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此去萬里,星月相送
烏拉山的山頂,已經染上了一層血色,白雪落下,浸沒在汩汩血流之中,很快也被染透,這些血液不斷從屍體中流出,尚存的熱氣讓它們一時不會凝固,風雪雖烈,終究不能將這慘狀覆住。山頂早已沒有殺戮的聲音,戰鬥進行到正午時分,就以女巫的十多名弟子敗退而徹底改變,從那時起,留給烏拉山頂的,只有屠殺。
山頂有個手持摺扇的公子,將懷中女子的屍體丟下,他深吸一口,回味了一番,這才走向最後那具女子的屍體,一旁檢查有無活人的幾隻獸不敢說話,只能聽着一道道精神意念,在痛苦地哀嚎后,被那男子抽走,吞下。
過了片刻,隨着哀嚎聲消失,摺扇公子丟下最後一具女屍,他貪婪地看着眼前的畫面,這般鮮紅,這般血腥,這是夜幕也無法掩蓋的美麗。他心中有些可惜,若不是為了大計,應該在這些年輕人活着時候,給他們製造恐懼,再吞噬他們的精神力,那才最是美味,最為鮮活。
他舔了舔嘴唇,覺得自己似乎到達瓶頸了,於是緩緩閉眼,對着面前的屍山血海張開雙臂,很快,他抖了抖身體,紅顏美男子化為一陣濃霧,霧氣之中傳出來伐木的丁丁聲,這團濃霧顫抖着,他努力片刻,卻意識到始終還差些火候,他至少還需要一道鮮活的精神才行!霧氣中的意識,看向了一旁的獸,這些獸察覺到霧氣的意圖,有些畏懼,卻只是低頭。
霧氣看了片刻,雖說心頭始終難耐饑渴,但是要他吞噬這些猙獰的東西,實在是有些噁心,霧氣中的意識傳來聲音,那聲音像是裹着一層厚重的布一般,有些模糊:“你們,可知道哪裏,還有活人?”
霧氣中的聲音一頓一頓,獸們不敢怠慢:“天璽城裏還有一批人,是大人們說要留下來的!”
霧氣急躁不安,那些人是留下來,為將來滲透入母星人族內部,掃清最後一層障礙做的準備,既然已經被挑出來,就意味着不能動了。
霧氣升騰起來,懸浮在空中,他意識擴散開,那伐木的丁丁聲越來越急促,像是一個挨凍的人,正在焦躁地抖動,突然,霧氣察覺到一個方向有動靜,在北邊懸崖之外,似乎有生靈的氣息:“北邊,有什麼東西?”
獸都是經歷了白日戰鬥活下來的,清楚發生過什麼:“北邊是一片矮山,今天在那邊墜毀了七八艘人族的航車,是天璽城的對空炮陣轟下來的。”
霧氣呼嘯而去,順着山崖下落,他嗅到生靈的氣息,並非是死屍內殘存的恐懼意識,而是一條鮮活的生命,正在散發恐懼,這正是他迫切尋找的,高度逐漸降低,千米之下,已經不見風雪,甚至空中還透過法陣投射出一輪圓月,只可惜天璽城內,已無人賞月。
若是賀成在此,一定能認出來,困擾他一年多的夢境,那個場景,那輪圓月,那山間小路,正是在這烏拉山北邊懸崖后的矮山上。
涼薄夜色下,青年在山間小路上行走,他家族的航車是第一艘沖向北邊圍牆的那艘,只可惜被一炮轟穿,青年還記得自己跪在未被火焰波及的航車艙內,哭泣着禱告,期盼蒼天能有一絲憐憫,可是後來又一艘航車被擊毀在圍牆邊,爆炸的餘波讓他們那艘航車最終落了下去。
等青年醒來的時候,已是夜晚,四面寂靜,連鳥獸之聲都不可聞,青年在地上癱坐了許久,回憶起今日的劇變,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活下來了,他哭泣,但是無用,除他之外,再無活人,最後他顫顫巍巍站起身,北邊,他要通過北邊的圍牆,逃出去。
那團霧氣跟了上來,隱蔽了聲音,他要讓這來之不易的靈魂,為他釀造出最鮮活的恐懼。
漸漸的,伐木的丁丁聲越來越清晰,起初青年以為是幻覺,隨後意識到身後有東西跟着,他雙手握拳,卻不敢四下看,更不敢回頭。
他身體的顫抖越來越強烈,鋪天蓋地的恐懼包裹住他,驀然間,他發覺雙腿不能行走了,原來是有什麼東西搭在了自己的肩頭,他緩緩扭頭望去,那是一隻濕漉漉的手,白凈,卻散發著不詳,青年順着手往後看,那是張慘白狹長的臉,咧直耳根的嘴大大的張開,在詢問他:“你,害怕嗎?”
