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天荒帝姬
傳說上古時代,天神分四海,辟八荒,女媧伏羲等真神之尊建六界之序,眾生各安。末古時代,混沌作亂,天地崩塌,不忍世間眾生遭逢滅頂之災,眾神力抗,逆轉天運,致使諸神隕落,存活下來了的神族只有丹穴靈山鳳凰一族,南海蓬萊仙境青鸞一支,散落人間獨角獸一脈,麒華靈山麒麟一族,崑崙白澤,藏幽禺疆等一眾珍稀神獸外,值得一提的便只那唯一一位上古神君,此外,再無遺脈,神界由此沒落。
世人只知八荒四海,卻鮮少有人知道當初天神創世之時,曾餘一片荒地沒有歸入任何一界,后伏羲真神賜名“天荒”,此“天荒”非人間誓言中許下的那般,而是真正寸草不生的苦寒之地,因處於六界之外,所以終年不見陽光,沒有四季之分,午間酷暑,晚間嚴寒已是習以為常。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昏灰黯然,入口處飛沙席捲,遮天蔽日,進入已實屬不易,何談出去?
天荒二字,意為天之荒原,乃六界之外,最為冷漠無情的牢籠,被放逐於此地之人,放棄抵抗而遭到弱肉強食的,經受不起自行了斷的數不勝數,古往今來,不知關押多少極惡之流,而能活着走出這裏的人,還沒有一個。
飛沙逆流的入口本身就是一座深淵,入時為順風,為生門,出時為逆風,乃死門,對於身上被烙上流放的印記之人,是有進無出,勉強為之便是被夾雜在飛沙中的無數利刃剮成碎片的凄慘下場。
半日前,陸離等人舉着避塵珠進入天荒之地,仍舊被滾滾灰砂迷住了眼,出來后口鼻中全是沙,原地呸了好一會兒都沒能呸乾淨,他們是有正經事要做的,這廂也顧不上飛沙走石,一隊人徑直往裏走。
他們從未踏入過天荒,從前征戰八方的時候,最艱難的境地也比不上這裏一絲一毫的荒涼,整座天荒彷彿是一座灰色囚籠,無論是近處岩石還是遠處山巒,盡數為灰暗籠罩,陽光絲毫照不進此地,正值黃昏時分,寒氣驟臨,天荒的冷和別處不同,這是一種無處不在的冰冷,沒有情感,沒有回憶,直叫人徹頭徹尾陷入其中的冷意,他們渾身的盔甲都覆上一層煞白的寒霜,冷得五臟六腑似乎都成了冰坨子,饒是曾被譽為八荒第一神軍的他們,也需要頂起極大的毅力才能經受住。
“這鬼地方,竟然叫我們殿下待了十萬年……”其中一名參將忍不住搓了搓手,“若是我,早就受不了了,不知殿下……”
“你是你,三殿下是三殿下,咱們三殿下什麼樣的人物,怎麼可能會折在這板寸之地!”一旁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都閉嘴。”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男子沉下了臉低聲呵斥,“歷經十萬年,連東極軍的軍紀都忘了?”
那二人立時端正持槍,站得筆直,反應已成本能:“是,陸將軍!末將知罪!”
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前來這苦寒天荒做什麼,放眼六界,能讓散落各地的東極軍一日之內集結,整裝趕赴天荒的,唯有一人——他們今日,就是來接那人重返六界的。
他們在這片荒蕪的灰色世界中默聲疾行着,全程只有盔甲碰撞聲與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他們踏過灰色的沙丘,行過寸草不生的山谷,頂着冷到極致的風雪,待雪停歇,濃霧消散,他們在一條早已乾涸的湖畔看見了一抹亮色,漫天遍地的昏暗中,那一抹紅在風中飛揚着,獵獵成聲,耀目至極。
緋色斗篷包裹着的那人背對着他們坐在一塊巨石上,若有所思地望着什麼,染着天荒之色的長發垂落下來,隨風而動。
她似乎在那兒坐了很久很久,數萬年般漫長,在這個苦寒的天荒牢籠中飽經風霜,卻依舊挺得筆直的背脊,彷彿為她支撐起最後那一點不可褻瀆的自尊心。
她覺察到有一群人站在她身後,於是她回過頭,望着帶領着這支軍隊的男子,他與她印象中多了許多差別,不知他這些年經歷了什麼,鴉黑的發間竟然依稀能看到几絲銀白,至此,一雙赤金色的眼睛裏閃動起闊別已久的波瀾,慢慢地洶湧起來,直到雙目濕潤。
而陸離此時的心情亦是難以抑制的激動,他幾乎不能保持理智,只想衝過去擁抱她一下,相信他身後這幫弟兄與他是一樣的心潮澎湃。
整整十萬年,十萬年的等待啊!他們終於等到這一日了!
