻’另一方才是目的地。”他抓住了賀成的肩膀,賀成的呼吸這才變得順暢起來。
穿過那道所謂的“檻”,進入了一個方圓約百米的區域,在這片區域的正中,是一尊立在地面的棺槨,外面的槨造型極為特殊,八根鎖鏈從上下各個角處伸出去,四根埋入地下,四根延入黑暗的上空。
白天師只是掃了兩眼,算是摸清楚情況了,他扭頭看看身後的“檻”,詢問輪椅上的老人:“這裏竟然不是單獨的空間?”
輪椅上的老人點頭,哆哆嗦嗦道:“大人有所不知,過去的幾十年裏,這具屍體散發出的波動越來越強,我們原本的空間已經危如累卵,好在家族中還有大人當初留下來的一張符文,我們用在了現在田家的圍牆之上,以鞏固田家所處的空間,就算髮生意外,也不會波及出去。”
“那這屍體現在就在你田家的地下?”白天師搖着頭,覺得事情不妥。
田家老人點頭:“正是,但是這周圍也都貼上了穩定空間的符文,況且最外面還有大人你的那張符文鎮守,應該不會出問題的。”
白天師顯然不認同他的看法:“會不會出問題你心裏清楚,你田家幾千年來從這屍體上得到的庇護是幾張符文能抵消的嗎?災厄一旦爆發,最好的結果,都能波及整個天璽城,你田家就沒考慮過這星球上別的生靈?”
老人支支吾吾,最終只擠出來幾個字:“大人是與我田家有過約定的。”
白天師低下頭看着老人,如他所料,他當初的警告,已經被田家人忘記了:“你田家不按我說的做,難道還認為我會遵守約定?”
面對白天師的質問,輪椅上的老人似乎非常焦慮,他沒來得及多解釋,就在自己幾聲劇烈的咳嗽中,昏了過去,好在那由醫療床變化而成的輪椅,顯示老人的生命特徵還在。
白天師沒有再看他,而是莫名笑了起來,雖是淡笑,卻極為滲人:“也對,對你們來說,藍星上的生靈本就不是你們同族,你田家在這藍星定居數十年,恐怕就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即使讓這顆星球遭殃,你們也要強行掙脫。我出現與否,已經不重要了,還談什麼約定。”
長久的沉默,從大廳來到這裏的田家眾人,都跟在莫德與小和尚身後,繞着那熟悉的棺槨一圈一圈地轉悠,沒人注意到這邊的交談。賀成體內不舒服的感覺越來越強,自進入這片區域后,白天師發覺不對勁,便將手從他肩膀上拿開了,如今他的呼吸再次急促了起來。
賀成問向白天師:“前輩,我們來這裏到底是幹嘛?”
白天師衝著被眾人圍住的高大棺槨揚揚頭:“來給那具屍體安魂。”
“給屍體安魂?”賀成面色已經慘白,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因為體內的痛苦越來越強,如同那一夜身中敗氣散的感覺。
“是啊,”白天師點點頭,收斂心緒,察覺到賀成的異樣,再次將手放上賀成的肩膀,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道:“那可是具神靈的屍體,如果處理不好,你們這顆星球怕是都要沒。”
白天師話音剛落,那邊的莫德停住腳步,叫嚷了起來:“有了,我曾在我家鄉的古籍上見過類似的解決方法,我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田家的人都圍了上去,等待這母星第一個觸道者的指示,而莫德的目光卻從人群中穿過來,落在白天師與賀成身上:“得祭祀,用活人鮮血祭祀,最好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