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事俱備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騤騤,載是常服;玁狁孔熾,我是用急,王於出征,以匡王國;比物四驪,閑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於三十里,王於出征,以佐天子……
一輪金日升騰,熱氣隨之擴散,萬里無雲,風流不動,天空這般湛藍高遠,大地連綿起伏,依舊似浪濤,草木直個勁的往上冒,格外蒼翠濃綠,滿目嚴森森、厚實實、赤紅紅,潮濕難堪,嶺南。
廣州城,正北,信陽府,人頭攢動,聲色揮發,有多壯闊威赫、有多繁榮昌盛,望之不盡。
重陽殿,天地唯獨,光彩交輝,一切猶如新,旌旗排布,丹爐噴吐,異常火爆而熱鬧!
“是的,三哥……十萬甲兵已集結完畢,另外梧州阿燦侄兒也快到了,即日可以出發。”
“好、好……五弟辛苦了,我正準備今日開拔啟程,想來也已耽擱不少天。”
“太好了、太好了……咱們終於要出兵啦……三哥,那就北上中原直搗京畿?!”
“對呵、對呵……直搗京畿……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還有這種事,好像做夢一般,你們快打我幾下!”
“你個臭小子……六弟,還沒睡醒呢,來……好好給他幾拳……哈哈……”
“哎呀……這可真為難得的大好機會,祖宗保佑、天助我歐陽家——還是三弟精算良謀啊!”
“是、是……三哥嘛……我早就想了,拿下李唐老窩,咱兄弟個個都封王拜相,風風光光的多好!”
“四弟……別想得太簡單。”眉頭一擠,皺紋加深,似鴻溝般難以跨越,正乃歐陽祿,“就算拿下長安,四方諸侯也未必臣服!”
“嗯……這倒不錯,中原局勢應該要複雜利害得多。”聲音仍那般平板、冷淡,容顏卻愈發深重,畢竟已年將半百,歐陽權緊接道:“阿祿,你到底作何打算,幫助他老李家呢還是準備一併消滅取而代之,不妨先說來予我們聽聽,心中有個數,也好參謀參謀。”
“也好;這連日來我經過多方商討考慮又三番,為穩妥起見,決定是先……先坐下再……哎……循州那裏有消息嗎,怎麼還未到……曹御史……”
“是,侯爺……屬下早派人傳令,按理該已抵達?!”可看說話者面貌明朗而帶着細密、雙目冷直、鬍鬚垂掛、身穿綠色官服、氣息亦比較沉甸緩慢,“放心,蔣府將一定會率部來的。”
“三哥怎麼叫上他了?”兩眼朝外一瞥,發現歐陽曲已變得黑黃,也更加瘦些,“一小將……你就不怕……”
“怕什麼?無妨—……好歹也是咱們妹夫嘛!”歐陽祿輕微一笑,“這幾年下來,感覺還可以,再者況且我現在身為嶺南行軍大總管,提調各州府兵馬,理應召他一同而行。”
“不錯;再怎麼說已做咱們家女婿——生米煮成熟飯!”歐陽武一點頭,樣子倒沒多大變化,只是八字鬍愈顯修長,增添幾分威嚴,“我看他也挺老實的,應該靠得住。”
“老實是老實,至於靠得住與否……”一聲輕嘆,其臉面依然白皙無色,體態雖闊卻未變厚,豈非歐陽巨,“據說咱們八妹可就不大舒坦。”
“八妹呀……”見歐陽貪一頓,兩顆稍含血絲的大圓眼連眨幾下,額頭亦已生長些許皺紋,好像較為緊張,“這倒是的,每次八妹回家我也問她,嘴上雖然不說,但看得出來心裏只怕肯定……”
“好了,大哥……這小兩口剛開始不都這樣,等以後日子過長……”
“侯爺……侯爺……”聲色渾厚而嚴重,但見一名戎裝武士快步走上來,身骨堅挺、雙臂修長、方臉正鼻、目光炯亮,眉宇間顯得英氣鬱勃,“侯爺,你急召末將到底所為何事?”
