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報
鶴丸和三日月等平安老刀有一個共性,那就是遇到大事時從來不會依靠別人做決定,自己做了決定,也不喜歡和別人說。
墮落了的鶴丸國永總是反反覆復地想起從前的事。他內心的猶豫被安倍晴明一語道破“之所以被選中的是鶴丸殿下,是因為鶴丸殿下是最了解並且會順從藏真實內心的人。鶴丸殿下看似離經叛道,對於藏來說,卻是最匹配的刀。”
說的好聽,可問題是那傢伙根本連刀都不會用。
不,那傢伙壓根不該再揮舞刀劍了。
把刀抹向自己咽喉還情真意切地說著對不起的人,根本沒資格再使喚他了吧。
可是他還是來了。哪怕再氣再惱,他又怎麼可能不來?主上在哪他在哪,這是以前就說好的事。問題是,那小姑娘拋給他的任務實在是太要命了,簡直就沒把他當個人看待。
話說以他看到的記憶來說,當年,主上也沒把雅柏菲卡和米諾斯當人看待。
雅柏菲卡雖然和少女有深重羈絆,但因為種族的隔閡,彼此的理念天差地別。雅柏菲卡認為少女殺性太重且肆無忌憚,阿普利爾則認為雅柏菲卡是被神明的謊言給洗了腦,且一個不被世人接納的人根本沒必要為了人類付出那麼大力氣。
但與此同時,雅柏菲卡又被少女無拘無束的個性和鮮活的內心所吸引。少女則敬重人類戰士高潔的品性。兩個人,一個是身懷毒血的天孤煞星,一個是孤然一身的妖精幼崽,彼此都是對方可以觸碰依偎的唯一對象,是這個充滿悲傷的世界裏唯一的精神支柱。
但凡羈絆少一點,都不會有最後的那個結果。因為太重要,所以兩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步,最後退無可退,兩敗俱傷。
那時候的阿普利爾是覺得變成怪物也無所謂的。所以當多事的花之魔術師抱着看好戲的心態,給她看了有關雅柏菲卡死去的預言,她當然會為了改變這個結果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但這麼做,等同於踐踏了重要之人一生信仰。
這是少女最後悔的一件事。
有多後悔呢,最開始,只是很正常地因為重要之人的死而悲傷。然後,隨着少女不斷的成長,她開始漸漸領悟了當初未能領悟的東西,終於明白了當初自己犯下的錯誤。這個過程太過漫長,足夠讓她對過去的自己形成一種偏執的憎恨。
可鶴丸國永卻覺得,這件事不該怪她。
人類和妖精的成長速度不同。一個少年長大成人的時間,真的不足以讓一隻妖精產生應有的共情。
作為冥鬥士的妖精傷害無辜的人類和雅柏菲卡的戰友的時候,少女對雅柏菲卡的痛苦是毫無概念的。那時她的邏輯還是孩子的邏輯,想要什麼東西,就伸手去拿。
如果沒有米諾斯的存在的話。隨着時間的流逝,再荒謬的經歷也只會成為一個沉痛的瘡疤。但米諾斯那超乎尋常的執念一直如影隨形地跟着阿普利爾,每當她有着往前走的想法,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她拉回那段回憶中去。
可以說,在來到本丸之前,少女沒有一刻是得到過救贖的。選擇沉睡在墓地里,是心力交瘁后的放棄抵抗。
最終救贖她的是與刀劍男士建立的唯一的,永恆的羈絆。可以讓漂泊不定的她安定下來的本丸,讓少女產生了想要永遠這麼下去的渴望。
鶴丸國永想到,如果她在暴露后第一時間離開本丸,就不會把本丸里的刀劍捲入危險中了。
但對於刀劍男士來說,他們會無比慶幸少女的這個決定。因為對他們來說,有的東西比生命重要許多。
和當年面對雅柏菲卡時的她不同,如今的少女,最終選擇了體諒了他們的心情,認可並守護了在他們看來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
這是個了不起的進步。
無視對方意願,單純地想把對方活着的舉動雖然感人,卻是自私的。
這隻會為對方帶來痛苦。當年的悲劇已經充分證實了這一點。
但是……要克服這種自私,對於有人心之物來說又何其困難。比如鶴丸國永,因為無法接受少女的死去,而選擇讓花之魔術師開啟了禁忌的術式。
這才會在如今,讓少女經受不必要的惶恐,壓力,不安。少女重生以來的生活何其糟糕,一無所知,被動着接受這一切的她又何其不幸。甚至在完全成長后的如今,還要再次變成自己所憎恨的模樣。
這是因為他的貪心,他想要的太多了。
她沒有怨言,只是想要結束這一切。
作為被信任着的刀……應該回應她的願望吧。
