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四)

第182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四)

第182章世事如棋局局新(四)

王闓運完全一副教誨晚輩弟子的口wěn,王麟還只能畢恭畢敬地聽着。王闓運自大慣了,名士派頭早就深入骨髓,不要說王麟,就是袁大總統面前,他也依舊會如此。何況王麟還是他的徒孫輩,輩分擺在那裏,他說起話自然更沒有什麼顧忌。

“不敢當太老師謬讚!”王麟很“謙虛”地搖了搖手。

“你也不用謙虛,你如今做下好大的事業,我也與有榮焉,不枉了我教過你父親一場。”王闓運掀髯微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任能,講信修睦。這是三代之治了,如今你的治理下,是朝着這個方向走,我也沒有什麼話說。只是有一樁,我問你,什麼是自由?”

王麟微微有些疑huò,老先生怎麼會突然有此一問,不過他突然瞥見老先生腦後的那根辮子,靈光一閃,有些明白過來:“太老師,可是咱們下面的軍政fǔ,有些什麼政策不妥,您儘管指教就是。”

王闓運點點頭:“孺子可教也,聞弦歌而知雅意!‘自由’這個東西,雖然古已有之,但主要是個西方的名詞。老夫可不是冬烘,洋鬼子的書也翻過一些二路貨。康祖詒(康有為)、嚴又陵(嚴復)雖然經學的功夫,做得不怎麼樣,但西學還是可以的。是不?”

“是!是!”王麟怎麼好反駁呢。

“嚴又陵那本《群己權界論》,用‘群己權界’翻譯‘自由’,的確當得‘信’、‘達’、‘雅’三字。‘自由’么,就是自己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到他人,就得由自己做主。對不對?”

“對!對!”

“那好!”王闓運突然把腦後的辮子輕輕抓到手中,繼續說道:“就說這根辮子吧,以前呢,是滿人bī着我們漢人祖先留的,為此鬧出了‘嘉定三屠’,‘揚州十日’,不能不說是咱們漢人的一個恥辱。但是,這麼些年過去了,這根辮子的政治意味已經差不多沒有了。要老夫把這根辮子剪掉,還真有許多不習慣。”

王麟笑笑:“隨便您,隨便您!”

王闓運擺了擺手:“老夫可不是說自己來着。你沒去過鄉下吧,鄉里的情況,你恐怕不了解。鄉里的漢子,十之七八,都習慣了有這麼一條辮子,有一條好辮子,找媳fù都容易許多。但是,現在呢,政fǔ規定所有人的辮子都要剪掉。城裏人還好說,反正大家都如此。鄉下人可就不同了,在鄉下的沒有幾個人願意剪掉辮子,可是一進城裏,就被守在城mén口的士兵和警察,二話不說,‘咔嚓’一聲,把辮子給剪沒了。這些人回到鄉里,婆娘數落,還被別人瞧不起,搞得現在,都沒有幾個鄉下人敢進城裏。……”

王麟有些尷尬地聽着,他依稀記得後世的史料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哦,貌似魯迅的某篇xiǎo說,叫什麼來着,好像是《風bō》什麼的,就描寫了這樣的情節。魯迅的故鄉紹興,風氣比兩湖可開通多了,到1917年都依然如此,那兩湖內陸地區,出現老先生說的這些情況,也就不足為奇了。

老實說,辮子的政治意味,到了清末確實越來越淡,不但漢人留學生,基本上都會把辮子剪掉,就是滿人權貴良弼、蔭昌也都把辮子給剪了。武昌革命之後,不但南方各地新獨立的政fǔ下了剪辮令,北方清政fǔ也下了剪辮令,其實早在武昌革命前兩天,清貝勒載濤把那些帶兵的將領招到他那裏來吃飯,就對他們中幾個資格比較深的人說,包括馮國璋和丁世媛,要他們率先剪辮,作為全軍的楷模。

到了清末,剪辮是大勢所趨,即使沒有辛亥革命,也會逐漸推行。這有兩個原因,一是留辮不衛生,尤其在軍隊中,非常不方便;二是被外國人恥笑,說是豬尾巴。

但是這兩個原因,對於鄉下人是不適用的,他們又不用和外國人打jiāo道,何須顧及外國人的看法?衛生不衛生,更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況且,許多人還有一種mí信心理,認為辮子是身體的一部分,剪掉了,身體的jīng神氣就會受損,自然不願意剪辮了。兩湖軍政fǔ雖然也派了一些人到鄉下宣講新觀念,但觀念這個東西,生活方式沒改變之前,可不是一兩個月就能改變的。

結果,一些辮子被剪了的鄉民,剪的時候哭天搶地,剪了之後,哭着鬧着要回了被剪掉的辮子,拿回家裏,珍而重之的供了起來。

廣西等省,甚至還出現軍隊中因為強迫剪辮之事,而發生兵變的。

“形式主義害死人啊!”王麟依稀想起這些事,忍不住暗暗搖頭。

但是,剪辮對於革命黨人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徵意義,‘革命’一定程度上就是排滿,對於這根象徵著滿人統治的辮子,當然是必yù去之而後快。剪辮、易幟、改歷,都是非做不可的,這是革命黨人共同的觀念,王麟也沒有理由反對。

“辮子呢,我也贊成剪!”只聽王闓運繼續說道,“只是剪辮這個事,其實只是表面文章,也沒什麼了不起,腦後的辮子剪了,jīng神上的辮子有可能卻根深蒂固呢。老夫雖然留着辮子,但老夫jīng神上的辮子早就沒了。孰勝孰負,不需要多說吧?鄉下人不習慣剪辮,也沒必要cào之過急,願意剪就剪,不願意呢,聽之任之,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太老師,您教訓得是,新政fǔ為了刷新政治,一新天下人耳目,辦事有時確實cào切了些。我會行文各地方政fǔ,讓大家以後注意避免這個máo病。”王麟恭恭敬敬答道。

“嗯,你有心就好!天下事,急不來,越急越容易把好事辦壞!”王闓運擺了擺手。

“太老師教誨得是,這一點,我會謹記!”王麟答道。

“你很好,老夫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過兩天,我還要回鄉下去,這城裏我可住不慣。我的住處,費了你不少心吧?其實我這個糟老頭子,沒有多少講究,下次來大可不必這樣!”

“太老師,您不在武昌多住些日子?我這裏還壓着好幾份各個學校邀請您老去講學的函件,想讓您休息幾天再和您說的,兩湖讀書子弟對您可是仰慕萬分,您老也不能冷了大家的心吧?”王麟撓了撓頭。

王闓運微微沉yín,猶疑着道:“這個……如今天下是你們年輕人的,老夫沒必要去瞎摻和。”

他身後的周媽不樂意了,鄉下有什麼好的,冷冷清清,啥都沒有,哪有如今在武昌舒服,還有許多人奉承,就是見了地方最大的官,也要對自己恭恭敬敬的。

“老爺,住在武昌多好,您年紀大了,這大冷的冬天,跑來跑去,可不方便,怎麼說也得chūn暖huā開了再回鄉下吧!”

周媽的話十分管用,王闓運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就這樣,袁大總統未來的國史館長,就被王麟預先挖了牆角。兩湖的舊式讀書人,本來就唯王闓運馬首是瞻,這樣一來,對於巡閱使署的各項政策,也就特別配合起來,這些都是后話,卻並非王麟有意追求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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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辛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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