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背水一戰
青山之腳,長江之畔,一場戰鬥悄然展開。
一聲尖銳呼嘯撕破沉悶的拂曉,挾卷點點寒芒,如星如雪,光華暴脹。
“不好……”聲音乍出,又是一連串的悶哼,切膚刺骨。
“兄弟們,殺他個片甲不留!”體格強壯的男子眉宇激昂,臂腕拖出道劍虹,奪目驚心,立見一簇隨從,衣衫簡便、形式差別,咬牙切齒、義憤填膺。
“勇士們……上!”身板精瘦的漢子寒目一凝,手指綻開朵刀花,凄美妖嬈,映出了隊武士,同樣裝束,色彩微異,面色稍慌,卻毫無懼意。
雙方一觸即,刀來劍往,拳打腳踢,交相混雜廝殺成片,似蜂擁、似潮流、似雲卷……氣焰張狂,冰凍三尺,酣戰個不休,真乃非爾死則我亡,莫非功名就萬骨枯。
群巒起伏之中,草木蒼翠茂盛,凸出畫角斗檐,連亘不斷,建築格局沿襲古風,但見當中有所大宅院,兩側則頗具幾所小些,互成犄角之勢,最外遭便為高大堅實的護牆,緊緊圍成一片,真可謂單挑江山、獨領風騷,只是顯得有些空蕩而冷清,原乃正為聲名顯赫江東薛家。
正門,當先矗立一名年輕男子,白衣勝雪,身量偉岸,長相清峻,目光清遠,恰是薛家現任之主:滿山。
“少爺……啟稟少爺……”一名滿身血污漢子風火而來,“已陷入混戰……五爺讓小的來問……可有……”
“快說情況如何?”
“賊人果然中計,不過……”
“不過怎樣?”
“敵人瘋狂反撲,陰狠毒辣,咱們亦傷亡慘重……”血水一滴滴滑落,巍然有聲。
“折損幾何?”
“已、已傷亡過半,七爺亦不幸沒了……”
薛滿山面色堅冷,雙唇似刃,“對方多少?”
“他們差不多有、有四五十人,少爺快……”
“知道了,你去告知五爺:務必頂住,支援馬上就到!”
“是,小的遵命。”說罷一溜煙疾奔而去。
不多久,又有兩名年輕男子疾疾而來,白袍似雪,一人身骨精悍,見之生懼,另一人氣質文雅,觀之可敬,“九哥……”原是薛家晚輩,分別喚作:滿懷、滿意。
“十弟,十一弟……”滿山連忙迎上,“你們可回來了。”
“九哥,你看——卧虎堂!”滿懷勁臂往後指去,只見二十餘騎滾滾而來,額前皆裹以好像虎皮,氣勢雄壯,領頭之人立即下馬趨前一拜,“卧虎堂胡仲倈參見薛家主公!”
“二當家快不必多禮。”薛滿山沉吟道:“事態緊急,絕鼎門人已至,得馬上助五哥一臂之力。”說罷當先翻身上馬,率眾人飛馳而去,唯留一幕煙塵,蒸蒸不息,朝陽噴薄如血。
苦戰中人士皆殺紅了眼,濡濕渾身,腳下狼藉,慘哼痛呼聲不絕於耳;薛滿樓利目一掃,唯有其八弟滿堂與幾名近衛家丁還在強撐,不意如此精密佈局,竟也落敗於此,可見對方戰力之強,應變之利;略一分神,敵人又是陣搶攻,兩名家丁亦倒將下去,偕同那絲毫不屈的目光,激蕩九泉。
“滿堂……”薛滿樓猛地挺身扎去,手臂揮舞得如風如雨,狠狠逼退幾名對手,“怎樣,沒事吧?”幾滴殷紅的液體從其前胸極為興奮地擠了出來,一覽朗朗乾坤,如畫江山。
“沒事!”薛滿堂左手一摁一撫,彷彿早已習慣,略顯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乾淨爽快笑容。
“薛五爺,早點投降吧,毛某敬你是條漢子,還可留個全屍。”那漢子冷笑,狹長的雙目微斂,似鐮刀一般。
“呸!毛千鈞,手下敗將,何敢言勇,若有種與我單挑,必取爾項上人頭!”薛滿樓一手護着滿堂,一手握緊長劍,目光如炬,經過如此慘厲之戰,絕鼎門人竟還有二十許,不由心頭打個冷顫。
毛千鈞面頰不由一抖,冷厲道:“薛五爺風華不減當年,可惜英雄末路,今日便是你死期了。”
“毛堂主,廢話少說,格殺勿論!”一位着冷青色長袍的高壯男子揮動手臂,氣勢懾人。