這一刻,青年的恐懼最大化,在他被活活嚇死之前,那嘴猛地一張,一口咬下青年的頭顱,霧氣隨即包裹住青年,吸收着鮮美的恐懼。山林之間,樹木沙沙,涼薄月色下,一段命運悄然消失。
約莫半個時辰后,同德樓二樓的那間隱蔽包房,門被推開了,拿着摺扇的周遊走了進來,屋子中的人眯了眯眼:“你竟然破境了?”
周遊淡笑:“差一點就失敗了,好在上蒼憐憫我,給了我一個機會,雖說不是完美的陰體,但是也助我破境了。”
屋中的人不想了解周遊破境的經過,更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討論:“今天的事情……”
“今天的事情,是大人們一早就安排好了的,因為絕密,所以沒有提前通知你,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關係,憑藉你的實力,從一群骯髒的獸中逃出來,不是易如反掌嗎?”周遊滿臉都是溫和的笑意。
對面那人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擔憂問道:“那,那你之前還傳話過來,讓我早些準備,豈不是無用功?你我約定還算數?”
“約定自然算數,你又何出此言,怎麼就是無用功了?”周遊打開着摺扇,輕輕扇着。
那人苦笑一聲說道:“你們已經讓獸族,針對華夏展開大規模戰鬥了,長驅直入,目標正是春秋道境,等你們得到春秋道境了,我提供的所謂絕密的信息,不正是無用的么。”
周遊笑起來,如春日暖陽,他道:“春秋道境,我們得不到的,發動獸族,也不過是要多搶奪一些進入道境的名額。”
沉默片刻,那人才開口:“為什麼?獸族今日進攻,根本擋無可擋,道境於你們而言,不是唾手可得嗎?”
周遊笑笑,有些嘲諷的意味:“你好歹也是華夏的人,你以為在過去將近一百年裏,華夏在幹什麼?玩嗎?我可以告訴你,這春秋道境出現在這顆星球別的任何地方,對我們來說都是唾手可得,但是出現在華夏,那我們不會有機會得到的,而且我們還要適當把握獸族進攻的趨勢,能逼他們的時候逼一逼,該握手的時候,就要笑起來,至於具體原因,恕不可奉告。”
包房之內又沉寂下來,周遊又開口:“之前與你說要你快些準備,你可就得快些準備了,至多兩個月,春秋道境就要開了。”
那人點頭,不再多問,走出門去,夜色下的天璽城四處都是火光,獸族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將這座象徵著和平的城池破壞,他走到同德樓下,跺了跺腳,自嘲差點被這降臨者擺了一道,也飛身離開了。
在方才那人跺腳的地方,其下萬米,在萬古寒冰之中,有個洞穴,與外面的海水相連,有個身影坐在洞穴之中,是白天師,他身邊還有一尊冰棺,正是女巫的棺材,海水中傳來悶響,有人走了進來,手中提着一個袋子。
那人將袋子丟過來:“你要的三百枚功德幣,我以天璽城的寒冰鑄造出,你可要小心保管,別明天就化成水了。”
白天師笑呵呵接過那袋功德幣:“不錯不錯,不愧是同樣擁有預言能力的你啊,這鍛造功德幣的速度真是快。”
對方沉聲說道:“你確定這裏安穩?”
