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道
()城外,天地高遠疏曠,甚是擴胸舒懷,太陽亦已升騰,增添些許色彩,鳥聲頻傳,悠長不斷,時而吹過涼風,清爽無比,然似乎夾雜點辛咸氣味,刺激胃口,一條東西路道延伸開去,樹木青青。
一座高坡拐角處,行人稀少,停靠兩輛車子,整潔輕便,馬匹正消閑地吃着草,津津有味。
“鄭兄,大恩不言謝,以後有用得着鍾某之處請但說無妨!”
“唉呀……鍾兄,咱哥兒倆還說這些客套話幹嗎,像以前那樣就很好;何況若非我害得你們無處容身,怎會出現今天之局面?一切都是應該的,只要不怪罪……”
“好了、好了……咱們都不用客氣,過去的也就別再提。”鍾寧輕緩一嘆,“細算起來你我相識僅是一個多月,但卻好像經年似的,今日此時便要分離倒真有些難捨呵!”
“是呵!鍾兄、各位哥們……”手臂加重拍向對方肩膀,不住抖晃,鄭進忽笑道:“罷了,咱也別學人家小兒女難分難捨的,有散才有聚嘛!你們打算去哪?我好聯繫,等風頭一過自會迎接,到時再繼續干他——總能成功!”
“對,總能成功!可現在我們也不知道去哪,隨便先找個地方落腳,反正無所謂了。”
“是呀……天下之大,四海為家,還怕沒地方去?鄭公子就勿要麻煩了,我們回來時便與你聯繫。”
“行……也好;但是別去得太遠,尤其他家一些地盤……”
“知道,不會的;有時機還要取鴿子呢!”
“對、對……那且這樣,各位兄弟:多保重,他日再會,等你們好消息呀!哦……還有我的小‘野兔’……”
見人家獨立於旁,雙眼傻傻地望着南方,鄭進上前再度一拍,未想她陡然閃開,幾乎跌倒!
“管好你的臭手!不要碰我!”
“哎……我說小野兔:要不是本公子你可就……”
“可就什麼?誰稀罕?”梅宛眉目一斂,光芒扎人,“若非顧念大局,我早砍了你的狗爪子!”
“喲嗬……小娘們,翻臉就不認人?!”鄭進立板起面孔,冷哼道:“再說你那個什麼瘋婆子姐姐殺我狗兄這賬還沒完呢!咋地披麻戴孝不樂意了?已經算是很便宜……”
“什麼便宜?活該!我容姐是你這老土豹能看的嗎?不拿鏡子照照——也配?”
“大膽!你個小娘們還敢這麼說我豹哥……”
“好呵……豹哥我今天便讓你看下到底配不配?”雙臂一張,鄭進即刻抓撲過去,當真形如走獸。
“鄭兄、鄭兄……”鍾寧趕忙擋住,頗為嚴肅道:“一個大丈夫跟小姑娘計較什麼?虧你還是公子,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也是……也是……本公子不跟你這小娘們一般計較!”鄭進淡笑,繼而壓低聲音:“鍾兄呵,你沒事呢則多調教調教她,如此野蠻兇狠,有誰會敢要,又怎麼出來見人啦……”
“你這死豹子……說什麼?!”
“別、別……我什麼都沒說!”腿腳連退幾大步,這樣敏捷,鄭進頭一昂,就此別過眾人,帶着阿貓離去。
“好了,梅姑娘……鄭公子他正是這樣的人喜歡開玩笑,你也別當真,更不值得生氣。”
“算了,這種人我懶得說,更不想見到他!各位大哥,咱們走。”
“好、好……梅姑娘,咱們走,不理他;哎……到底該去哪呢?”
“是呀……這空茫茫的一片……對了,要不到附近鄉下村鎮暫住?”
“行是行,但只怕沒客店——城裏面都已經那個樣子了!”
“對喲……那咱們能去……山林‘隱居’?這生活應該不錯!”
“哎……有意思、有意思……我喜歡!先搭建幾間房子,平日再打打獵、捉捉魚,多逍遙快活!”
“嗯……倒是可以,恐怕也只能如此;梅姑娘,你看……”
“不!”語氣如此生硬,見梅宛直眺望前方,又愣了片刻才道:“我們往西!”
“往西……梅姑娘,你這是為何呀?”
“各位大哥,剛剛歐陽狗賊不往西了嗎,去碼頭……那原來居然也是他們家的!”
“對!是去他家碼頭;怎麼了,梅姑娘你想……”
“我想狗賊一定有什麼特別要緊事,咱們不妨跟過去看看,或許可以還能報仇呢!”
