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chapter 230 大結局(上)
白駒過隙,歲月變遷,泱泱六界歷經一場浩劫,傾頹的山河隨着時間漸漸歸於寧靜,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傷痛,也在慢慢撫平。
決戰九幽那日之後,神界最後一位上古神君隕落於蒼茫之海上,三界齊哀。
上神散靈,縹緲仙境北胤仙山,靈澤盡數消散,漫山遍野的瑤光花剎那間凋零死去,如今的儲瑤宮,荒涼得彷彿是一座偌大的冰窖。
緊閉的山門蒙上厚厚的塵埃,沒有了仙澤庇護,雜草也漸漸茂盛起來,被深藏在雲霧深處的神宮,彷彿從那一日起便拒絕了任何人踏足,涔陽仙君不過是出了個門,就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他站在海上,望着沒有邊際的海,忽然覺得很是難受。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神君就這麼死了,他趕到九幽台的時候,舜三殿下已經昏過去了,看那樣子,還能救回來也得虧了有風少君。
他在九幽台上站了很久,始終覺得這是一場夢。
後來,他終於回到了這座儲瑤宮,十里瑤光,一夕枯萎,他終於意識到,這已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他守着這座無聲無息的神宮,多數時候,都在獃獃地望着那道山門,好像再等上一等,那扇門便會被推開。
可是這麼多年,他始終沒有等到任何人。
他環顧四周,再也找不到那條歸路,這座儲瑤宮,看來是雖神君徹底消失在六界中了。
過了這麼久,他也該清醒了,那個人,真的回不來了……
只是,這世上最是執迷不悟的那一位,恐怕還在等着吧。
他望着九幽的方向,嘆了口氣,終於決定去見上一見。
九幽之海,今日依舊風平浪靜,明亮的天光照出粼粼碎光,清風徐來,便有點點仙靈如螢火升騰而起。
崖下壘了一座石屋,這麼些年下來,倒還算堅固。
石屋中走出的男子,一身粗布麻衣,原本俊秀的容貌,卻從左眉處至鼻樑,斜着一道暗紅的傷疤,可那雙眼中,卻無半點戾氣。
他剛沏了一壺熱茶,抬眼便能望見潮起潮落的海灘上的素衣女子,她靜靜地坐在礁石上,專註地望着眼前的九幽海,從朝曦到日暮,一句話都不曾說。
那雙曾經滿溢着神採的眼,彷彿被歲月蒙塵,一年又一年,終於平靜得看不到光亮了。
可她依舊日復一日地在這等着,整整三萬年,最近連笑都很少見了。
他回想起三萬年前,她辭去武羅神將之職,放下了麒華山與東極軍,獨自來這裏的那日,大病初癒,她整個人都像是沒了生氣,若不是她站在他面前,喚出一聲“陸離”,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是她。
葉珩上神隕落的消息,他也聽說了,可除了為之哀嘆,他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混沌死後,施在他身上的煉魂術便解開了,那段時日他雖受其控制,但記憶尚在,當他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麼之後,也曾想要以死謝罪。
刑天上神攔住了他,將他從天牢帶回焉淵宮,讓他跪在瀠泓與辰巳他們的墓前,給了他一把刀。
“若是你覺得一死了之就能恕清你的罪孽,就動手吧,阿汮費盡心思救你回來,不是讓你自戕謝罪的。”
他在那些東極軍將士的墓前跪到天明,最終交還了東極軍的令牌,向天宮請命,以戴罪之身赴往九幽海守靈。
來到九幽半年後,他便見到了她。
他跪在她腳下,卻被她扶了起來。
“陸離,我已經不是東極軍的主帥了。”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來,聲音還有些低啞,輕而柔,好像隨時都會消散在九幽的風裏。
她說,她是來這裏等人的,他也不必在意她,一心守靈便好。
在這蒼涼的九幽海邊,她一等,就是三萬年。
三萬年裏,他們也曾看到數不清的仙靈妖魔之魂,如螢火般墜入九幽,他這守靈人,也無數次將他們遺落在九幽各處的靈澤收集起來,倒入海中。她若是哪日有了興緻,也會出手幫他一下。