“剛說曹操,曹操就到了……是這樣的,本侯奉旨調你一起隨我進京……”
“進京?!”
“正是……人馬帶來了嗎?”
“哦……回侯爺:照你吩咐,已在北門外駐紮待命。”
“好……一路辛苦了。”歐陽祿優加一撫,“本侯從來不會看錯人,就欣賞你這種大將之風!”
“侯爺過獎了……末將是個匹夫,沒多大本事,全賴您栽培和照顧,恩情如山,恐難報效!”
“唉……此話言重了,自己人還說這干甚?來……快見過家父和各位兄弟。”
“是;小婿見過二岳丈大人和各位舅兄,大家好……只因一直在外也比較忙沒能抽空常來問候你們,禮數不周,還請多加包涵!”原來此者乃為廣州大都督府司馬——姓蔣、名保。
“侯爺,廣州內各級官員俱已到北門口恭候大駕,另外還有都督府那二位也……”
“行……我知道了!”
“愛婿快別客氣了,自家人就無需多禮,咱們心裏都明白。”
“妹夫呵……你對我們怎樣都為其次,最關鍵的是要對舍妹好,讓她開開心心生活!”
“是……明白。”蔣保微笑而道:“各位舅兄,你們放心,我會盡量對姍妹好的,不讓她受委屈!”
“好了……時辰已不早,大事要緊,小的暫且放到旁邊。”歐陽祿雙臂一招,“大家都就位,我來安排下,馬上便啟程;爹,走……咱們過去坐。”
“阿祿,你機智過人可要想好呵……還有那東宮……”
“爹……你就別操心,再怎樣我還能明辨是非,這東宮確為此事,絕對錯不了的。”
眾人穩坐,昂揚振奮,氣息融洽,左右對稱正為八數,見蔣保居左末,而那位官服者則在右尾。
“對了……大伯為何還沒回來,到底有未通知到?”
“三弟,別擔心,已通知到了;家父應該會回來的,只怕此刻就在路上。”
“嗯……那我們就先邊說邊等;大哥,錢銀都備好了,務必送發給每位將士家小!”
“知道,不會遺漏的;雖有些吃緊,但為了咱們家即使花再多錢也值得!”
“當然了,錢算什麼?阿祿,你只管率軍出征,有所需要的則派人告知,我們會儘快送過來……”
“好……有爹你們做堅強後盾,我還不放心什麼?”衣冠一正,歐陽祿神情增發,“諸位都知道了,因本侯受到唐皇帝聖旨要求即刻帶兵入關,一起抗擊突厥保家衛國……”
“抗擊突厥?!”蔣保愣了下,帶笑道:“侯爺,我沒聽錯,這事還需要調動嶺南部隊,中原兵馬多的很,且更有虎將猛士,任憑突厥怎樣強大兇悍又何至於不堪一擊束手無策?”
“妹夫,你倒說的沒錯,看來還對中原蠻了解的呀!”歐陽曲接口道:“只是卻不知這‘虎將猛士’到底為個什麼模樣,能否給我們講一些也長長見識,如何?”
“這……四舅兄在考我了,妹夫也不大清楚,然前桂州總管、嶺南撫慰使李靖倒是武藝高強精通兵法……”
“武藝高強……有多厲害……要跟我打,三兩拳便叫他趴下!”
“好了……都什麼時候,還在閑扯?!”歐陽祿一定,沉聲道:“其實這隻為一方面,自家人也就不瞞你了,而主要目的是幫助東宮太子消滅秦王黨羽,答應事成之後‘按功升賞、封王拜相、理政治世’,本侯幾經思量現在決定先予以配合,擴大咱們威望,暗地培植勢力,等待時機充分再謀奪社稷改朝換代,此乃着眼於長遠,亦更加安全可行。”
話音一落,下面議論引發,搖頭轉目,低語短氣,頓時變得有些激動而紛雜。
“侯爺……這是真的……皇上怎可能加害秦王?”