他應該忽視自己內心的渴望,遵從她的心愿吧。
想到當時看到的,少女的模樣。鶴丸國永以手掩面,苦笑出聲:“太為難我了啊,主上……”
“但是要讓別人來做這件事,又無論如何也不能甘心。真是………算了……如果到時候連我刀都握不住,可不要覺得好笑啊。”
………
在織田信長身上佈下的因子已經生效了。但求那位小姐給點力。米諾斯他上司和他爸都是主神,論神性應該夠,但就是這樣還不能讓少女放下心來。
“待到收集了足夠的魔力,哈迪斯大人就會在此地降臨。你倒是可以想想關於以後的事。”
“然後我就會受到懲罰,真是讓人提不起勞動積極性呢。”少女木着臉答道。
為什麼有事沒事找她bb。恐怕是因為原來那具只余殺她執念的枯骨進冰地獄后,轉生的米諾斯的身上殘餘的人性導致的。
但真的很煩,好想幹掉這丫的。
完全不明白米諾斯對她的執念在哪裏,一開始以為是靈魂里的忠犬烙印啟動了才開啟追殺模式,但現在這操作又讓她看不懂了。
不開心的時候會扭斷她的手腳,戳傷她的眼睛,把她毫不在意扔來扔去。等到玩開心了,又單單會把自己造成的創傷治的連痕迹都看不出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扮演起了耐心和藹的上司來慰問痛的半死不活的她。
天知道這傢伙腦子裏在想些什麼。
阿普利爾告訴自己永遠不要試圖去猜一個變態的想法。
當年阿普利爾和米諾斯關係還可以的時候,也沒弄明白這顆腦袋裏的內容物是什麼。說忠心吧在忠犬遍地的冥鬥士里也排不上號,有着遊戲人生的態度但執念又強的嚇人。動機不明,邏輯不明,性格成因不明——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為曾經的阿普利爾,也是吃過大虧的。
下屬叛逃,上司挨什麼罰不清楚,但肯定會被虐的很慘。
這事確實也是她做的不地道。
米諾斯作為那時監視,庇護她的存在,是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職責的。阿普利爾的交易是直接和哈迪斯完成的,米諾斯屬於被牽連進的一方。儘管在他的肉身還是貴族少爺的時候,兩人也曾有過一面之緣。
就比如說,接下來的計劃。如果當初米諾斯不給她走遍各個獄的權限的話,她恐怕也沒那麼容易知道嘆息之牆的位置。
冥界的競爭比聖域還厲害,三巨頭之間的關係也很複雜。像她身上那麼大的權限很容易引來各個階級的關注,導致一些不妙的後果。
海因斯坦城的所在不過是在冥界的外圍。再往下去的世界又是什麼樣的呢?如果是空蕩蕩只有罪人的地獄,那麼就好辦了,但應該不會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腹部的血液翻湧,殺戮的慾望充斥着全身。但死氣沉沉的冥界沒有生靈,這難說是幸運還是不幸。
冷靜。
她命令自己。壓下自己的情緒波動,這樣能讓她好受一些。
付喪神的血液還是不能完全代替人血。如果忍耐不了活人血肉的香味的話很快就會喪失理智。雖說事到如今恐懼和不安已經沒有辦法再讓她亂了陣腳,但是可不能小看怪物的本能。
克制進食,有種被迫減肥的感覺。
她嘆了口氣。
其實少女的內心還有一種隱隱的不安:米諾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嗎?
“……那邊的人類,似乎把接下來的戰役視之為決戰。何其可笑,阿普利爾,這不過是單方面的狩獵。”
“我的母親是歐羅巴,父親是天神宙斯。我乃克里特島之王,我的名字就是偉大君主的代稱。何其可笑,區區凡人居然妄想阻止我。”米諾斯緩慢地說道:“同螻蟻之間的把戲已經玩膩了,甚至連他們的哀嚎和血液都不能取悅我。這次就如同拂去塵埃一般將他們消抹殆盡吧,哈迪斯大人的歸來,這是必要的鋪墊。”
阿普利爾便發覺到,在瘋狂和恐怖的掩蓋下,米諾斯的言行之間一直存在着某種違和感。從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只是那時候的阿普利爾是情真意切地不在意他,對於他的上心程度還比不上身為同僚的路尼。
原本還想從這種違和感中窺探點什麼出來,然而過去的自己就是一個大渣貨。導致現在除了下冥界外幾乎無路可走。這也就是所謂的現世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