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懲罰
秀珠頓了下,看了眼華妃的神色,顫了顫,隨即低聲道,“是那丫頭自己引了老太監的不滿,招來了殺身之禍,與奴婢毫無干係。”
華妃神情微松,點了點頭,“那便好。”
“娘娘,那現在是……不要理會么?”秀珠問。
華妃卻又搖了下頭,“雖不可自亂陣腳。可這后宮裏頭,無風還能平地三層浪,更何況如今夏晚安還拿着個東西四處搖晃了,也不能就這般坐以待斃。秀露。”
秀露忙上前。
“欣然前幾日從花房帶回來的那小丫頭呢?”
“還在西暖閣里呢,六殿下讓人將她看管了起來,說是人證。”
“嗯。”華妃略一思忖后,聲音低了幾分,道,“你去……”
秀露離開后,秀珠朝華妃磕頭下去,“多謝娘娘庇佑。”
華妃笑了下,有些疲累地重新靠回軟榻上,語氣溫柔地說道,“我身邊,也就只剩你跟秀露兩個了,從進宮到現在,二十年了,早已情勝主僕。若是你們有什麼事,跟砍了我的左右手有什麼分別?起來吧。”
秀珠的眼睛紅了紅,卻沒站起來,只是跪在她腳邊,繼續用鹽袋子給她揉着膝蓋,低聲道,“娘娘這些年受盡了苦頭,好容易才得了些好日子,都是奴婢沒用,拖累了娘娘。”
華妃笑着搖頭,“說的這是什麼話,人有心栽贓,你也避無可避不是?”
秀珠看她,“您是說,九公主在故意嫁禍奴婢?”
見華妃輕笑,大為不解,“可奴婢也沒什麼招她記恨的,她為何……”
華妃輕嘆了一口氣,頗為無奈地輕語道,“到底是欣然那一次的手腳太不幹凈,叫她抓到了把柄。”
“您是說,她記恨六殿下害她?可這無憑無據的,而且,她不是還好端端的么?”
“晚安素來是個蠻橫跋扈的性子。”華妃笑了笑,“她心裏不痛快,自然便是要想法子發作的。及笄那日連自己都傷了,唉。”
秀珠又是一驚,“娘娘是說,那日的髮釵,是她自己……?”
“連栽贓嫁禍的手段都用了出來,還有什麼是做不得的?”華妃支着腦袋,再次嘆了口氣,“也是太任性了些。”
秀珠皺了皺眉,低聲道,“從前也沒見她這般小性兒,不過姐妹玩鬧罷了,打了六殿下,又在及笄大禮上鬧那樣的事,如今還想嫁禍奴婢。這若傳出去,可要叫人如何議論?”
華妃支着腦袋閉上眼,笑了一下,聲音慢慢地輕了下去,“到底是沒親娘教……”
秀珠等了半晌,也不聽後面的話,抬起頭來,就見華妃似乎支着腦袋睡著了。
柔美的臉上,顯出幾分蒼老的細紋。
榻邊的香爐冒着煙,滿室都是濃郁的香味。
她收回鹽袋,小心地退了出去。
……
入夜。
如意湖邊,遠處的宮燈搖搖晃晃,光點落在如意湖微瀾的水面上,像碎掉的星子一般,漣漪瀲灧,美輪美奐。
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東面開闊的花木叢后閃身出來,左右看了看,往聽雨閣的方向走去。
聽雨閣雖說在如意湖邊上,卻也是要穿過一道鵝卵小道,繞過一面假山,才能到聽雨閣的一側牆角外。
那小小的身影,摸着宮燈的光影,悉悉索索地來到聽雨閣的那牆角外頭。
左右瞧了瞧。
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物事,剛要朝地上扔去。
突然。
“娘娘,您瞧,我可是說中了?”一聲笑,忽而傳來。
驚得那人影轉身就要跑。
卻一頭撞進了身後不知何時攔在那裏的高大之人的身上。
抬頭一看,見那肅目冷眼,腰掛佩劍,頓時嚇得尖叫一聲,跌坐在地!
隨後,宮燈點亮,原本幽暗昏沉的牆角四周,頃刻亮如白晝。
也照出了,不知何時,便站着那花樹下頭的柔妃,以及夏晚安。
柔妃面色沉靜,瞧不出什麼情緒。
夏晚安卻是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親自提了一盞燈籠,上前,照亮了跌坐在地的人的臉。
——正是那日在暖房,尖叫着說她是兇手殺了朝期的那個小宮女!
“嗯?”
夏晚安像是還有點兒意外,“怎麼是你呀?”
小宮女嚇得一哆嗦,爬起來就朝夏晚安和柔妃磕頭,“殿下饒命!娘娘饒命!奴婢,奴婢只是路過,路過……”
話沒說完,旁邊剛剛攔住小宮女逃路的高大侍衛已經彎腰,將小宮女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動作間,身上的佩劍‘咔啦’微響。
“殿下。”他將東西捧到夏晚安面前。
夏晚安瞟了他一眼,笑眯眯,“多謝方統領呀!”
方園無奈,笑了笑,往後退開。
身後,一溜十幾個御前護衛,齊齊排開!
小宮女渾身都冷了——她一路過來,竟像是走進了早已佈置好的陷阱裏頭,偏偏還一無所察!
她頓時抖得更厲害了。
夏晚安卻拿着那東西在燈籠下一照,然後笑得更燦爛了,朝柔妃晃了晃,“柔妃娘娘,您瞧,是不是一樣的?”