“對!皇上怎麼可能呢?這乃東宮之意,又因中原兵馬多受其節制有所不便,故而……我等只須遵照行事!”
“這、這……這東宮居然會如此……那侯爺你真的決定了?”
“是呵……三哥,你真決定幫他老李家?!”一聲嘆息頗為無力而拖拉,見其人則更加寬厚強壯,鬍鬚也開始顯露,多少意氣風發,自然乃歐陽軍,“要不要再想下?”
“對呀……乾脆就將老李家一窩端了,咱們又並非沒有實力?”歐陽曲昂頭作笑道:“況且現在又加上妹夫這幾萬人馬,天下誰能抵擋,只要來個突襲,攻佔長安還不為小菜一碟?”
“哎……四哥這話說得很對!三哥,咱歐陽家出馬還不是一路高唱什麼歌來着……”
“你等呵……總是想得太好了,天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歐陽祿冷哼一聲,“現今李唐根基可已經穩固,四方平定,民心所向,如果要出個差錯,我們家便會有去無回全軍覆沒!”
“這……這怎麼可能呢?三哥,你怕這怕那的如何能成大事?”
“你是不怕呀……四弟,別坐井觀天盲目自大了!”
“什麼呀?三哥……”
“好了……都安靜!”長案一震,歐陽權掃視道:“到底你們為大還是阿祿……好好服從安排!”
“罷了……咱可別像人家那樣爭吵,若事情真有兄弟們設想的這般順利倒也不妨一試。”
“其實三弟主意嘛……正合情理,欲成事者不可急火攻心亦不可首鼠兩端,如今李唐自家失和生起禍端,古來皇位相爭必有死傷,輕則眾叛親離、重則動搖國本,影響深遠,乃王朝興衰更替之一大原因。”歐陽巨接道:“這機會千載難逢,務須好生把握儘早行動,以免夜長夢多。”
“二哥此言正是;今次出征,還請你竭誠相助,共度險阻,以成大事!”
“三弟有請,豈能不從?只是這事個中關係也較複雜呀……對了,近來我見西北上空紫氣繚繞,更兼‘白天蝕日成太虛、夜晚二星沖牛斗’,此乃非常奇異之象,怕是將要發生什麼。”
“不錯、不錯……就前段日子!”歐陽武緊接道:“可這到底又有什麼事——是好是壞、是吉是凶?”
“二哥也是凡人,不可能事事清楚。”歐陽巨輕搖頭腦,“我估算這現象或許可能影射都督府中那兩位……哎……三弟,他們至今怎麼猶未聽命於你、盡忠效力?”
“這……人算不如天算,出了點意外,但他倆早已是籠中鳥,既難以為我所用則只能老死於此!”歐陽祿幽微一笑,“罷了,別提它,各位兄弟,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
“沒……沒有了,三哥既說是就是,一切皆已經準備好,只等着跟你上路!”
“對呀……我們就盼和三哥去闖蕩一番,也好混個名堂,只要不嫌兄弟愚鈍便行。”笑容現出,聲色沉練,恰是歐陽貞,倒與以前沒甚兩樣。
“五弟就是比較謙虛,好……有你們鼎力支持,何愁大事不成?”
“哦……對……我從家統中還親自挑選了五百精銳弟子!”歐陽曲忽又懶聲道:“怎樣,也隨大軍出征。”
“是嗎?行……看來這侍衛長就非你莫屬。”歐陽祿眉頭一舒,“曹御史,糧草輜重具體情況怎樣?”
右尾之人頓時遙遙一禮,“回侯爺:經過連日來緊張調度,各色輜重盡皆交付,包括特製的強弓硬弩,其中糧草將近各十萬石、鹽差不多整九百石、油壹千零八桶……”
“這糧草……似乎比較少?還有油鹽……”
“是少了點,可還算得上較為充足,咱們嶺南本就耕地稀薄加之近年來荒廢越多,已然糧食緊缺飢荒漫延,而今歲又恰逢荊楚、江淮等處大旱減產……故即便財力豐厚怕也難收購。”
“也是……也是……要細算下差不多應該還能維持……對了,近來泊口收益如何?”