白天師拍着胸脯:“那是自然啊,來天璽城第一天,我就看中了這裏,這裏可是風水寶地,實不相瞞,我都眼饞這裏,想留給自己當埋骨地,這要不是看在你對你師父一片赤誠,區區三百枚功德幣,我怎麼可能把這裏讓給你師父呢?說起來,我要是百年之後,能夠葬在這等風水寶地,那我肯定讓我徒弟,多鑄些功德幣給找到這裏的人。”
那人面色一黑,許久,他頭頂的兩對羊角泛起了光芒。
白天師兩步走過來:“誒,你這小羊,不多給點功德幣不說,你還不相信我!”
西普沒有搭話,許久,羊角上的光芒收斂起來:“功德幣就這三百枚,不過你還算守信,數年之內,這裏倒是沒有任何變化。”
白天師咋舌:“真是想不明白,你明明能夠預見未來,為何不嘗試多做更改?”
西普搖頭:“命運若是能被更改,又如何算是命運?”他走到冰棺邊,看着冰棺中宛若熟睡的老人,西普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蕾娜給了他母愛,讓他安穩度過了十年,西普有些感傷,他不知道亦師亦母的蕾娜究竟有沒有預見到這一切,會不會責罰他。
“那你怎麼讓我把這棺木偷走?按照命運,要是我不出現帶走棺木,蕾娜的屍體現在應該被懸挂在天璽城正門之上吧。”白天師繞到他旁邊,看着外表純良的西普。
“要做出改變,就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我承受得住!”西普伸手放在冰棺之上,寒意徹骨。
白天師冷笑:“所以啊,你不是不相信命運可以改變,你只是不願意去改變,還好我沒選你當我的長期夥伴。”
西普笑笑:“那你選的什麼?選功德幣當你的夥伴?姓白的,你真的很奇怪,世間修道之人,或求於財,或求於色,或求於權,你求的是什麼?”
白天師哼唧一聲,不理會他:“我可得去柱洲等我的摯友去了,你就自個人在這裏慢慢傷感吧。”
西普轉身,狐疑問道:“你當真有朋友?”他羊角再次發出光芒,可是沒有任何用,從白天師第一天進入天璽城,西普就進行過嘗試,此人的命運,琢磨不透。
“那是,”白天師不理會西普的試探,反正不可能在自己身上看見所謂的命運,他有些驕傲地說道:“我那摯友可與你不一樣,他可是會拼盡全力去改變命運的人。”
白天師說完一頭鑽入海水之中,不多時,天璽城外有個身影從海下躍起,捲起高高的海水,在空中認出方向來,直奔柱洲而去。
另一邊,在華夏京城,賀成收拾好了行囊,現在正是半夜,他心情難以平復,最終還是敲響了外公的門,門裏傳來外公的聲音:“進來。”
賀成推門,舅舅和外公都在裏面坐着,像是料到自己會來,在等候自己。
隔着門,三代人對望,最後還是太元歸故作笑態說道:“至少去哪裏得說說吧。”
“柱洲!”賀成低頭,壓住喉頭的哽咽。
太元丕點頭:“行,今日見到鶴千冮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知道你會離去了,門外的小型航車已經給你備好了,路上要小心。”
賀成撲通一聲跪下去,隔着門框,衝著兩位至親,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那鶴千冮與你是是關係啊?”太元丕又問。
“他是我師父,我六歲的時候,體內自成氣府,沒多久,師父就出現了。”賀成回到。
太元丕嘆了口氣:“柱洲是吧,去吧,早些去,早點回,等你回來,我就把你父母的事情,與你細說。你要是出事了,你那師父,我們太元家饒不了他!”
賀成連磕三個頭,說了聲對不起,深吸口氣,噙着淚水,起身離開。
屋內燈火通明,賀成坐在航車之中遠遠注視,最後,還是啟動了航車,黑色的航車極速隱入夜空,此去萬里,幸有星月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