眾人剎時沉默,大眼向小眼,雖神情不一,氣息總在微喘,然皆難敵涼風呼呼,多麼歡快。
“頭,我覺得也是,過去看看?!對了,這什麼碼頭不還挺能撈油水的?”
“也罷,反正沒處安身,那就過去看看;上車!”
日上三竿,大地再次變熱,氣象升騰,發覺道路左右卻開始逐漸荒疏空泛,並且隱約聽聞濤浪聲排來,放眼望去,可見一條川流金光閃爍、洶湧起伏、攜帶紅土白花奔向更為廣闊浩蕩的碧水藍天,風雲悠悠之不絕,原是珠江入海口;然就在這北岸沒多遠竟現出個凹型小湖泊,分外工巧寬容、緩和平靜,於其周遭則已經聳立着兩座石砌尖銳燈塔以及鐵青色院牆、宅屋、門等聯合建築群,突兀彰顯,豪壯整肅,震懾四野八方,令人無限嚮往而心潮波動!
這路上行人亦已激增起來,擔荷搬運、緊追慢趕、車馬喧囂、魚龍混雜,有些像置身於街市一般,近前則見正門卻關閉着,只開設兩側通道進出往返,可謂秩序井然,其橫楣醒目篆書五個大金字:“廣州督舶府”,眾衙役站班戍守,甚是嚴肅認真、條理分明。
“無論貨物大小貴賤,凡一斤抽取二錢、一石二百……不多、不多……快繳、快繳……”
“我說差大哥你就別喊了,誰都知道!多呵少的心裏也清楚,再怎麼不還是一樣要繳?”
“你這黑大個……多少?總共?”
“這是木材八千又九百五十斤、藥材六石又三十四斤、絲綢一百匹共千斤、銀器二石、銅器七石,外加停兩天……”
“喲……挺多的呀!不錯、不錯……看看呵……木材呢一十七兩又九百錢、藥材一兩又二百六十八錢、絲綢二兩、銀器四百、銅器一兩四百,再加二兩——總共:二十四兩又九百六十八錢。”
“哦、哦……差大哥,我看這最後零頭便省了?”
“省什麼?開玩笑……一個子也不能少,拿來!”
“好、好、好……你們這兒真正為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客商,不認貨物只認錢!”
“一斤抽二錢?!怎麼又變了,上次來還是兩斤一錢……”
“少廢話!你睜開眼睛仔細瞧好了,這是咱們大人上月剛發佈的告示:但凡一斤貨物抽取二錢、一石抽取二百……停泊一次繳納白銀一兩、有一日則加一兩……”
“這、這……也太狠了,簡直比天氣變得還快!可讓人怎麼活呀?”
“少來哭窮;你們這些為商作賈的心比誰都狠,快繳……不然所有貨物一併扣押!”
“東家,我看算了,惹不起還躲不起,最大莫過下次咱們……”
“罷、罷、罷……我交……我交!這樣呵……一共是:七兩又八百九十四錢對不?”
“嗯……對、不錯,你們商人呀……就是會算!哎……這箱子蠻大,好像分量很重,裏面裝的什麼?”
“沒、沒什麼……僅是些瓷器以及茶葉!”
“瓷器、茶葉……這似乎倒並不多見,且讓我們瞧下。”
物主僵立片刻低頭照辦,箱中原是躺着十多隻胖肚瘦頸青花瓷瓶,質地卻較為粗糙又沉澱,一名衙役拔開蓋子探試,內面恰乃茶葉,很細小、緊實且新鮮,便隨手掏了幾下,忽而觸摸到股冰涼,稍作淺嘗,即刻不由勃然色變。
“鹽……大膽刁民……你敢販賣私鹽?!”
“不、不、不……這是我家自己吃用的,並非……”
“還敢狡辯?給我拿下!”
“差大哥、差大哥……冤枉、冤枉……不……不……”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泥巴……不認也不行呵……”
“看什麼看?再看把你等也一同拿下!”
“走、走、走……唉……昏官當道,連鹽米都吃不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喲!”
“讓開、讓開……開門……開門……”
正見一干騎士皮鞭揮舞、護持車駕肆意衝撞而來,行人盡皆為之分散,豈不恰是歐陽兄弟等?
“哎喲……是哪位大官呵?這架勢……”
“瞧着裝扮好像是歐陽家的……”
“歐陽家……哦……對!然而這似乎不是什麼信陽公、侯呵……怎的也可以直接進官府?”
“看:你這就外行了?此乃叫做‘官官相護,禮尚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