陸離這等久經沙場之人也經不住紅了眼眶,撩袍跪在了沙地上,對她抱拳扣首三拜:“陸離率東極軍眾將士,恭迎舜三殿下重返四海八荒!”
由他領頭,身後諸位將士亦跪地拜服,曾經浴血沙場的男兒此時此刻皆赤心烈烈,震天動地的聲音響徹天荒每一個角落,擂鼓一般震撼人心。
“東極軍諸將士,恭迎舜三殿下重返四海八荒!”
一連數遍,鏗鏘有力,每一個字他們都用了太長時間去等待,今日,終於能再見到他們為之臣服的將軍!
石上的女子用手輕輕一撐便翻身落地,走到了他們面前,那雙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被風沙磋磨得黯然,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剎那,再度亮了起來。
“陸離……”這兩個字彷彿用盡了她的勇氣,她伸出遍佈傷痕的手觸摸他們每一個人的臉,斗篷滑下,露出腕上鮮紅的流放烙印。
就是這枚烙印,將她困在此地十萬年不得歸。
陸離向她說明了他們此次前來迎她回去的始末,她逐漸平靜下來,在這裏待過十萬年,她處變不驚的本事倒是越來越上乘了。
“原來是大姐……”聽說她的大姐羲和帝姬以自己的婚事與仙界達成了赦免她這一條件,她許久沒有說話。
她一直站在這片乾涸的湖畔,一塊粗糙的墓碑旁,墓碑上刻了一個名字,興許因為經年累月的磋磨,字跡有些模糊了,但依稀還能辨認。
“殿下,屬下還有一事要稟。”
“你說。”
陸離張了張嘴,竟是猶豫了許久。
“你說話何時這麼拖沓,你我之間,有話直說便可。”她看了陸離一眼。
“是。”陸離面上有些難看,“三殿下,北胤神君近日出關了。”
此話一出,四下似乎陷入了那麼一瞬間僵硬的沉寂,許久,陸離聽到了自家將軍的冷笑。
“他如今可好?”她所問自然是近日出關的北胤神君。
陸離老實回答:“神君……還好。”
“那就好。”如果陸離近年沒有耳背,這會兒聽到自家將軍鼻子裏發出的哼聲,驚得肝顫,“他要是不好,有些事還得緩上一緩,總這麼拖着,到底不似我舜汮的作風。”
“三殿下是指那樁天定姻緣?”問淵脫口問出這句話之後就恨不得給自己這沒把門兒的嘴來一耳刮子。
隨後,諸將士包括陸離在內均看到舜汮臉上露出了一種堪稱高深莫測的笑意,上一回見到她展露如此笑顏已經是十萬又一千年前剿滅北海作亂的一群鮫人那會兒了,至於後果他們至今記憶猶新,畢竟那囂張得萬分欠揍的鮫人王最後跪在三殿下旁邊一個勁兒給她擠眼淚珍珠兒的畫面委實令他們畢生難忘!
舜汮看着自己的雙手,每一處傷疤都是拜這天荒之地所賜,弱肉強食,本就是世間生存之道罷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蒼老得可怕,以手撫過那塊墓碑,她彎着唇角道:“陸離啊,我在這待了十萬年,只學會了一件事——活下去,才有以後可言,其餘的……我是無福消受了。”
十萬年的磋磨,她的稜角都快被天荒磨平了,也明白了許多從前的偏執如此毫無意義,這座天荒終年刮著凌厲而冰冷的風,如當頭的冷水,一年年終於把她潑醒了。
她等了十萬年,終於等來了離開這裏的一日。
“我大姐成親之日是幾時?”
“明日便是君后冊封大典,殿下若是與我們趕一趕,還來得及。”陸離道。
她點點頭,攏了攏肩上的斗篷:“如此,便走吧。”
陸離拿出了紫辰天君大赦於她的天旨,消去她腕上的烙印,抹去這道困了她太久太久的桎梏,在東極軍諸將士的跟隨下,離開了天荒之地。
轉身前,陸離有些好奇地朝那塊墓碑望了一眼,只模糊地辨認出兩個字。
梵泠。
天荒門啟,飛沙退避,至此,被老天君流放天荒十萬年的麒華靈山三殿下舜汮,於此日重返六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