這樣的日子,漸漸成了最為尋常的景象。
但即便過去三萬年,她心裏的結也沒有半點解開的跡象。
他知道她在等誰,只是那個人,恐怕再也不能回來了。
此後三萬又三萬年,他不知她還要等上多久,才會放下。
“三殿下。”他走到她身邊,給她遞了一杯熱茶和一件斗篷,“近來九幽轉涼了,您從前就不曉得好好顧惜自個兒,風少君送來的葯也不好好喝,落下了病根,可得注意。”
舜汮從他手裏接過茶杯,看着他將斗篷裹在她身上,忽然笑了笑:“陸離,你最近越來越嘮叨了。”
陸離無奈地看着她:“您就是嫌煩屬下也得嘮叨幾句,風少君和二殿下都交代過了,您留在九幽可以,身子得調理好,您再這麼下去,屬下就得讓您回屋待着了。”
“喲,這是跟我二哥學的吧,口氣真是一模一樣。”她啜了口茶,“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好歹是個神仙,哪能說病就病啊……”
“話說得倒是滿,真病了的時候,您又不想喝葯。”這些年陸離算是看出來了,想讓她乖乖喝葯,得費多大功夫。
“阿虔每次送來的葯都苦得跟黃連水似的,這也不能怪我吧。”她攤了攤手。
“良藥苦口,您要實在不想喝,就別讓自己再病了。”陸離嘆息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您也該留點神兒。”
“唉呀,曉得了,曉得了,你都快跟我二哥一樣能念叨了。”她啼笑皆非,“前幾日大姐寄信來,總算是懷上孩子了。”
聞言,陸離面露喜色:“天君陛下想必很高興吧。”
“擺了七日的筵席,可把我這天君姐夫樂壞了,每日都守着姐姐,等孩子出世呢。”她看那封信的時候,都覺得牙酸,九重天上還不定怎麼寵着,“要我說,還是阿虔那小子爭氣,與敖萱成親才兩年,就生下個胖小子,聽說敖萱最近好像又有身孕了。”
“風少君好福氣。”
“他呀,就得找個像敖萱這樣能治得住他的媳婦兒才成,姑媱娘娘當年真是慧眼獨具,早早就將南海龍長公主定下來了,再等個三年五載,指不定就得讓別的仙家叼了去。”
要說這阿虔與敖萱,她也是來了九幽一年後才知道,他倆成親了,這位龍長公主究竟是怎麼拿下這二愣子的她不知道,不過聽說這婚後啊,阿虔那是真聽媳婦兒話,連釋元上尊都奇了怪了,直言一物降一物。
龍族懷胎一載便能誕子,麒麟卻得三年才成。最後竟是比她還快了半載,就有了個兒子,來九幽看她時,還抱來讓她瞧過幾回。
這些年,他們隔三差五也會帶着孩子過來,小住三兩日,再回合虛谷,算算日子,也有好些時候沒見過他們了。
“可有北荒的消息傳來?”自那一戰之後,她修為幾乎散盡,藉此機會卸下了這擔子,將北荒交給了九嬰,再沒有回去過。
只是聽說師父又回到了諸餘山中,不過每隔幾年會回焉淵宮看一看。
陸離想了想:“倒沒什麼大事,不過聽聞玉山宮那位小殿下又跑去蹲九嬰將軍了。”
“晏晏?”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她去吧,她的病如今也治好了,不必擔心。”
關於晏晏,也算功夫不負有心人,與她契合的元鼎被九嬰找到了,派人送去了麒華山,沒過多久便能活蹦亂跳了。
她在玉山宮閉關兩萬年,精進修為,竟是天賦異稟,令鳳王凰后頗為欣慰。
只是誰也沒想到,她出關後頭一件事,便是去北荒焉淵宮,堵着山門要見東極軍如今的主帥。
“比起晏晏殿下,屬下倒是更擔心九嬰將軍些。”陸離忍着笑,“聽說九嬰將軍那屋的門,都讓晏晏殿下囫圇拆下來了。”
“那可就管不着了。”她道。
世間一物降一物,當年他避而不見,光收信不曉得回,如今有能耐別躲着啊。
她喝完手中的茶,恰好看見遠處一道小小的身影,唇邊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來,招了招手:“念念,來。”
只見那小丫頭立刻撲棱着小短腿朝她跑來,發上絲綾飛揚,一閃身就到了她面前,滿手的泥沙就往她懷裏撲,脆生生地喊她:“娘親!”
陸離私以為,這孩子的名字,大概是她有生以來,起得最像話的了。念念出生后,她抱着孩子,在屋裏想了好幾日,才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念念,就是她等下去的希望。
她伸手將女兒接住,給她擦了擦手:“累了嗎?”