“是!”話音剛落,絕鼎之人再次撲將而去,光影迭起,如潮狂涌。
滿樓與滿堂相視一眼,心照不宣,長劍同時綻放開來,瞧見水銀傾注,層層疊疊,密不透風,光輝眩目至極,忽然竟變成巨大雪球,形似蠶繭;霎時,叮叮噹噹之聲急如爆豆,四面而來的絕鼎眾人,卻刀劍難入,不禁滿面驚愕;豁然,蠶繭激脹、撕裂,兩隻飛蛾撲出,片片雪花飄散,洋洋洒洒,正乃薛家鎮宅秘技:雪花夜來劍。
絕鼎之士實未料到如此精妙劍法,立時紛紛中招,更有幾人悄然閉目,流露出驚羨、滿足、愜意的神色。
然而本也是捨命搏擊,防守全無,薛滿樓右臂頓時中了一刀,傷口狹長、入骨,陰冷,恰如其人之眼,放射出妖艷詭異的光芒;滿堂背心則挨記悶拳,胸腹氣血翻騰,壓制不住噴吐而出,雙腳蹭蹭連晃,竟猛地栽倒在地,直抖動幾下便歸於靜寂。
“八弟……八弟……”
“不愧為道主!”毛千鈞裂開一絲笑意,原來青衣之人乃絕鼎門無影道副道主,姓高、名達,此次行動最高頭領。
高達冷麵一顧,狠決道:“好戲到此為止,一個不留!”
“哧——哧——哧……”半空中陡地飛來幾朵雪花,寒意凜冽,錐心刺骨。
高達一滯,急忙抽身,卻見又有幾人避躲不及,相繼墜落,目光森厲怨憤而凄苦無助,原為薛家名震江湖的奪命暗器——雪花之芯,中者血流如注,難以抑制,直至殆盡。
絕鼎門人驚魂未定,一陣沉猛的馬蹄聲已到跟前,“不知貴客光臨,薛某未能遠迎,失禮。”聲色輕飄而透徹。
“九弟!”
“五哥……”
“十弟、十一弟……”
薛家眾人相見,不禁熱淚盈眶,畢竟乃生死交會,一次、一次、又一次……難說在下回某個時刻,亦如地上沉默冰冷而又熟透活潑的面孔,“七哥……八哥……”
“九……弟……”
“敢情這位就為薛家之主,失敬!”高達神色淡定,目光卻在飄忽,深知大勢已去,不免暗暗長嘆。
“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賤名微姓不足掛齒!”
“卧虎堂?!”
“想必這位便是江湖人稱‘一毛抵千軍’的毛堂主吧,幸會;諸位既已至此,不妨到寒舍相敘,讓薛某也盡一番地主之誼。”面上雖頗為輕鬆,實則勁氣已充盈全身,後面眾人亦運足氣勢,霎時間壓迫得肺腑欲裂。
絕鼎門人立即一陣騷動,然片刻過後,亦重新鎮定如斯,目光冷決,大有死而後已之意。
“薛公子太客氣,高某可不敢當,免了!”聲若斷金破石,絕鼎門人為之一振,氣血蒸騰。
“尊駕頗大,看來薛某隻有強請了。”此言即出,當下一片龍吟,寒光凝空,卧虎堂眾亦隨後而上,將絕鼎門人團團圍住,“毛千鈞,好久不見!”
“足下是……”毛千鈞眉宇一凝,可不容他多想,刀兵再度相會,響徹曠野。
經過前番惡戰,絕鼎門人已有些乏力,此刻面對敵人強大攻勢,頓時落入下乘;況且薛家劍法,流利輕靈,精妙異常,實不可小覷,一齊夾攻而來,好似長江之水猛地暴漲,浩蕩翻卷,氣吞萬里,轉眼間斷枝散葉,花飄命殞。
兵敗如山倒。
“道主,對方有備而來,不如……”
高達面色鐵青,咯吱一聲,嘴角沁出幾許深紅,“撤!”剩下的絕鼎門人聞言迅抱着一團,竭力拚殺,終於突出重圍,風雨飄零,疾奔而去。
“窮寇莫追。”薛滿山目光清幽,猶如潭水,散出淡淡涼意;沖在最前端的滿懷與滿意聞言不由停頓,長嘆一聲。
“救……救……”忽地傳來一絲微弱、顫抖之聲,竟是中了“雪花之芯”的絕鼎門人。
“救你?”一抹水銀傾瀉而下。
“住手!得饒人處且饒人。”薛滿山手指在其身上點撥數下,目光緩緩流轉,似乎有些不忍。
“薛公子……”胡仲倈眼珠瞪得老大,似要脫眶而出。
驀然,不遠處一張沉寂而冰冷的嘴角微動了動,似生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