那蔥白的手指間捏着的,不正是一枚石榴籽兒的耳墜子么?!
柔妃瞥了眼那抖如篩糠的小宮女,對一旁道,“來人,將她扣押起來。本宮要仔細審問。”
“不!”小宮女突然尖叫起來,“不是我!不是我!是……”
“堵住她的嘴,帶走。”柔妃卻沒給她再開口的機會。
看着小宮女掙扎間被人拖下去后,柔妃又轉向夏晚安,笑了笑,“今夜倒是託了你的福了,我要多謝你,不然,這東西若是被扔在這裏,到了陛下跟前,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
夏晚安心想事成,此時正是高興的時候,滿不在乎地擺手,“娘娘言重啦!有我在呢,必然不會叫父皇誤會您的。”
柔妃看她高興的樣子,陰沉的心思倒是也被帶得鬆快了些,搖搖頭,道,“後面的事便交給我吧,必然會給陛下一個交待。”
“不給我交待么?”夏晚安眨眼。
柔妃失笑,“給!你這丫頭……”看了眼天色,“如今夜涼,你也別在外頭耽擱太久了,病得才好,再受了寒氣,以後可有你後悔的。”
又吩咐紫丹幾個,“好生地伺候了你家殿下回宮,再吩咐熬一碗熱熱的薑湯,喝了才許睡。快去吧。”
夏晚安笑,“晚上姜賽砒霜啊!娘娘,您是想害我呀?”
“你這滿嘴胡唚的丫頭!”
柔妃這麼溫婉的性子都氣得快要打人了,伸手推她,“還不快走!難怪陛下常罵你!你再貧嘴下去,我也要打你了!走走!”
夏晚安笑着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她,“別生氣啦!佛家言,怒者,心之奴。怒傷心,氣傷肝,長皺紋了當心我父皇歡喜別人去哦!”
“你!”
柔妃拿了手裏的帕子砸她。
夏晚安哈哈笑着跑了,身後,方園領着一眾御前侍衛當即跟上。
雲雀將帕子撿回來,小心地撣乾淨了,遞過去給柔妃,低聲道,“九殿下也太大膽了些,連皇上和您的玩笑也開。”
柔妃拿了帕子卻笑了,“那孩子,真是至情至性。”
雲雀看她。
柔妃轉過身,慢慢朝啟祥宮走去,輕聲道,“我不過提點了她一句,她就這般投桃報李。從前,到底是太冷待了她些。”
雲雀有些不解,“她從前只對宓妃母女好,也不是娘娘一人待她冷落,您不必如此多慮的。”
柔妃卻笑着搖了搖頭,“你可知,今晚,若是真叫那小丫頭丟了耳墜子在聽雨閣外,明日,我就會面對陛下怎樣的怒火么?”
雲雀皺眉,滿臉疑惑。
柔妃的笑意慢慢斂去,卻沒多解釋,只是抬眼看了看上方陰沉沉的天,“這后宮裏頭,不知多少雙眼睛等着看我出紕漏呢!”
雲雀聽得緊張,立即小聲道,“奴婢會護着娘娘的!”
柔妃卻笑了下,不過這笑,一瞬即逝,轉眼便冷寒下來,朝身後道,“去叫張貴人到主殿來,本宮有話要問她。”
身後一人應聲而去。
……
另一頭。
夏晚安興哉哉地往長樂宮走。
一邊走還一邊聞聞路兩邊只有夜裏才開的花兒。
紫丹在旁邊打着燈籠,一邊小心地護着她不被花草絆倒,一邊問:“方才那小宮女眼看着就要說了指使之人,為何柔妃娘娘卻要攔住了她,不叫她開口呢?”
夏晚安揪了一朵夜來香,笑道,“她自有她的打算唄。”
紫丹皺眉,“若是柔妃不讓她說兇手,可怎麼辦?”
夏晚安笑着,看了她一眼,“只要她能給我個滿意的交待,管她如何呢!讓讓。”
紫丹還在問:“殿下要什麼滿意的交待?您可是有什麼……殿下,您去哪兒?”
夏晚安卻越過身後伺候的宮人,徑直來到了後頭護送她的御前侍衛跟前。
方園與身後十幾人立時抱拳低頭行禮,“九殿下。”
夏晚安卻嘻嘻一笑,朝方園招了招手,“再彎點兒。”
方園不解,卻配合地彎下腰去。
夏晚安於是踮腳,伸手,將那支夜來香,插在了方園的耳朵上。
方園一愣,還沒抬頭,就聽夏晚安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大黑熊戴花!”
方園頓時臉都黑了,後面好幾個御前侍衛悄悄抬頭一看,頓時沒忍住,‘噗嗤’失笑。
方園雖生得英俊,可身材魁梧,皮膚黝黑,遠遠看去,確實像頭大黑熊一般。
可這是御前第一人啊!誰敢這麼明目張胆地說出來啊!
也只有夏晚安了。
方園卻並未惱,只是看自家妹妹一般又是無奈又是沒轍的神態,低聲道,“殿下,風涼了,該回宮了。”
夏晚安撇嘴,湊到他跟前,戳了戳他腰間的佩劍。
方園立刻正色,“殿下,此利物太凶,小心傷了殿下。”
夏晚安卻抬眼看他,“父皇跟你說了沒?重陽節的時候,你陪我去雲頂寺祈福啊?”
方園認真道,“臣謹遵旨意。”
夏晚安立時翻了個大白眼,“那你陪不陪我去?你不去,我就告訴父皇你偷了我的花戴!叫父皇罰你去守午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