“回侯爺:當月累計至今共壹萬又伍千柒佰肆拾貳兩又叄百陸拾捌錢。”
“什麼?我說曹御史你也太摳門小氣了,連幾錢幾兩都……”
“別打岔!”歐陽祿目光一凝,透明若冰,“曹御史,這好像少得不輕呵?!”
“是……現今來往客商已大不如從前,何況民眾生活窘迫、人多貧乏……”
“雖這樣……你總能提高抽取額度,確保收入穩定。”
“侯爺,外面已經怨聲載道,實不能再提,否則恐怕……”
“恐怕什麼?”歐陽祿拍案而道:“這些客商只要有利可圖定然會來,否則就算你親自去請也拒絕光臨;如今大軍行動在即,糧草乃重中之重必不能少,可知貽誤良機該當何罪?”
“是、是……侯爺說的對,卑職遵命!”身子立起,打恭一拜,原來此人姓曹、名運,乃信陽侯之屬官。
“其實阿祿也無須太為糧草等事發愁。”歐陽權略微一笑,慷慨而道:“想那關中天下富庶,物資充沛,還會缺什麼糧餉?既然李唐東宮請我們出兵相助,豈能不誠心款待供應給養?”
“儘管如此,卻也不能總依賴於他,還是要保持警惕一點好呵!”
“就是呵……三弟,此事成還好,如果不成……”
“就算事成也隨時會有危險!”歐陽貪望了望,一聲嘆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三弟可得牢記。”
“知道……他若不仁,休怪我不義,總之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無論怎樣也要一試!”歐陽祿挺身而起,“好了,兄弟們:宏圖大業就在此舉,務必齊心戮力、同甘共苦、誓死達成!”
眾人即刻響應起來,揮臂拔腿,噴氣熱血,聚合成圈多澎湃,清涼大殿變蒸騰,忽見一身影疾步而入,卻頗為沉穩,像是衛柱,臉面斑駁,也老了幾分,雙手還捧着個金黃楠木盒,猶可瞧其上雕畫兩隻仙鶴模樣的鳥雀飛舞於松樹冠頂,並且映染紅日,如此張揚靈活、如此精緻光亮,豈能不受之鼓動,心頭更加歡躍!
“二爺、各位少爺……大老爺剛命人送來了至尊令牌!”
“‘太陽令’?!”歐陽權一怔,忙趕下台去,“我……兄長人呢?衛管家,怎麼難道他不回來?”
“正是;據包總管講老爺也很想回來與大夥一同出征,進發中原、開創偉業,但皆因已經處於破陣關鍵時期,倘若就此舍下則十多年艱苦努力難免付諸流水,不甚可惜……”衛柱鬚眉一抖,滿腹豪情,“不過他吩咐將太陽令轉交給三少爺,見此如見本人,凡舉族上下與所有弟子、兵丁都要聽其調任遵命而行,違者一律按家法論處——少主,請接手!”
歐陽祿稍待,正襟上前,雙手捧過頭頂,“多謝大伯信任,我必定儘力作為,不辜負重託!”
“我等謹遵命令,敬請少主吩咐,無所不從!”
“大家快別多禮,我愧不敢當……”
“三哥……不,少主,現在我們所有人一切都聽你的,絕無二話……快下令!”
“好——現在正事當前,時機緊要,眾人聽令……”目光倏忽一掃,歐陽祿振臂作呼:“除了父親、大哥、曹御史、衛管家等留守廣州以外其餘人皆隨我去北門誓師出征,一起克成霸業!”
“阿祿……”歐陽權一把握住他,艱澀而道:“古人云‘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爹此次雖不能同行但心始終與你們一塊,望兒等齊頭並進共圖大業,千萬保重,早日報捷!”
“爹,我們知道,會多加小心的,你就在家裏等好消息……出發!”大手一揮,率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