念念搖了搖頭,給了她一兜海沙:“娘親,那邊的沙子會發光。”
她拿着這袋不知從何處撿回來的沙子,獻寶似的讓她看。
舜汮伸手捏了捏她嫩豆腐似的小臉:“好了,瞧你身上髒的,娘親帶你去洗洗。”
她牽住女兒的手,帶她回屋清理了一番,九幽的天暗得早,入夜後,外頭冷,她早早便哄着念念歇下了。
“娘親,我真的有父君嗎?”念念縮在被窩裏小聲問。
自她記事便知她與娘親在這裏,是為了等她素昧謀面的父君,娘親每日都望着這片海,卻沒有等回任何人。
舜汮低下頭,對她笑了笑:“你當然有父君。”
“那他現在在哪呢?他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找我們?”念念疑惑道,“娘親,你是不是騙我啊……”
她颳了刮她的小鼻子:“娘親怎麼會騙你呢,你的父君啊,是靈獸始祖,儲瑤宮的上神,終有一日,他會回來。”
“我們都等了他三萬年了呀,他可真慢……”念念嘀咕道,“他長得好看么?”
“嗯……”舜汮想了想,“還不錯吧,你娘親我當年就是沒能扛住美色的誘惑,才有了你。當年你姨奶奶曾給你父君畫過一幅畫,如今擺在在九重天的藏書閣里,不如明日娘親也給你畫一張你父君的畫像?”
聞言,念念眉頭都皺起來了:“娘親您還是別畫了,上回我說想見父君,您畫的……陸離叔叔都看不下去了。”
“娘親只是畫得比較寫意嘛……”舜汮頗為尷尬地解釋道。
念念將信將疑:“可你第一回把父君的臉都畫扭了,第二回就給我畫了一隻大白狗。”
“那怎麼能是狗呢,明明就是白狼,那可是你父君的真身。”她辯解道。
聞言,念念更糾結了:“您畫的明明就是狗嘛,父君才不是那樣的,娘親你畫工真不怎麼樣……”
“嘿,你這丫頭,都敢笑話娘親了?”
念念往她懷裏拱了拱:“陸離叔叔都說,您不光畫得丑,字也不好看,父君到底看上您啥了呀?”
她唔了一唔:“可能是當年娘親從天上掉到你父君懷裏的時候,把他砸懵了吧。”
“噢……”念念點點頭,乖乖趴好,“娘親,我想聽父君的故事。”
“行,你躺好咯。”
她輕聲細語地講起了故事,念念趴在她胳膊上,慢慢睡著了。
枕邊的一兜海沙散發出微弱的光,如寧神香一般緩緩飄進她夢裏。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白茫茫的光里,她獨自走了很久。
眼前的似霧非霧的煙幕漸漸凝成了形,她揉了揉眼,隱隱約約的,瞧見不遠處一道人影。
鴉青的發,雪白的衣,飄飄渺渺間,如畫一般好看。
她走到他身邊,問他是誰,他也不答,只是靜靜望着她,伸出的手,輕輕撫過她額前的發。
她心中沒來由地湧出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說不出為何會如此,只是眼前的人,莫名讓她感到親切。
她想,倘若她真的有個父君,或許就生得這般模樣。
而此時,舜汮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枕頭上,給她掖了掖被角,走出了屋子。
九幽星河一片明朗,陸離站在海邊,將零落在石縫間的散靈凝於一處。
她屈着腿坐在礁石上,繼續守着這片海。
“三殿下,您還打算繼續等下去嗎?”他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一句。
他在九幽看着她這樣等了三萬年,若是葉珩上神沒有死,總該有點消息了,然而什麼都沒有,只剩下她和念念,日復一日地守在這裏。
他這麼看着,都覺得沒個盼頭,往後千年萬載,她難道真就打算帶着孩子這麼等下去?
“從這裏,能看到九幽台。”她忽然道,“當日他就是在那消失的,我連一片衣角,都沒能找到。你們都告訴我他死了,我這麼等着,也沒用,這麼多年,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有時我也會想,他是不是真的回不來了。可是陸離啊,我又不敢這麼想下去,我腦子裏始終有個聲音讓我等他回來。
他曾經在九幽台等了我十萬年,現在輪到我等着他了,我還有念念,這是他的骨血,我不相信,天道就如此無情,連個機會都不肯給我們。”
陸離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